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松逻辑清晰地在脑海里进行推理,之前未注意的点一个个被他重新回想。
沈辰去年也请过一次长假,回来后也像这次一样憔悴不堪。
而且突然间,像是佐证一样,李柏松又想起沈辰和云知的老家是同个地方,都是江元市。
此外,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证据李柏松不愿去细想。以云知的性情,能和一个男生走得那么近,就已经表示他们是非一般的关系,据他所知,沈辰家族里并没什么表妹堂妹。
所以,他们是什么关系?李柏松正想反着再推一次,这时手机响了。
沈辰的来电。
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
“柏松,你刚找我,什么事?”
李柏松从没这么犹豫过,他很想像卢默那样口无遮拦一次,把心中的猜测都问出来,可他毕竟不是卢默,尽管话已经冒到了嗓子眼。
“嗯?柏松?”
李柏松终是咽下所有情绪,“师兄。”
“你那边信号是不是不好,找我有事?”
“哦,也没什么,过几天不是小长假嘛,就是想问关于公司活动,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这个事啊,我最近有点忙,还真忘了,你有什么想法不?”
“我也没有,所以问问师兄。”
“嗯,那这两天我想一下,等周一咱们三个再来商讨。”
“好的。”
通话结束,李柏松就看见沈辰从小区大门那走出来,又径直走到门口的停车位,驱车离开。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又重新思考起来。
半晌,他又想到什么,立马给卢默打了电话。
电话一通,他就道:“带着你的手机和电脑来一趟,限你一个小时内。”
“什么事啊,我这刚开一局。”
“来不来看你。今天的事还没完。”
说完李柏松就挂了电话,徒留卢默一个人在手机那端哀嚎:“喂,好歹多给点时间啊,平时最快也没法一个小时啊。”
哀嚎完,卢默无暇顾及平板那端一阵骂坑的叫声,万分不舍地抛下他的新平板,乖乖带着电脑出门。
而这一边,李柏松挂完电话又开始今天第二次的疾走,他想到沈辰说的朋友,那个桓岫很有可能就是云知。
一进门,李柏松直奔向沙发,可是左翻右翻都没找到他的电脑。
“外婆,我电脑呢。”
徐奶奶看着李柏松一脸着急,额头还有汉,忙问:“出什么事了,我刚收拾屋子,给你放在房间的桌上。”
李柏松又奔进卧室。
“这孩子,白天都好好的,现在怎么着急忙慌的。”
李柏松这个样子很少见,徐奶奶跟着进去再次询问出了何事。
找到电脑的李柏松对外婆说:“没事了外婆,临时工作上有点事。”
徐奶奶微微放下心,走出去时还不忘关上房门。
过了一个小时,徐奶奶泡好脚要去歇息,就听见门铃大响,她疑惑是谁这么晚来?
开了门,正是赶过来的卢默。
“外婆,晚上好”。卢默站在门口咧着嘴笑。
“小默,是你啊。你们一个两个的今晚都急冲冲的,怎么了?”
卢默来得时候也在想李柏松找他干嘛,他猜这么急肯定是工作上的正事。可一想到李柏松白日未消的火气,他晃了晃电脑,哭丧着脸说:“您外孙让我来的,也没说干嘛,火急火燎的,他人呢。”
徐奶奶看见卢默一脸做错事的心虚样,又问:“小松说是工作的事,不是什么大事吧。”
卢默的猜想得到验证,松了口气,“外婆,放心,不是什么事,我都出马了,没有搞不定的事……”
他这气还没舒完,李柏松已经从房间出来,径直抽走他左手的手机和右手的电脑,还发了一道指令:“在外面等着。”
卢默静静看着乍然出现又乍然消失的李柏松,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徐奶奶看着这一出,不禁摇头,“你们呀,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你俩的事外婆管不了,先去睡了。”
卢默总觉着徐奶奶误会了什么,但是他还没想明白,李柏松又从房间出来,把手机和电脑重新丢给他。
他在关上房门前只撂下一句话:“没事了,你走吧。别睡我家,今晚不想看见你。”
卢默愣愣地看着李柏松关上房门,想找徐奶奶告状,可徐奶奶的房门也关了。
“我看你忙完后要怎么跟我解释!否则咱们……正好就一笔勾销!”
