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听起来稍微有点怪怪的,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何展鸣本能地顿了一下,没有深想,很快点了点头。
“当然。”他坦然地说,“小孩子才会为了证明自己,和家里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无用切割,自欺欺人而已。我的心智很成熟了,相信自己可以完美地处理面对的一切事情。”
方舒雁隔着摄像机看向他,唇角浅淡地一弯。
她没有评价何展鸣的斩钉截铁之语,将话题重新拉到何振身上。问何展鸣:“你爸爸的家世怎么样?他出道了这么多年,好像从没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父母家人。”
这个……何展鸣抬手挠了下头发,眉头不太确定地皱起:“我其实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长这么大总共只见过一回爷爷奶奶。只知道他们是住在很远的农村乡下,不适应上京的生活,在我几岁大的时候来了一天,然后就嚷着回去,从此再没来过。”
“有照片吗?”方舒雁突然问。
啊?何展鸣看向方舒雁,露出疑问的眼神。
方舒雁朝他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想多要一点独家新闻。”
好吧。何展鸣耸耸肩,朝她一笑:“有,我存在手机里了。至于我的手机……”
他突然间鬼鬼祟祟起来,东看看西看看,又起身将屋里的摄像头遮住,这才坐回来,从兜里摸出个手机来,略显紧张地朝方舒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手机我交了一个备用机,这个是悄悄留下的。也不是我想留,我妈非要我带在身上,不然她不放心,联系不上我就要来探班我,这也太夸张了,她是来砸场子的吗……总之我没怎么看网上的新闻的!我今天这也是第一次挡了摄像头拿手机出来……总之千万别告发我!”
方舒雁看了眼手机,又看了他一眼。
“没记错的话,我是节目的声乐导师。”她语气温柔地提醒何展鸣,“我要是没收你的手机,给节目组打报告,那不能叫告发你,只能说我敬业地完成了自己身为导师的工作职责。”
“别啊!”何展鸣下意识急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又淡定下来。
“不过我觉得舒雁老师你不会告发我的。毕竟……”
他语塞了一下,没说出来,方舒雁看看他:“毕竟什么?”
毕竟你这么温柔。
何展鸣没说出口,话音拐了个弯,尴尬地说:“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共犯了……”
方舒雁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不过看起来确实没有没收他手机的意思,这让何展鸣松了口气。
“看,就是这张。”
他找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云图库里翻出这张陈年老照片,指给方舒雁看:“这个小豆丁是我,旁边的我爸爸你认识,他旁边就是我的爷爷奶奶……说实话,好久没看这张照片了,我都已经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
他以全新的目光,端详了一会儿照片,发出感慨:“虽然气质天差地别,不过好像能从五官看出来我爸是他们生的,我爷爷的眼睛和我爸一样,我的眼睛又和我爸一样,血缘关系真奇妙。”
方舒雁突然收紧手指,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放开。
“老人家叫什么?”方舒雁问。
这个……何展鸣有点窘迫地抬手摸了下鼻尖:“我还真不记得了,今晚我问问我爸。”
方舒雁语气平淡,仿若波澜不惊地道:“记得别把我暴露出来。”
嗯?当然。何展鸣好笑地比了个OK的手势,十分干脆:“我就说我突然想起爷爷奶奶了,节目里可能也会提到,问一下他们叫什么名字,有备无患。提起你的话反而不好解释,放心吧。”
方舒雁点点头,表示确实有放心到。
何展鸣说完之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晃了下神,而后轻咳了一声。
“那个……舒雁老师。”
方舒雁正把他手机里的合照拷贝过来,没抬头:“什么?”
“其实媒体不会问到我爷爷奶奶这么冷门的问题的,既没爆点又没热度。”他认真分析,理性地预判着情况,而后顿了顿。
“我不会主动去和媒体聊这个话题的。”他说,“这件事算我赔礼给你的独家新闻,只属于你我的秘密,这样可以吗?”
