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去哪儿?”他冷淡地问前面开车的小陈。
“回公司。”小陈答了一句,而后惊喜地转过身来,“致北你终于醒了——”
他的表情太过夸张,就像是六神无主了很久终于等到主心骨,看得谈致北眉头皱得更紧。
“你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我干什么。”他冷静地问,语气略带嫌恶。
小陈噎了一下,默默扭过脸,踟蹰几秒,小心地道:“您……要不打开手机看看?”
谈致北看他一眼,意识到大概发生了什么,终于将手机的飞行模式关闭。
一瞬间涌上来的信息、电话、提示消息,从手机里密密麻麻地弹出来,让他的手机卡了好几秒。
劲爆的消息就那么耀武扬威地挂在热搜头条,谈致北看了两眼,比所有人的反应都平淡。
“胡编乱造。”他冷冷地评价,不快地问,“公司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澄清?”
小陈一言难尽地踟蹰着,欲言又止:“可能……好说不好听?”
他的脑回路和所有人都不在一条线上。
作为外围工作人员,又不是谈致北的粉丝,小陈对谈致北的了解其实不多,也没有深究的兴趣,更没人和他仔细解释一切。在他的观念里,谈致北这次纯粹是金屋藏娇被狗仔曝光,热搜上说得一点没错,渣男现原形实录,他要不是嘉华的员工,他也想跟风喷两句。
方舒雁还不够好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闷着头开车,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正义感,不点评艺人的私生活。然而隔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谈致北在发语音。
“雁雁?”谈致北说,声音略带着初醒的倦哑,“热搜我看到了,媒体胡乱编造的,你不用管,让公司处理。”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这件事发生到现在,方舒雁和他的聊天页面都始终干干净净,没有一条新消息,沉默得过分。
就好像方舒雁对这件事根本毫不在意,无论是真是假,都和她没有关系。
谈致北忽地沉默了一下。
而后他继续问:“雁雁?怎么不说话?”
小陈:“……”
你可真好意思问呐?!
小陈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忍不住开口,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舒雁还能怎么说啊?热搜都上了她才知道,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的了吧。她还能说什么,原谅你还不够,还得上赶着表个衷心啊?”
谈致北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他,慢慢皱起眉。
“你在说什么?”
说就说。小陈一鼓作气,一股脑地将自己以为的真相倒出来,神清气爽地呼出口气,不无嘲讽地啧了一声:“不就是这么个情况吗?哥,你都要结婚的人了,让自己的准新娘看到这些东西,跟给人家当头一棒什么区别?你还想让她怎么样,她哪里对不起你?哪里做得还不够?”
谈致北听他说到一半就已经愣住,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方才的轻松无所谓已经尽数褪去,他眼眸乌沉,定定地看着小陈。
“别人都是这么以为的?”他慢慢地问,脸色极差。
小陈撇了撇嘴:“不然呢?以为你和外面的女人商量着给她一个结婚惊喜不成……”
谈致北脸色难看打断他的话。
“去医院。”
嗯?小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方舒雁最近没行程的时候一直都在医院,他这是要去医院找方舒雁,当面解释清楚。
行吧,还算个男人。小陈在心里评价了一句,在听经纪人的话回公司和听艺人的话去医院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改道。只是将车转向时踟蹰了一下,突然想起驶离小区时经过的,那辆被狗仔团团围住的车。
也不知道是谁的车……不过总不能是方舒雁的吧,来捉奸?
