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会有糊弄不过去的网友,数量不会在少数。方舒雁能想象得到他们会说什么,说她卑微到尘埃里为爱洗白,未婚夫出轨还要含泪和小三相亲相爱,根本就是绿云罩顶可怜可恨的贱女人……
她想象得到会被泼什么脏水,她不在乎。
车疾驰向前。
谈致北发过来的消息她没回,现在他又打了电话过来。方舒雁定定地看了几秒,点击接听。
她的声音依然温柔平静。
“没事了,致北。”她轻柔地说,带着浅浅的安抚,“公司的通稿已经在铺,我也已经出来了。程阳让我赶快过去,我们可能要一起拍个视频,做个回应。你到公司了吗?我也快……”
“你现在不在医院?”谈致北问她,“我没去公司,来医院见你。”
方舒雁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你在医院?”
“嗯。我……”
“你在医院?!”方舒雁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时连自己坐在车里都忘了,猛地就要站起身,额头一下子磕到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又被安全带拉回来。
“你不知道狗仔会追着你过去吗?你不知道我妈现在还在医院里吗?你不知道她的身体根本撑不住狗仔的刺激吗?”她像是不敢置信,惊愕地问对面,而后声音陡然转厉,仓惶尖锐到破音。
“你不知道吗?谈致北?!”
第31章 Chapter31
距离她上一次完整地叫出谈致北的名字,已经过了很久。
连名带姓地招呼,在一段亲密关系里,若不是早有约定的昵称,总显出三分凶肃。两人最开始相识时互相都不太看得惯,委以虚蛇地致北雁雁叫得亲热,生怕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心里舒坦。
后来关系有所改善,才放弃这种恶意的凑趣,正常地直呼对方全名。再之后两人真正走到一起,她就再没这么叫过,一天比一天温柔和气,仿佛因为和这个人在一起,从此看谁都带着善意。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她现在是真的生气。
曹双从后视镜里担忧地望过来,谈致北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他没有辩驳,只声音很低地说:“我以为你在这里。”
方舒雁脸色沉下来,在后座缓缓坐直,手无声攥紧。
她用力深呼吸几下,终于找回一个冷静些许的声音。
“你来找我?为什么?”她轻声问,声音绷得很紧,“想解释热搜的事情?那个不重要,我听程阳说了原委,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不要继续待在医院了,被媒体拍到又是个不小的事情,他们本来就一直在编排你的黑料,看到你出现在医院,会写得更严重。你听程阳的话,赶快去公司……”
“公关上的事情,有专门的人去处理。”谈致北说,将她后面的苦心劝说堵了回去。
他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又开始不受控制。谈致北声音平静,思路竟然也很清楚:“连一张亲密暧昧的照片都没有,这个爆料就能闹得满城风雨,这是小区,又不是酒店,可以澄清的点非常多。之所以现在看起来声势很大,不是这件事本身很严重,是攒起这件事的背后推手很下血本。”
“所以?”方舒雁压下心中隐约的不安与焦躁,耐着性子问他,“可以澄清不代表好澄清,你之前来这里几次,我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想空口白牙地靠一张嘴就让别人相信,理应正在筹备婚礼的你频繁和一个女人见面,但是你们毫无关系?公司在努力澄清,需要你的配合。”
“我有就诊病历,每一次都有,放出去就什么都清楚了。”谈致北平静地说。
方舒雁无奈地呼出口气,抬手捏了下眉心。
“大家就是不想走到这一步,现在才在努力凿补。”她慢慢地说,在忙乱的逃出重围过后,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你能明白我们所有人都是在尽力保护你吗?为什么不听话去公司?”她轻声问,眼睫垂敛,“你去了医院,狗仔又多了一处堵你的地方。这种时候去找我有什么用?你明知我就算看到了热搜,心里不好受,也不会跳出来说什么不利于你的话。你明知道我是个不用多操心的好搭档……”
就那么不信任我吗?方舒雁用力抿住唇,在主动站出来帮他分担舆论压力之后,第一次难以遏制地感到委屈。
“致北。”她慢慢地说,“我哪里对不起你吗?你要把人带到我妈妈那边,给我添这种麻烦?”
