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外,徘徊数次,终于蹲守成功的狗仔,放下相机,眼睛满是血丝,亢奋地喘着粗气。
“大新闻。”他将照片传回去,嘶声报告,“谈致北出轨!金屋藏娇,数度密会,结婚前夕移情别恋,方舒雁逼婚逼到最后依然一无所有。两人情变了!这天要变了!”
“发新闻!立刻发!”电话那头的主管声嘶力竭地高喊,“不要给嘉华公关的机会!拍到石锤立刻发!一战成名就在今天,谈致北之前不是很狂么?打咱们的人进医院?今天咱们就踩着他的尸体,一雪前耻,扬名立万——”
医院里,方舒雁发了很久的呆,终于慢慢拿起手机,点亮屏幕。 还未来得及解锁,一条空降热搜头条的爆炸性消息,就这么跳进她的手机推送通知里。
[劲爆!谈致北金屋藏娇甜蜜约会,有图有真相,出轨石锤!方舒雁百般逼宫挽回无济于事,终成下堂弃妇,两人感情破裂,婚礼疑似告吹!]
房间中,谈致北闭上眼睛,疲倦而安静,压抑而淡漠。
“我真的会变好吗?会幸福?”剥离意识之前,他喃喃地问。 温聆看着他,轻声说:“会的。”
第29章 Chapter29
初冬的天极暗。
罕见的寒流,即将到来的初雪,晦暗压抑的低空。一连几日霾云密布,整座城市暗下来,像是酝酿一场沉疴顽疾,始终未见放晴。
窗户大开,肆虐的冷风漫灌进来,吹散梦境般迷惑人心的甜蜜暖香,窗帘不时翻卷。
温聆完成加深暗示,轻轻推了下谈致北的肩膀。年轻俊秀的男人双目紧闭,直直向后栽倒,温聆抬手扶住他的肩膀,闭了下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她徐徐问。
“谈致北。”
“五岁之后才有的名字?”
“对。”
“为什么会改名字呢?”温聆声音放轻放缓,像梦中的呓语,“五岁之前过得怎么样,开心吗?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开心的?”
“开心过。”
谈致北闭着眼睛,有问有答,语调漂浮,如坠梦中。
“我和爸爸妈妈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整栋房子都是我们家,不用挤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从活动门板里接饭吃……很多人会来我家做客,他们夸我聪明漂亮,很有天分,不愧是父母自由恋爱生下来的孩子,就是比那些联姻的小孩可爱开朗。”
“你的父母是自由恋爱结合的。”温聆配合地顺着他的话继续,“那他们当时一定很幸福。”
谈致北安静地坐在她对面,听到这句话,即使处于被深度催眠当中,依然无意识地脸色微沉。
“都是假的。”他轻声说,眉心蹙起。 “骗人的,那些幸福都是骗人的……我爸爸根本不爱我妈妈,他另有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就骗了我妈妈,骗了所有人,骗了我。他把那个人带到家里,带到我面前——”
“那个人是?”温聆无声垂眸,按部就班地询问,心中若有所悟。
“我的钢琴老师。”谈致北慢慢地说,“他把那个人带进家里,混在一群人中间让我选。我亲自选中了那个人——”
他神经性地痉挛,温聆立刻按紧他的肩膀。
“这不是你的错。”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加深对谈致北的心理暗示,“你爸爸有意筹谋,骗过了所有人,你当时才四岁,不可能识破他设的陷阱。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你都没有错,不用自责,当时的你不可能做得更好。”
谈致北慢慢安静下来,无声地沉默片刻。
“我没有想到,我妈妈没有想到,没有人能想到。”他慢慢地继续,脸色白得像纸,“那个人夸我弹钢琴有天分,夸我妈妈美丽大方,夸我们家幸福美满……就这么住进了我家里,就住在主卧楼下,房间里有露台,有钢琴,很大的房间,很漂亮。”
他越说越艰涩,逐渐变成一个字一个字向外吐。
“那个男人。”他声音很轻地说,“总在他的房间里教我弹钢琴。独处的时候会一边笑,一边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我,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那种眼神叫憎恶与快意。”
男人。温聆的手控制不住地一紧。
四岁的时候,他在他父亲的蓄意引导下,亲手把父亲的情夫点为钢琴老师,请进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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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舒雁蓦地站起身。
起得太急,身体控制不住地眩晕。她晃了一下,抬手扶住旁边的墙,勉强维持住身形。
一门之隔,曹双压抑住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强撑笑脸陪方慧看照片,终于把人哄睡。她坐在床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方慧,病房门打开,方舒雁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曹双猛地站起身,匆匆跑向她,关上身后的病房门,压低声音,带着点颤抖地问:“舒雁姐?你……你打完电话回来?还是做完检查回来?”
