第39章 小渔村5
在白老师的指导下,李成蹊和江寄余他们很快找到了产学研基地里的工作人员,给蠵龟换了水族箱,处理了伤口。工作人员详细地跟李成蹊他们说明了海水的配比和过滤机制,这几个一直走放荡不羁爱自由风格的学生,这时候竟然出乎意料的听话,甚至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还迟迟不肯走。
“同学们,吃饭吧,好吗?”白老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虽然看到你们这么专注的样子,会让我对自己的教学工作很自豪,但是呢,你们几个一直围着水族箱,也并不会让你们的小蠵龟长得快一些,说不定人家还嫌你们沉甸甸的目光烦人。”
“烦人吗?”李成蹊摸了摸鼻子,抬起头的时候,余光瞥到站在她对面的江寄余。隔着玻璃和轻微晃动的水面,让江寄余的脸庞显得有几分胶片电影般的不真实。
白老师拍了拍丁一帆和宋斯怀的肩膀,把这两个人提溜起来:“据说今天的晚餐有烤生蚝,手快则有,手慢则无,你们体谅一下我这个馋嘴的穷教员,让我去吃饭,好不好?”
“吃饭!”宋斯怀揽住丁一帆,阔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向身后的李成蹊他们,“快点儿,咱们给白老师去抢烤生蚝!”
等到食堂都快过了饭点,别说烤生蚝,连炒土豆丝都只剩菜盘子底了。白老师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宋斯怀和丁一帆他们就恨不得拍着胸脯表示明早儿起来就去赶海,捡生蚝回来亲手烤给白老师吃。
白老师端着盘子,噗地一笑:“骗你们的,食堂里没有烤生蚝。”
宋斯怀一愣,但仍旧说:“那只要白老师您想吃生蚝,明天我们还是去给您捡。”
“嗯,好的。”白老师笑得眼尾一弯,夸宋斯怀他们真是懂事又聪明的学生。
吃过晚饭后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但因为天黑了,禁止下海,大家还是在基地里面转悠。除了江寄余被欧阳晗找过去一起写他们那个鳌山海域的水质调研报告,其他人又去看那只蠵龟,高灵也来了,由余深深起头,大家开始准备给这只蠵龟先起个名字。
像宋斯怀和丁一帆这样没有创造力的,就只能给出“西西”、“可可”、“爱爱”这样的叠字昵称,像李成蹊和余深深这样脑回路歪着长的,则给出了“尼古拉斯·亚历山大”或者“伊凡诺夫龟斯基”这样让人不知所谓的名字。
连高灵都听不下去,认为无论这只龟叫什么名字,不论是对龟还是人都是一种伤害,于是最后大家决定,爱叫什么叫什么。
“名字是羁绊,也是所属关系的表述。”余深深说,“它可以只是一只蠵龟,也可以叫‘可可’、‘爱爱’,或者‘伊凡诺夫龟斯基’,我们通过姓名这个符号来建立我们与它的关联,但也应该清楚这是一只属于海洋的龟,它是自由的,不是我们的宠物。”
丁一帆表示太高深了,他根本没听懂:“意思就是我可以叫它西西对吗?”
“是的。”宋斯怀说,“为了见证我们的友谊,我决定叫它东东。”
高灵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傻逼的眼神看着宋斯怀他们,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人和人的差异不比人和龟之间的小。
在这么一群算不上靠谱的人的笑笑闹闹下,蠵龟观察日记的第一天开始了,他们确定了以图文插画的形式来完成记录,江寄余负责对各种科学理论的把控,高灵主文字记录,丁一帆和宋斯怀他们则负责实际操作,而学过两年画画的资深少女漫读者李成蹊和余深深,则拿起了画笔要开始画画了。
晚上九点,大家被赶回基地的宿舍睡觉。二十人一间的上下床大通铺,十点钟熄了灯,几乎是没有人睡觉的,大家三三两两地开始夜间茶话会,谈论生活里犄角旮旯的破事、各科老师、还有隐晦的不敢在白天说出口的感情。
李成蹊感觉自己过了十二点才因为犯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之前好像还在偷听别人讲闻潮,于是她做了一个与闻潮有关的梦也不算奇怪。不是个好梦,梦里的李成蹊被海边的礁石划伤了小腿,血流了满手。她看到闻潮就站在不远处,往海里扔了一片贝壳,贝壳的另一半在李成蹊手里。李成蹊拼命地想发出一点声音,但喉咙里好像灌了铅,她使劲儿地喘气吸气也无法发声。
然后李成蹊惊醒了,她捡起一大半都掉到了地上的被子,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那种喘不上气、说不出话的窒息感依然真实,于是她披上外套,从床上爬起来,去了一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李成蹊沿着安全出口那个绿色指示灯的光,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安置蠵龟在的地方。夜间人散去了,只余下两列水族箱,借着应急照明灯微弱的光,能够看到水族箱里的过滤器吐出一串气泡,游鱼在水里自在地曳动尾巴。
李成蹊站在离门口最近的水族箱后面,这是一只长吻鼻鱼,右上角的白色标签把它的拉丁文名、种属和习性都写得清清楚楚。为了贴合长吻鼻鱼的习性,水族箱底下铺了一层粉色的珊瑚,在应急照明灯的暖白色光下,显出一种梦幻般的美感。
李成蹊弯下腰,贴近水族箱。这里好空旷,只有不会说话的海龟、游鱼和水;这里也很漂亮,透过浮动的水和玻璃,在铺天盖地的黑和一点暖光里,每一个水族箱都有一种隐秘的故事感。
长吻鼻鱼从李成蹊眼前游过,这种鱼的头顶有一道角状突起,这也是它名字的由来。李成蹊的目光跟着这只鱼游走,或许只是一晃神,也或许她看了很久的鱼,那一刻长吻鼻鱼的角状突起忽然从她的眼前消失,她看到了一个线条坚硬的下颔,还有微抿起的唇。
玻璃和水让这个人的模样显得有些失真,李成蹊吓得后退了一步:“……闻潮?”
