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拿着收音设备,直挺挺地探到她面前,声音亢奋到微微发颤。
“方舒雁!你对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解释,是不是就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就算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也还是会抓进谈致北不撒手,接下来是不是还会拉着你妈一起给谈致北洗白——”
方舒雁抬手按住伸出来的手,用力咬了下去。
于是对方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啕。方舒雁牙齿紧紧闭合,感受到上涌的血腥气后才松口,自己也分辨不出这种味道到底来自对方的手还是自己的喉咙。
退无可退,奋起反抗,不在乎手段,不在乎后果。
挣脱对自己的要求和束缚,一切来得比她想象中更简单。
她有手,有脚,有牙,有曹双背着的单肩包。
方舒雁将曹双肩上的包扯下来,柔软的真皮包里装着手机化妆镜补妆包,并不算重,但终究好过赤手空拳。她拿着包,像是拿住了几年前那块最终没有捡起的石头,往日重现,终究为了母亲,走到了不管不顾的这一步。
这一次没有人再把她推回去,说不值得脏了她的手了。
曹双在前面替她承受着正面的推搡,方舒雁见到什么打什么,无论什么递到面前都张口就咬,腿只要能伸出去,就冲着人两腿之间的地方猛踹。她凶悍地无差别乱打,硬是在本就混乱的局面中杀出一条血路,和曹双艰难地冲出包围,得到了外圈的医院安保接应。
连句感谢的客套话都来不及说,方舒雁在安保的掩护下径直进了医院。电话已经不再响起,她回拨护工的号码,焦急地问她:“我妈在哪间手术室?!几楼?!”
电话那头一片安静。方舒雁声音颤抖,厉声追问:“傻了吗?!快说!”
“方女士已经……不在手术室里了。”短暂的沉默后,护工颤巍巍地说,“按照规定,手术台上没能下来的病人一般会直接……但是考虑到方女士的情况,医院把方女士送回病房了,您去……去见她……
……最后一面吧。”
方舒雁脚步猛地一顿,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手机紧贴在耳朵上,她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护工话里的意思,缓慢地问:“什么叫最后一面,我妈这次手术麻醉打得有点多,今天醒不过来,要明天才醒?”
曹双晃了一下,双腿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整个人倾倒,撞上一边的墙壁。
“不会……不会再醒了。”护工艰难地说,“方小姐,还请……节哀。”
方舒雁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捏着手机的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你在开玩笑吗?”她语气轻柔地问,甚至还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我妈最近的情况不是挺好的吗,医生都说了她看样子能活到冬天,算是个小小的奇迹呢。”
护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讷讷地答:“现在这也算是活到了……”
“我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和我开这种玩笑?!”方舒雁厉声打断她的话,连表情都开始些微扭曲。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连声音都抖得厉害,却还执着地目露凶光,声色俱厉地斥责,“不想继续做就滚!你以为少了你一个护工,我方舒雁就招不到人了吗?!”
护工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只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接话。方舒雁却瞬间被激怒,冲着电话那边歇斯底里地喊:“你哪里培训的?怎么能这么说病人?!如果我妈有个三长两短——”
曹双咬着牙,突然颤抖地抓住了方舒雁的手臂。
“舒雁姐。”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先是抱住方舒雁的胳膊,而后踉跄着走过来,用力地将她抱了个满怀。
“去看看方阿姨吧……她等着你呢。”
她们抱在一起,不知道谁带着谁,共同剧烈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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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慧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安详地紧闭。
