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今天只是华音的校园歌手总决赛,方舒雁又不是华音的学生,活动负责老师自己都没想到真能把她请来,人家愿意来和华音结个善缘,他作为华音的教授,当然要展现出华音的气度。
何振心念电转,脸上的笑容始终儒雅和蔼:“不碍事,歌坛新晋小天后能在百忙之中来到华音交流指导,也是华音的荣幸。快请就坐。”
方舒雁将手套摘下来随手交给助理,双眸微微含笑,客气地点点头,两人寒暄着入座。何振坐下时视线不经意扫过方舒雁的助理,看到她正向外掏摄像机,大概是打算给方舒雁录点工作中的营业花絮,动作冒冒失失,拿相机时这边手套就没拿住,掉到了地上。
举着摄像机对准这边时还正好在上面踩了一脚,直到这时都没发现自己把手套弄掉了。
莽莽撞撞,嘉华配的工作人员就这种素质。何振在暗中啧了一声,心里不屑地摇了摇头。不过这是别人的事,他作为一个资历高的长辈,倒没打算管小辈的闲事,只在转头的时候,发现方舒雁竟然正在看他。
何振笑容和蔼:“怎么了?”
方舒雁眨了下眼,笑得很好看。
“离近了看,发现何教授您保养得很好,一点都看不出来自小山村,年轻时吃过苦。”
这人怎么上来就聊这个,这么没眼色,到底是靠男人上来的,除了张漂亮的脸和天生的嗓子,其他方面真是没法看。何振心里不喜,面上没表露出来,状似爽朗地笑笑:“都说心态好人就年轻,也是有道理的。现在外面都在夸我有个好儿子,方老师肯定也知道,感谢你在节目里照顾他。”
方舒雁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自然:“当然,您儿子现在大家都认识了,特别优秀,人人羡慕。更让人羡慕的是,这样优秀的孩子您竟然还有不止一个,真是别人怎么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何振本来笑得气定神闲,志得意满地矜持颔首,刚要继续寒暄,动作突然一顿,心里猛地一跳。
“方老师说笑了,什么叫不止一个孩子?我只有展鸣一个儿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问,紧紧盯着方舒雁,电光火石之间,突然觉得她的眉眼有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这让他的脸色瞬间一变,肉眼可见地发白。
不可能。他心跳极快,一瞬间脑子都空白了一下,只死死盯着方舒雁,目光骇人。 方舒雁转头看他,两人对视了几秒,方舒雁唇角一弯。
“怎么是说笑?”她稍稍扬起眉,示意他看礼堂里来看比赛的华音学生,“何教授桃李满天下,有这么多出色的孩子,不必谦虚,应该骄傲的。”
何振这下是真的一愣,看了她好一会儿,缓缓点头,扯出个不自然的笑,语气沉稳。
“说得也对。”
方舒雁朝他礼貌地颔首,没再关注他,转向另一边,和同样是评委的校领导寒暄,言笑晏晏。何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一会儿,见她表情毫无异样,仿佛真的只是无心中的随口一个比喻,终于缓缓松了口气,心落回了肚子里。
哪有这么巧。松了口气之后,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不过是五官有那么一点熟悉,又恰好姓方而已。方慧那女人也就初中学历,能教出音乐素养这么好的女儿?怕是供孩子读书都困难,一个没文化农民工养出来的孩子,现在八成已经在哪个饭馆洗盘子了,怎么可能有和他坐在一起的造化。
他的心缓缓落回肚子里,坐直身,重新端起教授的架子,俨然地看起比赛。
他的视线终于收回去之后,方舒雁结束和校领导的寒暄,看向台上,微微出神。
她想起刚才在车上时看到的照片。
十八九岁模样的何振和方慧,还未走出过大山里几百人口的山村,面对镜头,表情都略显拘谨,端正的五官被掩盖在未经修饰的土气下,半点都不光鲜。他们身上喜庆的衣服不太合身,年代感十足,很可能是上一辈传下来的,但两人脸上开怀的笑容感染力极强,让人一见就知感情甚笃。
青梅竹马的两个人,还未到结婚年龄,按照村里的习俗早早摆酒结了婚。不甘心一辈子困在小山村里,于是结伴来到大城市,满怀憧憬地走进梦想之都,汇入建设城市的人潮。
大城市繁华迷眼,足够让两个山村出来的年轻人沦陷。一个心怀向往,热情高昂地干两份苦力活,梦想和自己的丈夫在大城市里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房子;另一个则很快摸清了这个城市灯红酒绿的规则,明白光靠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往上爬多高,能走的捷径足够令人心动,只还需要一些取舍。
他舍弃得毫不犹豫,头也不回。