水族箱后面站着闻潮,他的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外套。
“为什么会在这里?”
闻潮的声音低沉,他好像就站在光和影的分界处,与黑暗里的水族箱一样迷离梦幻,以至于李成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李成蹊?”等了大概半分钟,也没有听见李成蹊说话,闻潮很轻地叫了一声李成蹊的名字。
“睡、睡不着,来看鱼。”李成蹊扶着水族箱,走到闻潮对面,“你呢?”
闻潮低下头,目光落到那条长吻鼻鱼身上:“我也睡不着,来看鱼。”
“……哦。”李成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舍不得什么都不说——在没有人,只有鱼的黑暗空间里,在余深深、高灵和老黄都在睡觉的无人知晓的隐秘时刻,李成蹊看着闻潮,她必须要说点什么。
“这是长吻鼻鱼。”李成蹊告诉闻潮。
“嗯。”闻潮点头,走到下一个水族箱。李成蹊站在标签的背面,她看着水族箱里彩色的游鱼,问闻潮:“这是什么鱼?”
“慈鲷科鱼。”
闻潮的回答很简单,李成蹊跟闻潮隔着一个水族箱并行,似乎他们都只在看鱼。在走过第七个水族箱的时候,李成蹊抬起头,看向闻潮的眼睛:“你喜欢鱼吗?”
闻潮察觉到李成蹊的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喜欢。”他在说话前,有一瞬间的停顿。
李成蹊没察觉出来,她弯着眼睛笑了:“我也喜欢!那你喜欢海吗?”
“喜欢。”
闻潮说完,就转身走到了那个安置蠵龟的水族箱前。李成蹊鼓起勇气站到了闻潮身边,告诉他:“这是我们昨天在海边捡到海龟……”
她站在水族箱前,绘声绘色地说着他们是如何捡到了这只海龟,白老师是个多么有趣的老师,接下来他们准备给这只蠵龟画漫画,如果可以的话,还想上传到互联网上去,给这只蠵龟开一个社交账号。
李成蹊红扑扑的脸颊映在了水族箱的玻璃上,闻潮看着水族箱,听少女用脆生生的声音讲一只海龟的事情。他不知道究竟是这件事情本身很有趣,还是李成蹊的讲述让一件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傻的事情变得有趣了。
“余深深叫这只蠵龟亚历山大,宋斯怀叫它东东,我想了又想,决定叫它兔子。”
闻潮被逗笑了:“你要叫一只乌龟……兔子?”
“是海龟。”李成蹊纠正他,“只要持之以恒,乌龟也可以跑得比兔子快。叫这只海龟兔子,提醒它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不可能。”
“好的,兔子。”闻潮笑着同意了李成蹊的看法,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几分钟,去看日出吗?”
“日出?”李成蹊瞪大了眼睛。
“今天的日出时间预估是4:50。”闻潮说。
李成蹊没带手机,她踮起脚往闻潮的手机屏幕上瞟:“那现在几点啦?”
“快要4点50 了。”闻潮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走走走!”李成蹊一把拽住看闻潮的衣角,顺着安全出口跑了两步,“是从这儿出去吗?”
