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自己删!”
大叔的手机没设密码,我点开,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慌忙删照片。删了几张,我又想:“我们应该报警!”
温渺看我如同看傻子:“报警?最多做个笔录,抓到人拘留几天,看到这些照片没有?这人是个惯犯,对付这种人,还是得……”
“那也不能以暴制暴!”
“天真,烂泥里挣扎出来的人,做不到比人狠,就只能被人生吞。你以为生存那么容易?”
张晚晴说温渺跟了个老大。
现在的他就如同见了血的刀,敢虎口夺食的狼,一身戾气。我没开口说话,温渺自行解读,他说:“丁小澄,怎么,你看不起我?”
“有些人活着不只是活着,你懂不懂……算了,我跟你说个屁啊。”温渺掏手机扫码给我转账,APP提示音响起,显示实时到账两千。
高科技多好,我诡异地想,温渺一直不肯给我联系方式,刚刚的转账彻底暴露他的号码。
温渺说:“我不管你瞎折腾赚这点钱干什么,总之,别干了。晚了不安全,再不然,让谢思卿上你们家附近去,男孩子经得起折腾。”
我想起谢思卿的提醒,猜测道:“你是不是每天都送我回家来着?”
温渺没回答,我自顾自又说:“我赚钱是为了买白沙洲音乐节的票,我们一起去啊,我请你!”他盯着我,脸上神色莫辨,我又补充,“还有程嵘和张晚晴,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白沙洲啊!”
他嘴唇动了动,眼里闪着复杂的光。他说:“丁小澄,白沙洲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家。”
他说:“那里对我来说只有不堪和狼狈。要是给我什么权限毁了哪块地方,我一定选白沙洲。”
他说:“上车吧,我送你最后一回。”
我俩并排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气氛凝重安静,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我的手机。
晚上九点过五分,程嵘准时打来电话。
程嵘说:“丁小澄,我受不了了。”
我甚至没来得及仔细分辨程嵘的情绪,瞎咧咧地说:“再忍一忍,她是妈妈嘛。她也是爱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
“不是——”
程嵘开口,语气低沉,愤懑和怨怼不解的情绪喷薄而出:“她不爱我!她爱的只是她老公的钱,她爱的是钱——”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情绪彻底失控,动静太大,引起温渺的注意,眼神交错的瞬间我分明看到他眼里也有担心。
“怎么了?你别激动,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程嵘的呼吸越来越重,他不再激动,声音哑了,再一次确定地说:“她不爱我。”
有解了。
虽然程嵘从小到大一直疑惑并隐隐猜测的问题终于有解了,答案就像看老旧电影,一早预料到剧情发展,但得知真相还是令人难过。
程嵘小时候曾跟我央求,问我能不能把丁太太借给他开家长座谈会。那时我少根筋,直接问:“为什么要借我妈?你自己的妈妈呢?”
——哪个孩子不是带着爸爸妈妈的爱降生在世界上的?
可是抱歉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如此。
“他们要我哄爷爷卖厂、卖地。”
厂子是程爷爷一手建立的纺织厂,曾经辉煌过,也被程先生嫌弃过,如今程先生想东山再起,又打起厂子的主意。
温渺说:“程爷爷不会卖的!”
连温渺都知道,程爷爷这个糟老头虽然很凶但是人很好,白沙洲居民多数当过厂子员工,直到现在厂房的集体宿舍还无偿让员工、曾经的员工居住。程爷爷惦记老员工,肯定不会卖。
“所以他们偷偷拿走了我的身份证。”
那就是软的不行,准备来硬的了?
“你现在在哪儿?程爷爷呢?程爷爷知道吗?”我在温渺再三凑近时切换成免提,“他们让你哄爷爷卖厂,你是怎么说的?”
程嵘飞速地回答:“小区花园,我妈能看得到的位置。爷爷还不知道,他去山区探望老战友,联系不上。”
“那行,他们下次再跟你说哄程爷爷卖厂子的事,你反应不要太激烈,也不要反驳。”
程嵘反应迅速,立马问:“丁小澄,你想干吗?”
“我想带你回家,现在!”
挂了电话,温渺质疑:“丁小澄,你疯了?现在?你怎么能半夜冲到深圳去?”
