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时,风是荔枝味(出书版)——燕辞星
时间:2022-02-25 08:40:07

  “你把温渺当什么了?本金都不肯出,就要求高回报?你这买卖可真划算,把孩子生下来,喂口饭,剩下的都是孩子回报你……你把他当儿子还是当生财工具?”
  “程嵘,你别说了——”
  我知道哪怕真相如此,捅破那层窗户纸,也只会叫人恼羞成怒。
  果不其然,温叔如头暴躁的犯了疯牛病的老牛,龇牙红眼,骂骂咧咧,却始终没有实质动作。
  “小兔崽子,快滚,不然我抽死你!”
  程嵘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轻蔑,只说事实:“你敢吗?你连菜市场的小混混也不敢得罪,也就能对着自己儿子逞能,你就是窝里——”
  “闭嘴!”温渺暴跳如雷,从地上爬起来。
  “闭嘴——你闭嘴!我爸是什么人,我们家怎样,你管不着!你滚——”
  程嵘和我都明白了,温渺说的闭嘴不是冲他爹,而是冲程嵘。
  温渺跳起来推搡着把我们赶出去。退到门口,张晚晴醒悟过来似的,嚷嚷:“温渺你发什么疯?程嵘都是为你着想,他说你爸说错了吗?”
  “哐”一声铁门关上,温渺从里把门锁了,对张晚晴的抱怨充耳不闻。
  “程嵘……”我小心翼翼地戳他。
  他一直垂着头,再抬头时眼睛有点红,讷讷地问我:“丁小澄,我做错了吗?”
  张晚晴嚷嚷着说当然没错,我却一直不接话茬。
  温渺有时候会觉得张晚晴、程嵘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从没附和过这个观点,但我心里清楚,事实如此。
  张晚晴总说自己是小公主,而程嵘呢?他在我心里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王子,或许也有被他洞悉的真相,可他不一定能明白真相之所以如此的原因。
  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觉得钱能解决的问题不算问题;他们不会知道自卑的人,连接受别人的善意都觉得没了自尊。
  “丁小澄……”
  我叹息似的回应:“错了。”
  “这次不要我报成绩了吧?”老李站在讲台上,露出大战之后的轻松姿态,拿着一沓蓝色册子冲我们挥了挥,那是初中毕业证。
  我跟着笑笑,拖长尾音跟大家一起回答:“不要——”
  “填报志愿的事情不要我多讲,你们爸妈会给你们弄好。等会儿毕业证发完了就去操场拍毕业照,我叫到名字的一个个上来拿……”
  “程小嵘,吃不吃橙子?”
  处理得干干净净的橙子被我小心翼翼地推过去,程嵘看我一眼,突然抓着我的手腕往腮边送,张嘴要咬我。
  “你干吗——”我赶紧把手抽回来,橙子掉在他干净的白T恤上,留下三两点黄色印记,“哎,你不吃就不吃,干吗咬我?”
  程嵘幽幽盯着我,说冷笑话:“你不是给我吃‘橙子’吗?”
  橙子是我妈对我的爱称,绝大多数时候,她对我称不上爱,只会咬牙切齿全名全姓地喊丁小澄,因此这样叫我的人着实不多。
  我不说话,他忽然变了态度,委委屈屈地问:“丁小澄,我到底哪儿说错了?”
  那天他在温渺家闹了一场,下了温叔的脸,又让温渺下不来台,我当时愣怔着说出一句实话。之后再怎么转移话题都没用,他非要跟我掰扯个是非对错。
  我捏起掉在他衣服上的橙子,准备起身去丢掉,含糊着说:“没说错,就是……”
  讲台上有人突然念了我名字,我抬头一看是周安妮。老李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教室,让周安妮代发毕业证。
  周安妮随意地把我的毕业证丢过来,正好掉在第一排人的课桌上。我走过去时对方正好翻开我毕业证看,惊叹于我突飞猛进的成绩:“丁小澄可以啊!可惜中考不会进行排名,不然你估计是年级前十了吧?”
  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眼尖瞥到周安妮抽了抽嘴角,她说:“程嵘。”
  “给我吧,我顺路带过去。”我朝周安妮伸手。
  周安妮自上而下看着我,毕业证被她捏在手里,不说给,也不说不给。
  还是那位女同学,突然站起身子,一把将毕业证抽过来,翻开一看,吓得吸气:“妈耶,程嵘也太厉害了吧?你们白沙洲有不聪明的孩子吗?你这样,程嵘这样,张晚晴还是艺考专业第一……”
  周安妮说:“温渺不就很蠢吗?数学都没及格过!”