电话两端陷入窒息般的沉默。
“我现在就去公司那边。”谈致北低声开口,带着低沉的脚步声与初冬的风声,一并寒冷地将她包围,让她突然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你说的话我都会听。”他静静地说,“以前执行得不好,以后不会了,你说什么我听什么。要给你自由和安全感会听,不干涉你的私人空间和交际会听,要克制自己的脾气也会听。以前我行事太偏激自我,做错了很多事,你说了我很多次,我都记着,也试过,只是到底没有做好,我很抱歉。”
医院走廊里大概没什么人,他的脚步声回荡其中,空旷得可怕。阴云遮天蔽日,笼罩住这座城市,让置身于其中的每个人,都压抑地喘不过气。
“我也不想这样,雁雁。”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教了我很多,但你来得太迟,雁雁。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长成了很糟糕的样子。我想要努力去改,又觉得很恐惧,习惯了全身都是刺的自己,很怕把唯一的武器都自行割舍之后,变得任人鱼肉,没有反击的余地,也没有保护的资格。
我以前,不知道能相信谁。好像谁都能包含怜悯地看着我,居高临下指指点点。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只会说我天生无可救药,要舍弃全部的自己才能改好。
我挣扎了很久,现在终于发现,他们其实说得很对。”
他轻声说:“我会改的,雁雁,我们会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我以后不会让你再难过了。”
方舒雁静静地听着,无声沉默。
谈致北并没有等待她的应答。他走出医院,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会儿公司见。”他说,“关于热搜这件事,我会当面解释给你听。我没有想给你带去麻烦的意思,也不是觉得你会不识大体做出什么事,我知道就算我真的变心,你可能也不会怪我。”
方舒雁终于开口。
她声音低低地问他:“那你为什么还去医院?你想找我说什么?”
谈致北的呼吸声穿过听筒,浸润到她的耳边。
“懂事不代表不会难过。”他低声说,“让你伤心不是我的本意,想说一声对不起。”
方舒雁长久沉默。
她没再说什么,挂断电话,转脸看向车窗外,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车里一片安静。曹双将他们的对话听进耳朵里,忍不住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她。
她在静静地流泪。
哭泣时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她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外面,睁着眼睛,眼泪顺着脸庞无声坠跌,不言不语。浓郁的悲伤将她包围,她却好像已经失去了鲜活的反应,像是一尊精致完美的人偶裂开一道缝隙,却又无法让人从中窥见更深的心绪。
车向公司急速驶去,曹双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小声叫她:“舒雁姐……”
方舒雁转眸看她。
曹双抿了抿唇,紧张地小声问:“你……在想什么?”
是不是被谈致北一番话说得又一次心软?曹双不敢提这个名字,怕方舒雁本来就在动摇,被她提醒过更加无法坚定立场。
像是看穿她心里的想法,方舒雁摇了摇头,淡淡地弯起唇角,眼睫垂敛。
她的声音依然来得平稳,只抬手擦了下脸颊,很慢地说:“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在她为挽留这段感情用尽全力的时候,到底没有等到这个回答。
曹双听得愣了一下,刚想继续追问,方舒雁的电话突然又一次响起。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突然猛地坐直,视线紧紧地盯着屏幕,一瞬间表情竟然现出几分恐惧。
谁的电话?曹双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听见方舒雁接起电话,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周护工?”