方舒雁将照片拷贝完毕,抬眸看他,忽而浅浅笑开。
“这个就算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世事无常,哪有永远的秘密,说不定哪天就天下皆知了呢,这谁都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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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舒雁录制节目完毕,回到医院的时候,曹双敏锐地发现,她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唇角始终弯着,看谁都笑意盈盈。
“有什么喜事啊舒雁姐?”她好奇地问。这次方舒雁过去是给选手上声乐课的,来回四天,不放心妈妈,把她留在了医院陪着方慧。
方舒雁眉眼弯弯,摇了摇头,看起来不打算细说,只道:“我开始真的喜欢上摄影了。” 啊?曹双困惑地看了看她,不明就里。方慧在她进来后才刚刚转醒,带着几分初醒的困倦迷茫,也不明白女儿在想什么。
“能亲手记录想记录的一切,感觉挺好的。”方舒雁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迎着两人疑惑的视线,只笑着拿出摄影机,换了个内存卡,将镜头对准方慧。
“笑一个,妈妈。”她语气柔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笑弯了一双眼睛。
“你要好好养身体。”方舒雁双眸明亮,笑颜甜美,这一刻竟难得褪去几分稳重得体,显出小女孩的娇态,“过段时间我有惊喜要给你。”
方慧病理性的困倦,意识无法控制,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她看着肉眼可见开心喜悦的女儿,满是欣慰地露出个笑来,配合地点了点头。
“行行。”她笑着应了一声,语气饱含对女儿的宠溺,“妈都听你的。”
那就好。方舒雁满意地笑开,照常趁着方慧清醒的时候,给方慧拍了很多日常小短片。方慧陪她拍了一会儿,意识朦胧,渐渐又睡了过去。方舒雁帮她仔细地盖好被子,起身去到卫生间里。
曹双的视线一路跟着她的背影,没过几秒,突然听到卫生间里传来干呕声。
她脸色一变,立刻冲过去:“舒雁姐?!你怎么了?!”
“没事。”方舒雁已经在拧开水龙头漱口。她洗了把脸,直起身后看到曹双还在盯着她看,朝她安抚地笑笑。
“这几天和讨厌的人相处太久,生理性反胃,不太控制得了。”
曹双愣了一下,有些心疼:“那个谁,吗?这么讨厌的话就别接触了,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方慧在一墙之隔的病床上昏睡着,方舒雁特意叮嘱过她,在方慧面前连何展鸣的名字都不能提起。
方舒雁笑了。
“别在意,我很开心。”她眉眼弯起,眸光明亮,看起来是真的开心,眉宇间没有任何勉强忍耐的意味。
曹双怔怔地看着她。
“小双。”
方舒雁看了会儿镜子中的自己,突然问她:“如果你要做的事情,可能会牵连到一个好像也没做错什么的人,你还会去做吗?”