  我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温渺明明是体育特长生,他靠速度吃饭!”
  “是吗?”周安妮一声轻笑,倚在讲台上,手指敲敲讲台,提高分贝说,“可我怎么听说,省队的纳新名单上没有温渺啊。”
  周安妮朝着温渺的方向高声喊:“温渺,你到底进没进省队啊?”
  教室原本吵吵嚷嚷,突然一个八卦把所有人都镇住。
  我事后才了解到,周安妮曾把舞伴人选转换成温渺,但温渺记仇,拒绝时说:“找我当舞伴?不好吧?万一血吸虫还能通过肢体接触传染呢?”
  当时温渺刚被爆出会进省队的消息,风头太盛,气焰嚣张;如今他像个痞子那样靠着椅背,用沉默抵御周安妮的讽刺攻击。
  “没进?真的假的?”
  “没进省队的话,温渺的成绩应该上不了好高中吧?”
  “什么好高中,上职高都难!”
  议论声嗡嗡,我转动僵硬的脖子,力图寻出一线生机。
  周安妮得意于她制造出来的舆论风暴,语气慵懒地再度把水搅浑:“哎,那个谁,你之前不是还邀请温渺当舞伴吗?他要是答应了,你可就得跟一个职高新生跳毕业舞了……”
  那女生赶紧澄清:“我才不要呢!谁要跟一个职高学生……”
  我张嘴,和张晚晴同时喊出来:“你闭嘴!”
  周安妮活像个反派:“哟,职高生人气还挺高,竟然有人争着要。丁小澄,你要跟张晚晴抢?温渺,两位女嘉宾都站在这儿了,你倒是快选啊!”
  张晚晴坐在讲台右边,此时站起来,和我正好在讲台的一左一右。
  温渺说:“滚。”
  周安妮跳脚,嚷嚷:“你以为你还有得选吗?进不了省队,成不了职业运动员,你就只能去职高!职高里都是抽烟、打架、打游戏的,混得好也就是学一门技术,将来去当厨子、洗头小弟!”
  张晚晴拍桌子开口:“我还就乐意跟厨子、洗头小弟跳毕业舞,怎么了?”
  我心想小姐姐酷毙了,她转头就跟温渺说:“温渺,我能不能请你跟我跳毕业舞?”
  “哇——”
  吆喝声、拍桌子声各种声音响起,突然沸腾了教室这锅水。我兴奋起来,跟着嚷嚷:“我也想,温渺,我也想——”
  剥好的另一半橙子塞我嘴里,程嵘突然出现,掐住我的手腕:“丁小澄,你再乱说话我就吃橙子了。”
  “唔……”我咬橙不语。
  杨超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桌子打出节奏,带着其他人一起喊:“温渺,I do(我愿意);温渺,I do;温渺……”
  程嵘拉着我回座位,我咬着橙子,把甜甜的果汁咽下去。回头时看见张晚晴笑得恣意又甜蜜,我想这故事是个好结局。
  可温渺说:“不能。”
  ——我能不能?
  ——不能。
  我反手拽住程嵘,生生把他拉停,扭头看温渺。
  温渺怕大家没听清似的,又说了一遍:“不能。”
  “为什么啊?”杨超代大家问出心声,“你一个职高新生,跟白沙洲白富美、艺考第一跳毕业舞,是我就该美死了,你为什么……”
  温渺冷笑:“白沙洲白富美?呵,不稀罕。”
  “温渺——”这是愤怒与背叛交织的张晚晴。
  “哈哈哈!”这是如愿以偿的周安妮。
  “温渺,你大爷的——”这是突然登场挥拳相向的龚嘉禾。
  那天在我记忆里混乱得快要失真。我后来问程嵘,温渺真的说过这句话吗?我也问过周安妮,为什么一定要充当我们人生里的反派配角?
  程嵘没回答我。周安妮说在她的剧本里她是主角,我们才是抢走她关注度、不顺她意的讨人厌的配角。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天有个傻姑娘,捧出一颗真心,然后被人吧唧一下砸地上。
  温渺不要的,有人摔地上也要接着。
  据说龚嘉禾原本是来通知我们下去拍毕业照的,他从听到“能不能”开始僵立在门口,到“不稀罕”时开始冲出来揍人。
  我们把人分开,程嵘推开龚嘉禾,我按着温渺。
  张晚晴一步步走过来,哭得特别有影评家说的层次感。她摇摇头,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她说:“龚嘉禾,你再问我一次。”
  问什么?问May I have a chance to dance with you。
  我分明感觉到温渺浑身一颤。
  我问程嵘:“是否只有少年时代才会做令自己后悔的事?还是我们整个人生都在不断重复着后悔的事?”