我并不觉得这一切不可能,我给他分析:“我手机有个功能,能同时接听两个人的电话,我先打给张晚晴再连线我妈,就能让我妈相信我今晚在张晚晴家。明天早上七点,我再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就说生理痛,我成绩优秀,为人靠谱,郭德压根不会再向我爸妈求证。”我手机里是刚刚查好的航班,“行动顺利的话,晚上乘这班飞机飞过去,明天下午之前飞回来,我还能按时给谢思卿补课。”
温渺平淡地泼冷水:“那要是被发现了呢?”
“那我也把程嵘带回来了啊!”
温渺继续泼冷水:“你说飞机往返,那你的机票钱呢?你挣的那点钱,够两人路费吗?”
“这……”我给渺哥捶背捏肩,“您看您刚刚转我的那两千,我能隔一段时间再转回去吗?”
温渺点头同意,然后跟着我上了直达机场的地铁。
我不解:“你跟过来干吗?多一个人多一份路费!”
温渺说:“这点钱我还花得起,何况也应该花。”
直到凌晨时飞机在机场降落,我找了行椅子躺下假寐,温渺坐在我身边开始守夜,我才明白“应该花”是什么意思——他想保障我的安全。
早上八点半,程嵘按我计划行事,告诉程太太说他的身份证不见了,班干部催着要扫描身份证提交高考填报资料。
而我和温渺在早茶店里吃早餐,我给温渺推荐美食:“肠粉不错,你试试?”
“程嵘不是要出国吗?还用得着高考?”
我把虾饺吞下,给“温懵懂”答疑解惑:“学校培养他这么多年,他不考一个状元回来扩大影响,不合常理吧?”
温渺点头表示认同,又问:“那他妈妈要是要求跟着来怎么办?”
我早料到了:“你看看此地,地铁口、CBD、商场,现在是早上八点半到九点,正好是上班高峰期,商场也刚刚营业,他妈妈来了也追不上一个一米八的小伙子吧?”
我把嘴一抹,纸巾一扔,手机嗡嗡振动两下。我说:“老板,结账,他买单!”
程嵘到了,他从黑色奔驰上下来,与珠光宝气的程太太一起进了文印店。我和温渺立马赶过去,在我的手机收到扫描照片的十几秒后,有人冲出了文印店。
程太太撞开玻璃门,边追边喊:“程嵘——该死的,老冯,抓住他——”
程嵘照计划冲进商场,我和温渺分别拦截程太太和司机。
程太太猛地看见我,惊呼:“是你——”
完犊子,她居然记得我?我转身撒腿往商场跑,商场地下连接着地铁,原计划就是大家在地铁里会合。
只可惜我高估了程太太的战斗力,低估了司机。司机动作太猛,竟然冲破了温渺的阻拦,继续追逐。导致程嵘没有及时赶到地铁站,被困在商场厕所。
“没办法了,我去跟他换衣服,把人引开。”温渺提议。
无计可施只能如此,下一趟地铁还有五分钟到站时,穿着温渺衣服的程嵘搂上我的肩:“嘘——老冯也跟过来了。”
我放缓了回头的动作,透过地铁反光的防护玻璃查看此时的情形,然而意外的是,我看见了穿着程嵘衣服的温渺,以及迷彩五分裤遮不住的、他小腿上的疤痕。
我回头查看时老冯正好经过,程嵘及时把我的脸挡住,才没让我们暴露。而后地铁进站,程嵘拥着我,随着人潮上了去往高铁站的地铁。
而温渺穿着程嵘的衣服坐上去机场的地铁,拖住老冯和程太太,直到我们离开。
直到坐上高铁,才彻底松口气,我挂了电话,跟程嵘汇报温渺的情况:“他值机时才被抓住,老冯想抢他身份证,他直接嚷嚷着引来了执勤的警察……”
程嵘抓着我的手去按他的心口,他跟我求救说:“丁小澄,这里好难受啊。怎么全都是假的呢?”
看着程嵘脸上的悲伤和疑惑,我开不了口。他待在深圳的这十几天里,跟我交谈时总会透露出如梦似幻的语气,好像一切都是美梦成真。他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每次我都告诉他说:“是你想太多了,程太太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新手嘛。”
我说你多包容,我说你别疑神疑鬼。但假的真不了,出问题时一切赤裸而苍白——他们不是冲着程嵘来,也不是什么修补亲情,他们就是为了钱。
“对不起……”
程嵘深深地盯着我,而后右手揽着我的脖子拉近距离,他的吐息打在我脸上,心和呼吸节奏都是乱的。他问:“丁小澄,你会骗我吗?”