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在狠心抛弃怀孕八个月的妻子,卷走了两人所有微薄的积蓄之后,又若无其事地标榜自己是家庭幸福的好男人?方舒雁真心实意地感到困惑。她双眼直视前方,一想到身边坐着何振,强烈的反胃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恶心得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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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比赛的总决赛一般都没什么规模可言,不过华音毕竟是专业的音乐学院,对挖掘学校的好苗子很是重视。不仅向外请了方舒雁这种评委,总决赛办得也很正规,还有学校其他社团的中场表演,一共赛了将近四个小时,放到电视上也算是流程齐全。
比赛是上午开始,周日的学生们没有课,参与热情很高。比完出来时正值中午,方舒雁回到车上,曹双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两人简单地吃完,启程赶赴下一个行程。
下午的行程是拍婚纱照。
曹双是在医院里听方舒雁说起今天下午的安排的,当时实在是没控制住面部表情,当场目瞪口呆,震惊得不行,险些没在方慧面前露出马甲,险而又险地及时糊弄过去。
静下心来想想,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在谈致北的概念里,两人就是即将结婚了嘛,那举行婚礼之前当然要把婚纱照拍好。
但是实际上……舒雁姐根本没有打算真的和他结婚啊……
曹双这一刻,无法控制地对谈致北心生同情。
然而既然方舒雁还没把话说开,那这个婚纱照就是不可能不拍的。曹双想通之后就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开车前往拍摄地点,只是越靠近目的地,越是连连叹气。
“婚纱照诶!舒雁姐,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时刻之一……”她忍不住念叨,面露惋惜,“这么重要的时刻,就这么演戏演掉了,也太可惜了吧?”
方舒雁不以为意:“小双,你也是在娱乐圈里工作,没见过演员演戏,总也看过电视剧吧。照你这么说,演员都别结婚戏了,这辈子的重要时刻不能拍戏用掉。”
“那是演员,舒雁姐你又不是!”曹双下意识反驳,而后愣了一下,觉得似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把舒雁姐看成正在当演员也没错……
总之就是很遗憾吧。曹双叹了口气,还是纠结得不行:“可是很可惜啊!穿上美美的婚纱,和真心相爱的男人一起,将最美最幸福的时刻定格,是所有女孩子都做过的梦吧?”
她说完之后,等了一会儿,方舒雁却始终没有回答。
曹双愣了一下,红灯时转头看她。看到方舒雁正无声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她的注视中抬起头,望着她笑笑。
“是啊。”她说,“我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那为什么……曹双嘴唇动了动,突然猛地一愣,电光石火间反应过来。
“梦里我就是像今天这样,穿上婚纱,做致北的新娘。”方舒雁朝她笑着,眉眼弯弯,“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就算不会有成真那天,我也觉得是一种圆满。”
与真心相恋七年的人,共赴一场注定不会到来的虚幻浪漫。
曹双怔怔地收回视线,机械地踩下油门,车向前开去。她沉默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前方,很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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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致北比她们到得早。
曹双开着车把人送到时,看到谈致北已经换好了第一套衣服,妆发也已经做好,西装笔挺,额发梳拢上去,露出过分俊秀的眉眼。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朵玫瑰,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听到响动,抬头朝她们望来时,一瞬间让人觉得满室生辉,这个宽敞华丽的别墅都不如他气度矜贵。
看得曹双脚步都控制不住地一停,在心里忍不住惊叹,不愧是豪门世家的公子,气度这块儿真是拿捏得死死的,这两人的婚纱照一定拍得比模特还漂亮。