  程嵘说:“丁小澄,你只要不对我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行。”
 
 
第六章 当之无愧的主角
  “丁小澄,温渺找你,快点下去!”
  谢过多管闲事爱传话的表姐,我慢吞吞地下楼。天擦黑,温渺蹲在前院大铁门外的石台上,显然已经等我很久了。
  “什么事?”
  温渺犹犹豫豫道:“丁小澄,你能不能……”
  “不能,我已经答应程小嵘了。”
  温渺不满地咋舌:“没问你舞伴的事!”
  手撑着石台边缘,我一跃跳坐上去:“那你找我干吗?”
  少年蹲在我身边,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局促:“我……”
  看他下不来台,我又于心不忍:“是不是想让我当和事佬?渺渺,不是我说你,你那天对张晚晴太过分了。”
  伤春悲秋的歌词都爱写“哪怕全世界与我为敌”,结果你第一个放弃。谁的勇气有多,经得住对方一而再的磋磨。
  “第一次,你说你跟食堂的斗牛犬跳毕业舞都不跟张晚晴跳;第二次,你当着全班的面说白沙洲的白富美不稀罕……她在谁面前都横行霸道,唯独跟你忸忸怩怩,温渺你别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答应龚嘉禾了?”
  我送他一个白眼:“你当时不都听到了吗?”
  温渺忽然笑笑,笑声泛苦:“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他拿手捂住脸,“我明明不是这么想的,突然就管不住嘴,好像那样说他们就不会咬着我不放了一样。”
  仇恨转移,祸水东引。犹如困兽想撕开口子,解除困局,却没想过拖人下水的做法一点都不善良。
  “那天跟程嵘也是这样。我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他那么说我爸,我……”
  我了然。读小学时,我突然有天找到丁先生公司去了。丁先生手忙脚乱地接待我,嘱咐我不要乱动乱跑。我乖乖照做,但还是让丁先生受到牵连,挨了上司的无端责骂。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丁先生觍着脸给人道歉,那以后我才明白,我的爸爸是个英雄,但他也是个凡人。我们都明白爸爸是个凡人,却无法忍受英雄退去光环,变得平庸甚至不堪。
  我没有开口安慰温渺,只是静静陪他坐着,直到“啪”的一声,我又拍死一只蚊子。
  “这都不是大问题,我们不会一直怪你。”真朋友不会太过执拗对错。
  等温渺抬起头,我继续说:“但前提是你不会重蹈覆辙,并且,你得道歉。”夜有点黑,我好像看到温渺的刺猬头点了点,“我看班群消息说,你没去拿定做的礼服?”
  温渺说:“我不打算去。”
  “还是去吧。想牵的手,想做的事,不搏一把怎么知道一定输?再说,就算不能跟张晚晴跳毕业舞,也可以跟她跳第二支、第三支舞,总有机会。”
  我很想跟他“剧透”,毕业舞会当晚会有领导来,省体校的领导。
  温渺就跟猜到我心里所想似的,突然提起程嵘那天说的话:“程嵘说比一场,还说……我想问他家借点……”
  手机忽地亮起,我含糊地推托:“等会儿,我回个消息。”
  “她亲手包了饺子,芹菜猪肉馅。”
  程太太可真厉害,恰好踩中程嵘最喜欢的和最讨厌的。
  最喜欢饺子,最讨厌芹菜。
  我给程状元支招:“那你意思意思吃一点,然后说你从来不吃芹菜,显得你是为了她才吃的。”
  “我不说。你就不能来我家吗?”
  “哪有天天往你家钻的?听话,照我说的做。”
  我回完消息,装腔作势地说:“没事了吧?你明天记得拿了礼服早点去礼堂。”
  温渺问:“和程嵘发消息?”
  “他有点摸不准跟他爹妈相处的门道,我给他出点馊主意。”
  温渺张嘴还要说什么,手机闹哄哄地响起来,我拿着手机冲温渺耸肩:“噫,我们程学霸搞不定了,我得给他当军师。你明天记得早点去,记住,一定要去!”
  不去怎么知道,东雅是一所有情调又有意思的学校呢?
  东雅中学的传统,学生会团队卸任前的最后一个大活动,是给毕业生操刀举办毕业舞会。我进到礼堂时差点误以为自己来到了霍格沃茨,想起程嵘说的,他爸妈主动给学生会团队提供赞助……礼堂这样梦幻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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