方舒雁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将手机屏幕亮给她。
外面天光昏暗,曹双的脸被手机屏幕的光稍稍映亮,凝神看了手机屏幕片刻,脸色猛地一白。
“怎么可能?这根本就不……”曹双倒吸一口凉气,手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她惶然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握住方舒雁的手,声音恳切。
“舒雁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大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谈致北最近正在看心理医生,他如果有什么频繁密会的女人,肯定就是那个心理医生!听说地点也是在小区里……没错,肯定没错,就是这样的。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你肯定清楚他的为人——”
“我不清楚的事情好像有点多。”方舒雁打断她的话,声音轻柔,却让曹双立时打了个寒颤。
“没记错的话,我现在还是致北的女朋友。”方舒雁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淡淡地笑了一下,像是无奈的自嘲。
“程阳,金诚,穆磊,戴名扬,还有致北。”她平静地说,“你们好像都心里有数,却都有志一同地瞒着我。怎么,我男朋友身边出现的人,我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说完之后,她忽地勾唇笑了一下,语气中满是自嘲。
“现在狗仔都知道得比我早。” 曹双被她的笑脸吓得心神俱颤,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不是的!舒雁姐,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怕你……对不起……”
他们都是在怕什么?怕舒雁姐心软?怕舒雁姐知道谈致北更糟糕的一面?怕两人岌岌可危的感情出现新的变数?曹双在这一刻,突然无比痛恨他们这些打着为方舒雁好旗号的人。
包括她自己。她咬着牙扪心自问,之前到底为什么觉得不能让方舒雁知道?让她被身边的人都瞒在鼓里,然后从狗仔这里得到当头一棒吗?
她甚至很可能还怀着孕……
这个念头出现,让曹双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却也前所未有地清醒。她攥住方舒雁的手腕,语速极快:“舒雁姐,这件事我跟你道歉,我以后跟你慢慢的好好的道歉!现在我们先回病房待好,其他的事情等待公司处理……”
“公司会公布致北在看心理医生吗?”方舒雁淡漠地问。
曹双稍稍踟蹰,没有正面回答:“可能会有别的方案,比如说是去见朋友之类的……”
对于一般的明星来说,去看个心理医生,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团队站出来解释一下是最近压力过大,说不定还能卖一波惨固粉。
但谈致北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他向来是媒体口中的疯子,不止一家媒体恶意揣测他精神有问题,现在如果做实他真的严重到要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不管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伺机而动虎视眈眈的媒体和对家,都会立刻将他按死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精神病人。
一个精神病,怎么能出现在台前?从此后他就和被软性封杀无异。
方舒雁深深呼吸,反手握住曹双手腕,带着她向外走。
曹双被她拉得一踉跄,匆忙地跟上,慌张地连声询问:“舒雁姐?!你去哪……”
“你知道地方。”方舒雁平静地说,“一般的小区都不止一个门,带我过去,联系一下致北,到时候一起出来,让公司铺通稿说我们是一起去见朋友。”
曹双恍惚了一下,听见方舒雁条理清楚地继续:“给程阳打电话,和公司通气,别自乱阵脚。既然不是真的出轨对象,那澄清的事情就还有得商量。”
曹双突然猛地站住,将方舒雁也拉得停下。
“舒雁姐,我们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她眼底含着泪,情绪略带崩溃,不管不顾地说,“别管谈致北的死活了!这件事情曝光出来不是更好,你和公司沟通一下,现在就官宣分手,顺势取消婚礼,肯定不会有人骂你,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吗?你不用挨骂了!是他对不起你!”