我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我怎么忍心骗他?他全心信赖我,我仗着“安全点”肆无忌惮成为他的守护者,成为离他最近的人。但其实“安全点”这个词在我心里早就变了调,我见过生动的、任性的、霸道的、只看着我的他,我不想拱手让人。
他托着我的后颈,把距离越拉越近。他说:“丁小澄,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离他们远一点,好不好?我们出国留学,好不好?”
三个“好不好”听得我心脏生疼。
我知道眼下这情况如果在廖老师跟前,她肯定会告诉我:这是程嵘将我当成安全点所导致的依赖。
可我现在想的是,去他的依赖,去他的安全点,他想跟我一起出国,我想跟他一起,有什么不行?
程嵘眼里还有难过和忐忑,他眼里渐渐消失的光芒逼我做决定,逼我点头。
我怎么能辜负?
我说:“好,那就出国。”
他眼里的光芒倏地亮了,又欣喜又生动。
程嵘高兴了,揽着我就是一个拥抱。我被他死死扣在怀里,脖颈上是他的温度,我的手还按在他胸膛上,那里传来的震动能洞穿我的心。
那有力而急促的跳动啊,应该是为我吧?
第十章 丁小澄,我不难过
“丁小澄,到站了。”
我睡眼惺忪,一晚上没睡好,早上又是紧张追逐战,上高铁没多久我就睡着了,出高铁站时我全程眯眼扶着他胳膊当瞎子,直到——
“程小嵘——你怎么回事,我们下错站了!”
程嵘指着高铁站外专门载人去“盗版”迪士尼乐园的巴士说:“我需要散心。”
他又这样!每次出状况,他就需要散心,第一次是莫名其妙带我去看了场《三体》,初中毕业那次直接拉我去领略苗寨风光还顺便蹦极……
“我可以说不吗?”我只想当迪士尼的小公主,不想当“盗版”迪士尼的小公主,“而且我已经翘课一天了,你也小半个月没去学校了,这样不好吧?”
本质上,我还是个老实的好学生。
程嵘假装听懂了我的劝诫,而后说:“你觉得半个月不去学校会对我造成影响?”
这人在学习、考试这方面天生跟闹着玩似的,玩半个月会影响成绩?不存在的。
“可是我还得考试啊!”
程嵘拧眉,目光如炬:“你不是说跟我一起出国?”
好好好,是是是,我投降,不玩还不行了是吗?那就玩呗!
但我没料到的是,虽然是个模仿迪士尼的游乐园,但它模仿得十分不错,游乐设施体验效果绝佳,简直让人玩疯了头。我喜欢惊险刺激的项目,程嵘就奇怪了,拖着我去坐旋转的心形杯子、旋转木马和起起落落的小飞象。
“你能不能别这么少女心,还拍照?不了吧,一会儿手机没电我俩就回不去了!”
虽然星城离游乐场所在的城市很近,坐高铁十来分钟,大巴一小时,但问题是我身上除了昨天谢思卿给的一百块补课费,所有钱都在手机里,手机没电就完蛋了。
程嵘压根没听到似的,看到卖头箍的就走不动道,拿着一个兔子耳朵发箍往我头上别。
“不不不——”我拒绝。白沙洲没了,白沙洲老大人设不能没。
“买一个吧!”这话居然不是卖头箍的老板说的,而是程嵘,他说,“你看她们都有。”
言下之意,别的女孩都有,丁小澄不能没有。
我愣愣地任由他往我头上别发箍,心想原来他不是自己喜欢不好意思戴,而是觉得别人有,我不能没有。
老板说:“六十八块。”
“便宜!买了!”程小嵘特别大方,指着我说,“她给钱。”
白感动了!
其间张晚晴、温渺都打了电话问我们在哪里,第三个电话打来时程嵘就不乐意了,一脸“你得罪我了”,问:“又是谁?不是说手机没电了吗?挂了!”
电话那头的谢思卿听见了,瞎咧咧地说:“丁老师,约会啊?和温渺吗?”初中生特别爱搞事,一直误会我追寻温渺是多年苦恋,我当然……没解释,毕竟误会之后谢思卿配合度奇高。
“有温渺什么事?”程嵘质问。
撒下弥天大谎骗谢思卿提供情报的我继续撒谎:“嗯,没什么事,一个善意的小谎言。”为了蒙混过关,我挂了电话,推着程嵘看马卡龙配色的梦幻小镇,语气一惊一乍,“看!环幕星空影院——飞跃惊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