她们今天早些时候刚从病房里出去,对这间病房熟悉得不行。房间里的空气清新剂是方舒雁的新尝试,淡淡的薰衣草香,闻起来很清爽。窗台上的花则是曹双新换的,和花店聊好了长期供应,每天都会给她留下当天最新鲜的一束。
一切都平和而静谧,和她们每一次走进病房时都一样。方慧好像也只是沉沉睡去,她们只要耐心地多等一会儿,就能守到方慧徐徐转醒,对她们慈爱地微笑。
曹双呆立在门口,迟迟无法迈步进去。
方舒雁一路走到病房,情绪却反而渐渐平静。护工出来和她们见面,看方舒雁时视线略带踌躇,担心她依然没法接受事实。方舒雁却比她想象得要镇定,情绪平静,还为自己刚才在电话里的失态,向她郑重道歉。
这没什么,完全都能理解。护工忙不迭摆手,方舒雁朝她礼貌地轻轻颔首,随即越过她,走进病房,在方慧的病床前坐下。
双腿侧到一边,席地而坐,趴在方慧的病床边看她,像人鱼跌坐在陌生的礁石上,辛苦地拖曳着尾巴。
“妈。”她轻声开口,语气嗔怪,“不是说要看着我结婚吗,你怎么食言了啊?早知道你不看,我就不折腾了。我其实根本不相信能和谁走进婚姻殿堂,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东西,我为了让你放心才勉强自己去结婚的,结果现在准备到一半,你就走了,怎么能这样啊,我很辛苦的。”
说完之后,她像是短暂地怔了一下,而后突然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辛苦,我怎么能在妈你面前说辛苦?妈妈你才是最辛苦的,我明明被你保护得这么周全,这么幸福,我怎么配说自己辛苦?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地说,惶恐地道歉,膝行着向前靠了靠,将侧脸轻轻贴在她冰冷的手臂上。
“你怎么都不给我报答你养育之恩的机会啊?妈妈。”她枕着母亲的手臂,轻轻地问,语气小心而卑微,带着种不被认可的哀凄。
“我现在挣钱了,妈妈……能给你买漂亮的大房子,让你过贵妇的生活,还给你准备了个惊喜呢。看何振过得好,您心里也不怎么高兴吧?我找齐证据能讨回公道了,眼看着就是最近的事。我为什么还想着挑个好时候呢?要是马上行动,你就能看到了,都怪我……”
“对。”她喃喃地说,“都怪我。” 曹双听得不忍,颤抖着嘴唇,遥遥望着方舒雁的背影,说不出话。方舒雁浑身颤抖,背影剧烈地佝偻,像是终于被人生的重量深深地压弯了腰,再也直不起来。
“都是我的错,所以妈妈你要惩罚我吗?”她小声问,眷恋地伏在母亲身旁,指尖深深地扣进被褥里,却又不敢用力锢着母亲,深深地埋首,消瘦的肩胛骨突兀地耸立,压抑的泣音像幼兽嘶鸣。
“我好痛啊。”她喃喃地说,“妈妈,我好痛啊。活着为什么这么痛啊,你现在不痛了吗,能不能带我走啊?”
曹双听得浑身一激灵,猛地打了个寒颤,和护工对视一眼,都觉得不能让方舒雁继续待在这儿了,会放大她的消极情绪,更加走不出来。
她下定决心,抬步走进病房,匆匆开口:“舒雁姐,你现在需要休息,今天发生太多事了,你不能……啊!!舒雁姐!!”
曹双话说到一半,突然眼睛瞪圆,惊恐地尖叫起来。
方舒雁背对着她,颤抖着深深伏在方慧床前。
她身下缓慢地溢出鲜血。
第32章 Chapter32
《偶像训练营》的第二次公演和二次排名发布,方舒雁都没有来。
日常的导师教学时间也不见踪影。节目组将他们的明星导师声乐教学课直接取消,没有给心存疑问的选手任何解释,就好像他们的训练表里本身就没有这门课。
明星导师来录制的时候不算多,本来大部分的课就都是节目组的专业工作人员给他们上,没有这门明星导师课程,倒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影响,顶多练声乐时没什么镜头量。只不过他们在节目封闭录制地能见到其他所有导师,方舒雁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着半个月都不见踪影。
对于方舒雁的缺席,选手们的遗憾普遍比较真情实感。
毕竟是个大明星,又极具实力,温柔漂亮。大多数选手出了这个节目,以后和她就不会再有交集,能多看一眼当然就比少看一眼强。而且方舒雁不是科班出身,对于唱歌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授课风格很接地气,能把复杂缥缈的发声技巧讲解得生动形象,很好理解,非常受选手们的欢迎。
节目虽说对外宣称是封闭录制,没收选手的一切通讯设备,在象牙塔里专心致志地努力唱跳,给外面的观众们看最真实的少年模样。但既然何展鸣能很轻松地把手机留下,其他人也自然各有各的方法。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知道及时接收外界反馈有助于在节目里凹人设,对藏手机全都心照不宣。
不少人都不缺对外接收消息的渠道,方舒雁最近出了什么事,大家私下议论得相当起劲。
“你们前几天训练时看没看外面,有个人在外面和导演说话,我看那张脸怎么那么熟悉呢?”有人神秘兮兮地问,朝其他人挤眉弄眼地暗示,“看着的都搜了没,那个谁,是那个谁来了吧?”