没人回应,卢默“哼”了一声,愤愤离去。
等到他上车翻了手机和电脑后,更是气到极点,忍不住爆了十几秒粗口。
李柏松竟然把今天发给他的文件删了!与此同时,李柏松还留下一句话,“不用你帮忙看了,鉴于你的作风,我亲自回收了。”
“李柏松你丫个腹黑男,原来在这等着呢。”一想到来时因为超速被交警拦下给罚单,卢默就更加郁闷。
他认为今晚这一出是李柏松对他的惩罚,不,对他的报复。先假意把文件发给他,再以此作为由子把他叫过来,然后顺带鄙视他的人品。
卢默今晚再次强化以往就得到的教训,惹谁都不能惹李柏松。
而此时此刻,李柏松正神色严肃地盯着电脑,那盆薄荷就在他桌上。
第二天,快九点,李柏松的房门还是紧闭。
徐奶奶估摸他昨晚忙到很晚,一直没去敲门。
等到十点多,徐奶奶要出门买菜,才在房门口喊道:“小松,外婆出门了,早饭在锅里,你等会儿起来时,记得吃。”
房间传来一声含糊的“好”。
等徐奶奶回来后,李柏松已经起了,正吃着包子,徐奶奶瞅了外孙一眼,走过去关切道:“昨晚忙到很晚?”
“嗯。”
“怎么看着没精打采的。”
“可能有点感冒。”
这么一说,徐奶奶也觉得李柏松的声音有点不对劲,赶忙说:“那吃完包子再去睡一会儿,这个天夜里已经有点凉了。前几天云知正好送了一包银耳,等会儿我炖给你喝。”
听到云知的名字,李柏松咀嚼的嘴一顿,缓缓回答:“好。”
于是早饭后,李柏松又钻进了卧室,只是他一点睡意也没有,虽然他昨天看完那个漫画脚本已是凌晨两点,真正睡着时估计是在三点多。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旁的手机页面停留在和桓岫聊天记录。
这次轮到他一直打字,删除,打字又删除,这样循环几次后他把手机丢远点。
那个脚本看完,他已经能确定桓岫就是云知。而云知自认为的脚本有问题,并不是李柏松料想的那两种。
虽然脚本还未完成,但已经能判定这个故事并不简单,还很深刻很现实。是否忽略读者的阅读感受?也没有,代入感很强。是否像云知所说,个人情感过多,李柏松觉得与其这么说,不如说云知就是把自己的经历以漫画脚本的形式写了出来。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把这个故事往云知身上扯,可是,等他看到故事里的少女小莓度过了初中,升到高中以及步入社会所经历的一些事后,他便确信“小莓”的原型就是云知自己,而桓岫就是云知。
这一点一旦明确,脚本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在敲打他的心,他昨晚一边迫切地看后面的内容,一边在脑海里勾画一个他所不了解的云知。
他心中的疑惑也在这个脚本里找打了答案。
这是一个少女成长的故事。
故事里,高考失利的小莓最后去了师范学校,在那所学校,她遇到了她的真命天子,但是毕业后,因为家人的原因,她放弃了他,最后嫁给了没认识多久的相亲对象。小莓结婚后,在夫家的一系列遭遇让她齿寒,慢慢意识到自己曾犯下的错,以及过去因软弱而被家庭束缚的自己,于是在出月子的第二天她毅然决然提出离婚,和重男轻女的前夫一家划清了界限,然后又带着孩子奔向远方。
“终于,她抱着婴孩来到他所在的城市。”这是脚本的最后一句话,李柏松看完后,联系到现实,那些他问不出口的问题,关于云知和沈辰的关系,关于乐宝的父亲,都有了答案。
午饭前,李柏松终于编辑好了文字,发给了备注为“桓岫”的云知。
第十七章
就像李柏松和徐奶奶说得那样,云知高中时就是个坚强的女生,不过与其说坚强,不如说她极其不喜欢别人来帮她。
高中开学不久,云知在其他人眼里的形象慢慢地固定下来:有点孤僻,不喜欢与人交流。其实她初中和小学也差不多这样。好像她无论去到怎样的新环境,她身上那张无形的网最后都会把她与周围人隔开,好在她习惯了,渐渐觉得人与人之间不走心的距离很安全与安心。
不过每到一个新环境,一开始她还是会负隅顽抗一下,去扮演人们心中所认可的角色。
但高中开学的“项链事件”加速了她形象的确立,几乎是在“项链事件”的第二天她就缴械投降,既已出丑那就破罐子破摔,所以高中的她比以往都要快地把自己“藏”起来。
她不会相信,其实这件事人们很快就忘,没多少人会注意她。而她也不会知道,有人确实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关注她,但并非因为项链事件。
高中开学前的那个暑假,李柏松某天在家门口耳闻父母激烈的争吵,他当即骑车而去。
不知骑了多久,他远离了熟悉的路,拐进了一片老城区,眼前的街道让他想起外婆家,巷子旁那几栋老公寓也像极了外婆的公寓,于是他停了车走进其中一栋公寓,爬上了顶层天台。