那就会是新的热搜了。小陈在心里为自己的脑洞自嘲地一笑,调转车头,改道驶向医院。
千城医院楼下始终驻留着狗仔。
他们和赶往小区的那些媒体不是同一批人,留在这里的大多是认准了这里是知名明星私人就诊医院,驻守蹲点,逮谁拍谁。谈致北最近车换得频繁,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直到看到狗仔的大群里通缉出的车牌号,才恍然认出这是谈致北的车,大惊之下,遗憾得捶胸顿足。
一部分媒体在得知他出现在千城医院后,迅速抛下小区这边,开始向医院方向聚拢。
谈致北突然调转路线,闪了围追堵截的狗仔一个措手不及,上来得很顺利。他顺着楼梯一路向上,从来没踏足过方慧的病房,但对楼层和房间号一直十分清楚。
以前是对婚姻家庭心存恐惧,心知肚明,自觉无颜面对之于方舒雁那么重要的母亲,所以多年来都不愿意和她见面,唯恐她看出他们的不般配,要他们早日散伙;后来他坚定改变,愿意见了,方舒雁却已经不会带他去见母亲,从提过分手之后,就开始将他一点点剥离出她的生活,和他渐行渐远。
他想着等他再变好一点,再让方舒雁相信一点,时间还来得及,他在去见她母亲之前,再拼尽全力挽回一点分数……
然而时光如此匆匆,到底来不及。
谈致北猛地推开病房门,方慧被他造成的动静惊醒,和护工一起望过来。
方舒雁不在这里。
她在哪里?谈致北一怔,下意识就要退出去继续找。方慧却已经认出他来,浑浊的眼睛吃力地盯着他看,开始惊愕地挣扎,努力要坐起身:“致北?雁雁把你叫过来了……”
谈致北僵立在门口,双脚像被钉在地上,被她望见,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他只见过方慧一次。
那次狗仔攻陷了她新住进去的那个小平房,她被推搡在地上,陷入昏迷,比同龄人都显得苍老,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方舒雁努力挣扎着向她靠近,眼底含着泪,也含着歇斯底里的崩溃与决绝。
他的雁雁,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平生最大的噩梦就是失去母亲。
而她的母亲现在满面衰败,肉眼可见的蒙上颓郁死气,这一次见面过后,可能就是永别。
谈致北艰难地挪动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方慧急切地让护工扶她坐起来,一边招呼他,一边急切地四处张望:“雁雁呢?怎么把你叫来她没影了?这孩子是不是去做检查了,怎么那么心急,也不知道等你一起——”
“什么检查?”谈致北问,在她床前缓缓坐下。
方慧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突然板起脸,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现在才知道过来见我?”她虎着脸问,好不容易逮着谈致北,非要和他问出个子丑寅卯,为女儿讨个公道,“和我女儿谈了七年恋爱,都不知道来见我一面?你到底怎么看雁雁?我警告你,你要是当雁雁是个玩物,我拼着一条老命,绝对不能轻饶了你,就算是死也……”
“我很怕她。”谈致北低声说,“害怕她有一天会离开我,想到这个可能就让我觉得窒息。”
方慧忽地闭上嘴,微微皱眉,仔细地打量着他。
这七年来,她接收了太多关于谈致北的消息。从网上,从秦丽娜和曹双的话语里,从女儿口中……逐渐拼凑出一个阴晴不定难捉摸的深沉男人,能轻易将她的雁雁玩弄于鼓掌。
然而终于和他真的见面,他却比想象中青涩拘谨得多。仿佛极不擅长和长辈相处,坦诚而局促,带着种不确定会不会被她肯定的迷茫,却宁愿让她听到不那么光彩的自己,也没有说漂亮话骗她。
“你这是什么极端思想,太偏激了。”方慧很是明慧地批评,“年轻人分分合合,都很正常。我女儿又不是卖给你了,她想和你分手我也支持,看看你之前干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事。”
“我知道。”谈致北慢慢地点了点头,语气艰涩,“我知道我以前做得很不好,我……会改。”
他说得很艰难,却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我会改。”他说,“变得正常,宽容,对爱情有信心,学会怎么对待想要好好珍惜的人。”
方慧认真地看着他的神情,凝视了很久。
“你能保证以后对雁雁好吗?”她严肃地问,“雁雁以前受了很多苦,她太苦了,又很爱你,如果你对她不好,她会特别特别伤心。我不想让我女儿难过,不和你在一起,她可能过得更轻松。”
谈致北沉默了一会儿,说:“您说得对。”
方慧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谈致北抬起头,对她露出个很努力的笑来。
唇角弯起的弧度有点生涩,似乎不常笑得这么浅淡温和。他竭尽全力地朝她表露着善意,带着一点不确定和决绝的认真,郑重地说:“阿姨,我会尽我所能让她幸福。”
方慧看了他很久,终于淡淡地笑了笑。
“不是都要结婚了么。”她说,“你怎么还是叫我阿姨?”