“又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人。”其他人不以为然地撇嘴,“不就是谈致北么。不过他来干什么,接替舒雁老师给我们上课?夫妻俩轮换着来?一个导师位能上两个人的课,我们赚了。”
“想什么美事呢,没看谈致北很快就走了么。”有消息灵通的选手翻了个白眼,“别想了,跟咱们无关,来找舒雁老师的。”
“?他找舒雁老师用上咱们这边找?舒雁老师最近也没过来啊,他能不知道?”
消息灵通的选手家里颇有人脉,朝其他人神秘兮兮地挑了下眉毛,胳膊搭着两边选手的肩膀,把他们向中间拢,压低声音,强掩兴奋地给他们分享八卦。
“听说,听说啊——舒雁老师失踪了,不至于人间蒸发这么夸张,但反正肯定是没和谈致北打招呼。听说他这半个月疯了一样地到处找人,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始终没信儿,知道舒雁老师行踪的也没一个人告诉他。好好一个大明星闹得这么狼狈,可真是挺惨的。”
嘴上说着同情谈致北,他脸上却完全没有半点同情的意思,显而易见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哪里惨了,惨的是我们舒雁老师好吧?舒雁老师真的太惨了,惨得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宿舍里关起门来聊天,有人唏嘘着评价:“都马上要结婚了,结果未婚夫闹出这种事。这可真是半点都没给她面子,把她的尊严扔在地上踩。”
也有人想得比较简单,不以为然地反驳他:“嘉华不是已经澄清了吗?就是个普通朋友而已,和舒雁老师也认识,两人共同的朋友,全都是狗仔在捕风捉影。再说根本也没拍到什么亲密的照片啊,不过就是谈致北之前一直没有什么绯闻,这次狗仔和大众都反应过激而已,没什么吧。”
话刚说完,就见其他室友都用关爱智障的表情看着他,目光中饱含怜悯。
被室友眼神关爱的选手:“……干什么啊你们这是?”
“你也太傻白甜了吧。”其他人纷纷摇头叹息,“比舒雁老师都傻白甜。她都还知道最近不出席活动不露面避风头人间失踪呢……公司澄清什么你信什么啊?明星在被拍到石锤之前谁不说自己无辜,都是糊弄粉丝玩的。嘉华总不能公开承认自家一哥就是婚前劈腿吧,除非谈致北不想混了。”
傻白甜选手被说得哑然,随即也有点不服气:“哪有这么阴暗啊,谈致北要绿舒雁老师也不至于现在绿吧,之前都没出问题,偏偏结婚之前出了?他们俩都这么多年了,相识于微时,一起当明星,感情总该挺深厚的吧?而且也没消息说两人不结婚了,你们也别想得太离谱。”
说你傻白甜你还不信。室友们听得直撇嘴:“你怎么知道以前就没出问题,说不定只不过是以前出问题时没被拍到石锤呢?”
“说不定也拍到过,结果被嘉华公关了呗,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懂的。”
“舒雁老师根本就压不住他。你们就笨想,灰姑娘和富家少爷,灰姑娘能有什么话语权?谈致北愿意娶她她就得烧高香了,出不出轨之类的都是小事,说不定人家两口子都根本就不在乎。”
“你别把舒雁老师说得好像就奔着拜金去似的……”
“不是吗?”从一开始就坚持方舒雁也谈不上可怜的选手不以为然,众人皆醉我独醒,颇有优越感地睥睨众生,“你们也别太同情心泛滥了,现在社会就这样,笑贫不笑娼,不是吗?”
选手们尽管不会仔细互通家境,但人的言谈举止中天生带着家庭的痕迹,长眼睛的都知道他肯定家境优渥,从来节目起就一直有种昂着下巴看人的感觉,姿态放得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