他在天台找了个阴凉地躺着,没清净多久,一阵如机关枪扫射般的骂人声响起。
声音是从对面巷子里发出的,而巷子是由一个又一个红砖平房连接而成,李柏松听了半晌,锁定其中一个屋子,那屋子的墨绿铁门关着,声音都从窗户传出来。
骂声持续了几分钟后,另一种声音接着响起,像是棍子敲在肉上的声音,李柏松顿时揪心起来,他自家的那点事儿顿时都不叫事了。他猜测可能是个皮糙肉厚的小男孩犯错了,可犯错也不至于被这样修理啊。
李柏松仔细分辨着骂音,想知道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可听来听去,都是那几句话,什么忘恩负义,性格不好,装模作样……
当听到“不爱笑,现在还假哭”时,他无语了,换谁被这样修理还能笑出来?哭不是很正常,可他都没听到哭声,所以他又觉得这可能是个小女孩,换作小男生早就嗷嗷大叫了,就像卢默那样。
他的猜想立马得到检验,随着一声“给我站门口去”的吼叫,那阵让人郁闷的声音终于停下了。墨绿铁门打开了,李柏松定睛一看,竟然是个大女孩,穿着短袖和七分裤,瘦瘦高高的,皮肤白白的,她一出来便背对着巷道低头,肩膀有轻微的起伏,可就是没发出一点哭声。
炎炎夏日,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小巷没人,只有远处野猫间断的叫声。
李柏松重新坐回天台那块阴凉地,突然觉得自己误入了另一个世界,这片街道也在陡然间和外婆家不同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女孩还在站着,隔壁的隔壁一个老爷爷出了门,看到女孩就说:“咋又站在门口了?”
女孩没说话,只摇摇头。
老爷爷走过去轻声说了什么,女孩又轻轻辩解着什么,再之后,老爷爷摇着蒲扇走远了。
傍晚时分,李柏松也得归家了,他昨天住卢默家,电话里和父母说今天晚饭前回去。当他骑车路过一群坐在树下的老爷爷老奶奶时,听到几句他们的聊天内容。
“我悄悄问她要不要找居委会帮忙,那孩子着急起来,只说自己犯错了。”
“那么乖的孩子能犯什么错。”
“就是就是,这三天两头的,当妈的怎么能这么狠心。”
……
那个暑假,李柏松又去了几次小巷,其中三次都耳闻激烈的打骂,有一次听到女孩的读书声,声音有一丝丝方音,平翘舌不分,来来回回把一篇文章读了七八遍。
还有一次他没去天台,而是站在老公寓的三楼,从楼道的窗户往下看,女孩蹲在地上在喂一只很小的白猫,然后她听到屋内的叫唤声,马上轻拍了下猫屁股,把手里的馒头丢远,赶紧进了屋。
李柏松看着女孩连贯的动作松了口气,想必她对父母已经有一套自己的应对措施。
临近开学,李柏松没再去那片老城区,而且他父母也恢复了以往的恩爱,他没什么可散心的了。
可开学第一天,他就觉得那个在讲台前摔跤的人很像那个小巷女孩,至少身形很像。开学第二天,他看见那人低头进班的样子,又觉得有七分像。
一周后的语文课上,李柏松听着那因紧张而平翘舌不分的读书声,终于有了十分的肯定。
自此,他不知带着什么样的感情,开始有意无意地帮她,可每次都被无视或拒绝。
比如他看见她推着自行车在找停车位,会说“那里有位置。”可她没转身,像是没听见,推着车朝反方向走。
又比如他看见做值日的她拎着水桶,他会问“要不要我来?”而她只是摇摇头,接着往前走。
“你的知忘写了。”有次他发试卷,一张试卷的姓名栏上只写了一个字,他便随口说了一句,可她回应他的则是低头不语。
几次下来,李柏松不再自讨没趣,像是他非要惊扰她。他觉得自己也没做啥,换作其他同学他也会这样。郁闷之际他和外婆提及了这个女孩,外婆的一番话让他彻底沉下心来。
之后,李柏松就不再有任何靠近她的行为,直到高二卢默开始拿蚯蚓吓唬她。
那次,他看到她右手紧抓着椅子,等到卢默没趣地走开后,她的右手才放松下来。
他那时竟对这一举止见怪不怪了,觉得这就是她。她其实挺好懂的,喜欢逞能,不希望别人看到她软弱的一面,如果有人靠近她,她就会躲起来。
卢默当然不懂,所以才有录音事件。
那事发生时,他第一反应是想到那个拒绝老爷爷帮助的小巷女孩。所以他私底下软硬兼施地摆平那几个知情者,先是夸大事情发酵后的严重性,再是说守口如瓶的人会得到奖励,比如他的理科复习法和资料。
事情他解决得很好,他第一次懂得,对一个人好却不需要这个人知道也是莫大的快乐。
这就和对症下药是一个意思吧,这个人想要西瓜就给她西瓜,而不是苹果香蕉。
虽然最后事情还是暴露了,但那已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