谈致北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之后,愣得更久。
他张了张嘴,努力了好几次,终于艰难地说了出口。
“……妈?”
“诶。”方慧微微含笑,看他的目光柔和下来,温声询问,“你家里人呢?我今天刚和雁雁说,让你尽快找个时间,把你家人叫过来,我们两家一起见个面。”
谈致北沉默了一下,却没有再一次逃避这个话题。
“我……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爸是个恶贯满盈的混蛋,我不想让雁雁和他接触。我妈妈精神有问题,现在对我不太友好,可能见面的时候也会很艰难。”谈致北磕磕绊绊地说,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如实描述自己的情况,每一句都说得很艰难。
“但是……但是我有一个表哥,对我很好,就像、就像我爸爸。”他匆忙地补充,仿佛生怕方慧对他产生芥蒂,不再提亲家见面的事,忙不迭地补救,“长兄如父,让他做家属代表可以吗?他叫谈时墨,是我和雁雁的老板,对我们一直都很照顾。”
方慧没让他忐忑太久,笑着点了点头。
“也可以,你有这份心就行。日子是你们两个过的,父母债都是老黄历了,你们才是会一直在一起的人,少年夫妻老来伴,其他人都不重要。”
她朝谈致北伸出手。
谈致北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双手握住她的手,紧抿着唇,没有退开。
方慧伸出另一只手,在他交握的双手上轻轻拍了拍。
“雁雁可能去检查了。”她说,“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然后去接她。她说不定会给你一个惊喜……照顾好她,致北,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就交给你了。”
谈致北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能得到她的信任托付一般,深深地低埋下头。
从指尖到手臂,从肩胛到脊背,他沉默着,整个人都在无声地细微颤抖。
“我看你推门的时候,好像挺惊慌失措的。”方慧笑笑,又拍了拍他的手背,“有什么话要及时讲开,别留下误会……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信任。懂了吗?懂了就去做,你得加油。”
谈致北匆匆地应了一声,起身时朝她鞠了一躬,后退着向外走。
越退越快,他转过身,径直冲出病房门。方慧疲惫地躺下身,刚才的谈话似乎耗费了她太多力气,让她无法再继续支撑着自己坐起。
她努力偏过头,看向人影消失,半敞的病房门,看了好一会儿。
“小周。”她叫了声护工的名字,闭上眼睛,笑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从雁雁突然被爆出来那个吵架的视频,又突然说要结婚,我这心呐,就紧紧地揪起来,悬了好几个月。”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自语,声音越来越低,满足地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啊,好像终于能放下来了。”
太累了,一直一直太累了。
方慧喃喃地说:“可以放心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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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谈致北电话的时候,方舒雁刚坐上曹双的车,艰难地甩开狗仔。
她最终没有和温聆见面,外面包围着的狗仔数量大大超出预计,让一个素人和她一起出现在狗仔的镜头下,必然会毁了她的生活。公司原本的打算并不周全,方舒雁没有选择让对方做这个牺牲,只让曹双将车强行开进小区,自己坐在车里,和蜂拥而至的狗仔隔着车窗玻璃遥遥相对。
嘉华的公关通稿在同一时刻铺开,一方面给造谣的营销号和活跃黑粉发律师函,一方面将谈致北和温聆的单独会面扭转成和她的双人造访。尽管没有照片显得力度稍轻,但最大程度保护了无关人士,大众往往需要的也并不是真相,只是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