闻潮上前,隔着一层衣服牵住李成蹊的手腕,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小跑起来:“出口在这里。”
他们穿过黑暗里一排又一排的水族箱,沿着应急指示灯微弱的光奔跑,只有那些色彩斑斓的游鱼知道,他们着急去看今天的日出。
第40章 小渔村6
李成蹊跟着闻潮跑出产学研基地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却是满天的积雨云,铺满到海与天的尽头。
“是不是下雨了?”李成蹊转头看向闻潮。
不知道闻潮是什么时候松开了手,早就不再抓着李成蹊的手腕,两个人之间隔了能有半米来远。闻潮把他手上搭着的那件外套往李成蹊头顶上一罩:“是,下雨了,回去吗?”
李成蹊抓住了头顶闻潮的外套,她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回去吗?”
“那不回吧。”仿佛是听出了李成蹊语气里的失望,闻潮说,“打个赌吗?我猜这个雨十分钟内就会停。”
李成蹊仰头看着闻潮,那件黑色外套挡住了一点李成蹊的视线,她只能看到闻潮的下巴和嘴唇,是李成蹊熟悉的模样,又是李成蹊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景象。
梦里的闻潮听不见李成蹊的声音,只会毫不留情地丢掉李成蹊的贝壳。而现实里的闻潮跟李成蹊在水族箱前相遇,会跟她一起去看日出。尽管李成蹊的运气实在是坏透了,仿佛连上天都不乐意她跟闻潮一起看日出,竟然要在这种时候来一场急雨,但李成蹊仍然心存感激。
日出从来不是李成蹊的重点,闻潮才是。跟闻潮在一起,看雨和看日出都是一样的美好。
“那我猜这个雨在三分钟后就会停。”李成蹊弯着眼睛笑,她随便说了个时间,一点儿也不在意,管它三分钟还是三十分钟,闻潮在就好。
闻潮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两个人不再说话,安静地并肩站着,听着潺潺雨声和一阵接着一阵的海浪声。天色晦明,海风吹乱了李成蹊的头发,她好像看见浓墨似的云团将要散开,缝隙里透出道道天光。
“三分钟到了。”闻潮拿开李成蹊头顶的外套,给她披到了肩上,“雨停了。”
李成蹊伸手抓住要往下落的外套,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天:“雨真的停了。”
某一瞬间,李成蹊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都在怀疑世间是否真的有神明存在,怎么会这样的刚刚好,她好像被好运一而再、再而三的眷顾了。
闻潮走向礁石深处,海浪就在他的身前,雨后的浪更急更猛,好像随时能够吞没闻潮脚下的礁石。
李成蹊一步不落地跟着闻潮,她也站到了那块礁石上。
闻潮偏过头,看着李成蹊:“你赌赢了,可以提一个要求。”
李成蹊不记得他们有过赌约,这简直像闻潮白送给她的,李成蹊开心极了,可她一时想不到要从闻潮那里要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从闻潮那里获得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李成蹊有些犹豫地问闻潮。
闻潮拧了一下眉头:“你被摩托车撞到的那次?是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是,没有。”李成蹊极快地否认了闻潮的话,她抿了一下嘴唇,说,“只是忽然意识到,我们好像也认识了很久,但并没有真正地说过几句话。”
李成蹊希望闻潮没有看出来她在撒谎。在闻潮的记忆里,他跟李成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书店旁边的巷子,莽撞的摩托车手撞到了一个不看路的行人,但对于李成蹊来说不是这样的,在学校门口、在操场、在食堂……李成蹊早就遇见过闻潮很多次,只是那时候闻潮看不见她。
而闻潮跟李成蹊的第一次见面,更是在更早的时候,不过这些闻潮都不记得了。
李成蹊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闻潮似乎在看她,她听见闻潮说:“毛平给过你天台的钥匙,大部分的晚上,我都在那里,如果你想找我,随时可以上来。”
一道极高的海浪扑了过来,闻潮拉着李成蹊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李成蹊的心跳又错乱了一拍,她要感谢这到浪来得太及时,这样她就不用为闻潮的这句话做出反应。
她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天台的钥匙,李成蹊甚至开始担心是不是她对闻潮的喜欢已经人尽皆知。
“还有赵平贵的事情,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声抱歉。”闻潮说,“我没想过事情会越闹越大,那天晚上太危险了,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别人说什么都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坏人。”
李成蹊听到赵平贵的名字,忽然就明白了闻潮为什么要跟她出来。李成蹊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坏人,但她知道了世界上可能没有那么多浪漫,很多所谓的“意义”都是被人一厢情愿地赋予的。
她有一点难过,因为闻潮也不是来看日出的,他是来跟李成蹊道歉的。
而闻潮不懂李成蹊的难过,他还在说:“就比如说我,你不应该就这么轻易答应一个并不熟悉的男性的邀约,如果他要对你做些什么,你真的很会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