方舒雁转过头来,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顺水推舟承认这件事,让原先都在骂我的人,转而过去骂他?把他钉死在出轨劈腿的耻辱柱上?”她望着她,轻声询问,“他没有哪里真的对不起我,你明明知道,比我知道得更早。”
让她怎么恩将仇报。
曹双深深地叹息,粗鲁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没办法地拉着她继续向前:“带你去,我带你去!那地方陈哥和我说过,我知道另外的入口。我们现在就联系公司……”
她闷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又有意识地放缓,不让方舒雁走得踉跄。她走在前面,沉默了一会儿,问方舒雁:“你要怎么办,舒雁姐?”
不趁着这个绝好的机会当机立断官宣分手,以后要怎么让自己全身而退?
她看不见方舒雁的表情,只听见方舒雁的声音轻而淡,像缥缈的呓语。
“至少不能让他对所有人都失去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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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和所有人相处。”谈致北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对我笑脸相迎的人就会突然把我捆起来,拿刀砍向我,我也有疏忽的时候,不能动的时候,我会死,真的会死。”
温聆深深呼吸,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问:“谁把你捆起来?谁拿刀砍向你?”
“我的钢琴老师。”谈致北闭着眼睛,陷入遥远褪色的回忆,重新置身于年幼的孩童噩梦般的记忆中,眼睑下满是阴霾。
“他让我在房间里弹钢琴,自己去和我爸爸鬼混在一起。一个套间,我在外面对着琴谱,认认真真地练曲子,他和我爸爸在里间的床上翻来滚去,用我的钢琴声助兴。”
他说着说着,长久地沉默,而后忽而唇角轻扯,露出个讥诮的笑来。
“叫得那么大声,肆无忌惮,就像是等着我走进去——等着我发现。”
温聆按住他肩膀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后来我发现了,他把我绑起来,塞住嘴,放到衣柜里,给我留一道缝隙。”他眉心痛苦地拧在一起,表情也逐渐扭曲,“结束后会用搂过我爸的脏手碰我,环着我的肩膀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能告诉我妈妈,不然我的爸爸妈妈会吵架,幸福的家庭就没有了。真恶心,真恶心——”
“都过去了,不要放在心里,都是他们的错,不要惩罚自己。”温聆死死按着他的肩膀,用力道加深自己的心理暗示,果断开口,不断重复,“你没有错,你没有错,你没有错——”
谈致北渐渐平静下来,温聆的声音终于稍稍放缓。
“你的心理性洁癖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她轻声说,声音抑制不住地沙哑,“那些人对你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你做了一个梦,睁开眼睛之后,那些过去的经历就像过眼烟云,都不重要了,这些事情再也没办法继续折磨你。”
谈致北长久地沉默,而后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
“拿刀砍向我的是我妈妈。”他深深地垂着头,声音平静,“是我的错,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去问她,为什么我的钢琴老师会和爸爸在床上抱在一起,滚来滚去,还要让我在衣柜里看着。”
“我妈妈那时的表情,我在噩梦里经常见到。”他喃喃地说,声音飘忽,恍若游魂,“太悲伤了,太痛苦了,太绝望了。我从看到她表情的那一刻开始后悔,这么多年,一直一直都在后悔。如果我不说,是不是我的家庭还会维持表面的幸福?我妈妈也不会受刺激太大精神失常?”
温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正常开口,斩钉截铁地否认他的自我评价:“不是你的错,在谎言基础上构建的虚假幸福没有意义,你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她让司机把我送走,拿着刀,去找那两个人。”谈致北喃喃地说,“我很害怕,她的表情那么可怕,我不想走……我让司机把我送回去,司机不知道具体情况,被我磨了一阵就把车掉头。我回到家,上楼,那么多血,我爸爸的,那个男人的……我妈妈满身是血,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