曹双的喉咙像是被堵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会去做的。”方舒雁自顾自地说,转头看她,露出个笑来。
“我可坏了。”
这一刻她眉宇间的神情和谈致北竟有所重叠,让曹双看得一阵鼻酸。
“怎么会?”她哑声开口,朝方舒雁努力扬起唇角。
“没有人绝对无辜,人活着就要赎罪。”她郑重地说,“我的舒雁小仙女受过的苦够多了,别总想着别人有情可原,他们应得的。”
方舒雁朝她笑笑,苍白着脸,无声垂下眼睫。
她平静地说:“有什么报应都没关系,只要不牵扯到我妈妈,全冲着我来就好。”
第27章 Chapter27
私家侦探的效率比想象中更快。
方舒雁拿到何家老人的名字后,将何振的资料和照片一并打包发过去,让他们动身去那个千里之外的十八线小山村,寻找何振在老家和方慧结过婚的证据。他们虽然没领过证,但在老家办了酒,怎么想都不应该没有痕迹留下,只是之前缺少有心人去探索。
确切的证据很快被传回来,方舒雁点开邮箱里新收到的邮件,一系列照片出现在她的面前。
方慧和何振摆酒时和村人的合照、两人和昔日伙伴分别的照片、上学时和同学一起拍的毕业照……甚至还有两人过去的身份证复印件,白纸黑字,何振的证件号码清清楚楚。
附件里还有一些整理好的音频和文字材料,当地村民讲起何振时语气艳慕,说他和媳妇出去打工之后发达了,给爹妈在县城里买了大房子,真是养儿防老。又说可惜方慧父母走得太早,没能享到女儿的清福,不然现在过得多舒服。可惜如今人都没了,女儿也不在身边,坟上长草都没人打扫。
音频清晰,文字详实,证据确凿,没有半分辩驳含糊的余地。这封邮件里的内容只要公布出去,就能让何振的声誉瞬间跌落谷底。
小山村很少有生人出现,闭塞封闭,排外性极强,也不知道私家侦探是怎么圆过村民的怀疑,拿到这些关键性证据的,能力属实惊人。
方舒雁给对方补发了个红包过去,注明辛苦费,数字可观。然而出乎意料的,对方竟然没收。
[方小姐付的费用已经足够,接下来的工作都属于我们的分内工作。调查地点虽然比较排外,但实在是很小,跑起来并不困难,没有你想得那么辛苦。红包我们就不收了,一定要表示感谢的话,方小姐可以向周围的朋友推荐一下我们,为我们做个宣传,您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倒找钱给您。]
方舒雁看得莞尔,指尖在屏幕上移动,刚要回个没问题过去,对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又发了个消息过来。
[老实说,接到这个调查委托的时候,我们都特别震惊。而在调查结束的时候,又都特别愤怒。人在做天在看,做错事的人终将有报应,别为不值得的人气到自己,方小姐珍重。]
方舒雁的动作顿住,定定地看了屏幕一会儿,微微垂下眼睫,唇角无声地抿起。
连没有关系的路人知晓全貌,都要替她和方慧鸣上一声不平。
隔了半晌,最后也只能回一个简单的感谢。方舒雁放下手机,看向车窗外喧闹的景色,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露出个笑来。
很开心很灿烂的笑,在稍暗的车厢里,让人觉得满室生辉,眼前都被点亮。
曹双在前面开车,习惯性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她,和她说句话,正看见她这样难得明媚的笑容,一时踌躇了一下。
“舒雁姐……”她喃喃地叫了一声,神色挣扎。
见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方舒雁歪了下头看她,笑得更美。
“怎么一副害怕我去约架的样子?”她笑着问,“放心,我不会和他当场打起来的。”
理智告诉她确实不会,但情感上她实在没办法放心……曹双哽了哽,深吸口气,神色纠结得要命:“舒雁姐,要不华音的活动咱们别去了,干嘛非要看见那个混账东西倒胃口啊?一想到今天要见到他,我就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那你少看两眼。方舒雁体贴地叮嘱她,在她纠结的视线中,手肘撑在车窗上,托着腮看外面,唇角弯起,眼眸明亮。
“小双,我现在心情特别好。”她笑着说,“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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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意义上讲,这不是方舒雁第一次见到何振。
歌手的圈子就这么大,大家有点名气之后,各大晚会上就会低头不见抬头见。方舒雁回看自己的行程,发现在过去的五年里,两人好几次都出现在同一场晚会的嘉宾名单上。不过由于她跟何振年龄差得大,类型也不太一样,之前确实没有过这样面对面的直白接触,只能说见了面不至于不认识。
何振朝她伸出手,方舒雁手上戴着和衣服相称的手套,和他握了一下。松开后才做出后知后觉的样子,将手套摘下来:“不好意思,不经常戴手套,刚才没想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何振当然不可能对她这个小天后公然挑什么理。而且不看僧面看佛面,面前这人还是自己儿子比赛里的声乐导师呢,他也不可能摆出一张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