谈致北朝她们这边望来,唇角扬起,站直身,朝方舒雁伸出一只手。
方舒雁走过去,与他自然地掌心相叠。谈致北一手牵着她的指尖,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带着她轻巧地转了一圈。
别墅客厅里阳光灿烂,这个月里难得的好天气,仿佛又置身温暖的小阳春。他们沐浴在光明之中,相拥着旋转。方舒雁风衣外套没有系上,下摆烂漫地翻涌成一朵花,不需要任何外物的点缀妆点,他们只要站在一起,就是一双璧人。
曹双在一边看得无声一叹,心里发苦。
她举起摄像机,旁边的工作人员看了看她,善意地提醒:“我们这边会全程摄录,过后也会拷贝赠送,这个您请放心。”
曹双摇了摇头,朝他们笑笑:“个人想留个念而已,你们拍你们的。”
也行。工作人员理解地点头,也不怕她在一旁乱拍影响声誉,对自己很有自信。
他们是上京名气颇大的一家摄影工作室,给不少明星夫妻拍过照片,对这种场面也并不陌生。这栋五层别墅就是他们的工作地点,室内棚拍都在这里取景,毕竟明星夫妻基本上都没法在国内取外景,室内这块就要做到最好。他们对自己的别墅很有信心,外行人也照样怎么拍怎么美。
工作人员把方舒雁拉去做新娘妆发,曹双本来想跟过去,结果被工作人员拦下,客气地表示过程保密,请她在别墅里稍事休息。
曹双不想和谈致北同处一室,太尴尬,于是径直上楼,从五楼拍起,一路向下,拍拍停停。
别墅果然三步一景,处处看了都让人很想拍照,无怪乎工作人员这么有自信。曹双想起这个工作室的拍片价格,恋恋不舍地打消了自己结婚也在这里拍照的白日梦,振作精神,继续到处乱跑,试图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这里的风景都看够,这样以后不至于再惦记。
从五楼终于下到二楼,路过琴房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曹双没多想,直接抬手推开,在发现里面站着的背影时,动作一僵,立刻就要后退。
谈致北转身望来,曹双脚底下顿时打结,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眼眸太过乌沉,里面寒风凛冽,阴霾密布,看得曹双立时打了个寒颤,心惊胆战地突然意识到,他现在的情绪不若表面平稳。
“……致北哥。”曹双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没话讲地干笑两声,“那个,舒雁姐应该快好了,你要不下楼等她?一会儿是从一楼开始拍吧……”
真的真的,赶快下去!曹双被他吓住,一时没退成,战战兢兢地和他搭话,心里欲哭无泪。
谈致北扫她一眼,倒并没有为难她,只走出琴房,声音平淡:“你找一下工作人员,把这里锁上,等下不要进来拍。”
诶?这里?琴房吗?曹双一愣,不赞同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啊?舒雁姐可喜欢钢琴了,在这里拍照她会很高兴的。”
谈致北已经走到了她身侧,闻言突然定住,侧过脸来看她。
他声音如同结了层冰,冷淡地问:“我怎么不知道?”
曹双心顿时又哆嗦了一下。不过面对谈致北的无理要求,曹双给自己壮了下胆,还是据理论争:“我是听方阿姨说的,舒雁姐小时候家里穷,但很喜欢看电视上的钢琴表演节目,每次看到时都要守着看完。方阿姨给她买过一个几十块的MP3,她在里面也装了很多钢琴曲,写作业时听……”
曹双说到方舒雁的事,情绪慢慢缓和过来,顾不上害怕谈致北,越说越觉得唏嘘:“唉,后来舒雁姐挣钱了,也买房子了,方阿姨问过她要不要买架钢琴放在家里。她说当时舒雁姐明显有点动心,但最后还是拒绝了,说钢琴从小学习才学得好,过了那个时间就很难了,没什么买的必要。”
她说完之后,屏气凝神,悄悄打量谈致北的表情。见他似是怔了一下,而后没说什么,沉默地继续向前,径直离开琴房,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没有再说要将琴房锁上,曹双默认他放弃了这种不合理要求,美滋滋地对着琴房拍了好几张。
等到真正置身琴房,开始拍摄的时候,曹双才恍然发觉,谈致北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应该并不是没有原因。
之前在其他地方的拍摄都很顺利,现在两人换上了燕尾服和晚礼服,拍优雅风的艺术家场景,在钢琴边取景的时候,谈致北却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
拍照片不是演戏,其实也并不需要拿出多精湛的演技。但谈致北从身形到表情都是紧绷着的,在画面中异常僵硬突兀,连曹双这个外行都能看出画面的不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