曹双忽地一怔,而后心径直下坠。
电话里护工的声音焦急中带着哭腔:“方小姐?您现在在哪,赶快过来医院,方女士现在在手术室抢救,她……”
曹双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个哆嗦,死死地望着前方的路,全身僵硬,只觉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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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下一个路口径直掉头转向,曹双连问都没问,毫不犹豫地换了目的地,向医院方向疾驰。
这里距离医院不算太远,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曹双当了方舒雁几个月司机兼助理,开车技术突飞猛进,现在重压之下,更是开出了历史最好水平,一路压着限速线向前疾驰,好几次擦着红灯将车开出去,竟也一次都没有违规,她之后再也没能把车开出这种水平。
车开到医院,却连停车场都没有进去,就已经被团团围堵。
谈致北驱车前往医院后又撤离,追着他赶来的狗仔又扑了个空,恼怒之下想起最近蹲拍到的料,这是方舒雁母亲住的医院,谈致北之所以来这里,很可能是来和未来岳母解释热搜的事。
既然能在这里蹲到谈致北,那方舒雁还远吗?最近方舒雁简直就是住在了医院,婚期将近都没拦住她风雨无阻地往医院跑,在这里蹲人肯定能蹲到!狗仔们在短时间就确定了新的计划,一部分跟着谈致北的车离开,更多后赶到的狗仔却留了下来,等着方舒雁自投罗网。
曹双开着车,羊入虎口,正开进他们的包围圈里。
她实在是别无选择,进医院的路就这么一个,明知这边有人蹲守,眼下却又不可能不来。曹双紧咬牙关,踩着油门向前,心里暴躁的情绪一层接着一层,好几个瞬间都想像谈致北教的那样,不管不顾地撞上去算了。
然而她毕竟是个普普通通的守法公民,过不去心里那道槛。狗仔人多势众,十几辆车将她前后左右的去路团团围住,让她进退不得,硬生生被憋在原地。
曹双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握着方向盘的手攥得太用力,指节都泛青。她咬着唇回头,无助地看向后座的方舒雁,声音里带着哭腔。
“舒雁姐……怎么办?我们怎么过去……”
车被别得太死,现在连踩油门都没有撞过去的余地。外面的狗仔不少已经下车,围着她们的车拍来拍去,还有人在扯着嗓子大声向她提问,暴力地砰砰拍打着车窗玻璃,凶悍又满怀恶意,仿佛她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决不散去。
方舒雁说:“车门打开。”
什么?不不……曹双惊恐地摇头,方舒雁凛冽地扫她一眼,眸光前所未有的冰寒刺骨,看得她心里一个哆嗦。
明白眼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曹双一咬牙,将车门打开后一把扯下安全带,自己也跟着下车。
她有心准备,比方舒雁打开车门的动作更快。她快步走到后座,努力护着推开车门的方舒雁,挡在她面前张开双臂,护着她走进狗仔的包围。
沸反扬天的喧杂声一瞬间向她们尽数涌来。
“方舒雁!请问你对热搜上的谈致北出轨事件怎么看——” “你们还会如期举行婚礼吗?你甘心在这个时候放手吗?还是卑微原谅他的一切行为?” “你为什么也出现在那个小区?什么时候过去的?是去捉奸吗?还是和小三情同姐妹?” “谈致北刚才来了又走,是来给自己看病,还是看你母亲?已经取得你母亲谅解了吗?” “你妈知道你这么自甘下贱吗?还是扒着谈致北不放就是你妈教你的——”
乱糟糟的声音一齐向两个单薄的女孩子涌来,曹双张着双臂,老母鸡一样竭尽全力护着身后的方舒雁,眼底血红一片,声嘶力竭地大声喊话,声音尖锐嘶哑到破音。
“着急探病,现在不接受采访,请各位记者让一让——不要挡在这里,我们赶时间——让一让,求你们让一让!我们真的很急……你妈的我说你们滚远点!!”
从最开始的好声好气到后来的歇斯底里,曹双徒劳地扯着嗓子高喊,无济于事地淹没于周遭的喧哗。她竭尽全力护着方舒雁向门口处靠近,在人群的包围拥挤中艰难地向前迈步,为方舒雁扫清前面的道路,绝望地奋力挣扎,却几乎始终在原地踏步。
车和人一齐将她们包围。医院的安保闻讯而来,却又被绕着她们停了好几圈的车拦住脚步,一队人过来,硬生生被分成了一个一个,根本没法短时间内有效缓解当前的窘境。
方舒雁的手机铃声一次比一次响得急促,接听后却又半个字都听不清。所有细微的响动都被淹没于庞大的嘈杂声响之中,让她无法听到半点关于生命最细微的波动。
身前的曹双徒劳地喊到破音,被拼命向前挤的人推得东歪西晃。医院的安保队在外围分离疏散,却又碍于狗仔并没有对她造成明面上的实际伤害,无法动用武装力量,一时也进展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