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她,舒雁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又有脑子缺根弦,被美色迷惑心智的傻白甜出来唱反调。富二代选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略带不耐烦地循声看过去:“我说是就……展鸣?”
他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卡住,直直瞪着何展鸣,十分惊愕。
其他选手也都颇有些意外,一时整个宿舍都静了一下。
何展鸣很少参与进他们的宿舍密谈里。
关上门说些不能被节目组拍到的话题,是选手们拉近彼此距离的好方式,反正又不是说自己,痛快痛快嘴谁都无所谓。何展鸣是节目里人气最高的选手,无可置疑的C位,选手们当然也不会把他落下,就算他明显不愿意在背后议论人是非,也并不会因此排斥他。
他不难相处,爽朗大方,很好说话,实力也强,在男生里算是很受欢迎的那种类型,不背后一起分享秘密也无伤大雅。更何况人家还是展风娱乐的太子,在节目里处好关系,说不定出了节目还能炒作一下兄弟情呢?这人简直就是白给的热度包,谁不抓住谁脑子有问题。
平常在这种场合下,他虽然不会插话,但也不会扫兴,大家当他是透明的就行。没想到今天他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开口维护起方舒雁,这让大家都感到惊讶。
“呃……你是舒雁老师的粉丝啊?”有自觉和他关系不错的问他。
何展鸣看了他们一眼,没否认:“嗯,所以别在我面前说舒雁老师的坏话,我觉得她挺好的,你们别随便臆测她。”
行吧行吧……跟粉丝没道理可讲。被他这么一打岔,大家卡壳之后,有点续不上刚才的话题,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点冷场。
没想到何展鸣竟然再次开口。
“谈致北哪有你们说的条件那么好。”他说,眉头微皱,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赞同,“说破天去不也就是个乐队主唱么,当红流量,就没了。谈家是厉害,但又不是他的,分家也分不到他头上。所以也没那么高不可攀吧,舒雁老师不也是小天后么。”
室友没想到他这个深柜粉丝竟然还挺真情实感。家境优渥的富二代选手怪异地看他一眼,忍不住反驳:“不能这么算吧,方舒雁可完全是靠着谈致北红的。”
“不是唱歌好听红的吗?”何展鸣说,耸了耸肩膀,“谈恋爱也不是舒雁老师求着他谈的,女孩子七年光阴也很宝贵啊,他处理不好自己的感情问题就是他的不对。”
富二代选手被他的话噎住,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外星人:“不是吧何展鸣,你的家庭环境怎么培养出你这种打抱不平的热血笨蛋的?你爸妈没教你怎么在社会上好好生存啊?”
“怎么,我看不上那些社会乱象就是生存不好了?”这话说得太好为人师自以为是,听得何展鸣也心生几分火气,皱了下眉,定定地看着他。
“可能是我的家庭让我不用理会这些无聊的事情吧。”何展鸣干脆地道,朝他挑起一边眉毛,“我干嘛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是看不上在感情里不负责任的混账,我坚持我觉得对的事情,应该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吧。”
富二代选手被他噎得够呛,脸色微冷,到底不想与他因为这点小事交恶,只得悻悻地闭上嘴,不再继续指点江山,若无其事地将这件事翻了过去。
他忍了几天,心气依然不怎么顺。中午吃完饭回来,躲在卫生间里看手机,刚打开社交软件就看到了刚刚出现的爆炸性新闻,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了好半天,突然在卫生间里发出一阵狂笑。
他占着卫生间,其他人都没法进去上厕所。正在敲门催他,就见他拿着手机,乐不可支地出来,径直走向正在复习舞蹈动作的何展鸣,将手机怼到他面前,笑得满怀奚落恶意。
“怪不得何少这么听不得别人讨论感情问题呢。”他笑容满面,啧啧有声地说,做作地做恍然大悟状,“难怪,难怪!这是明知自己家里就有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被戳中痛处了吧?不好意思啊,我真是不知道这事。现在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再和你说了,真是对不住了啊!”
一大早的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没一句能听懂。何展鸣皱着眉看他,刚想说什么,突然看清了自己面前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何振重婚#
#何振抛妻弃女#
#何振人渣#
何展鸣看得愣住,第一反应是媒体又在捕风捉影地造谣,这次造到了他爸爸身上,每一个字都假得离谱。
他心中不信,话题后面缀着的沸和爆却让他没法欺骗自己,把这当成一个普通的无聊造谣。何展鸣一把拿过面前的手机,点进热搜,话题下图文视频并茂,清晰详实地向他展示了自己心中绝世好父亲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他没能拿稳手机,屏幕在地上磕出清晰的裂纹,他愣愣地看着前方暗藏着不屑与快意的脸,脸色一点点惨白下来。
“……不是这样的。”他说,哆嗦着嘴唇,固执地重复着,“我爸、我爸不是这样的人……”
“还觉得证据不够齐全啊?”富二代选手笑着问他。自己的手机被摔坏,他却好像更高兴了,好整以暇地将手机捡起来,环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其他选手,做作地将屏幕举到自己面前,拖长了声音,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
“有图有真相,带你走进知名歌手、华音教授何振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山村农民进城务工,为攀附千金大小姐,不惜抛弃怀孕八个月妻子,卷走家中所有存款!有同乡人证,有照片物证,有身份证复印件铁证,且看展风娱乐怎么洗自家乘龙快婿?大小姐口味清奇小三成癖,专挑人渣男捡回家?”
宿舍里鸦雀无声,富二代室友念完博文,又去翻底下的评论,笑得更欢。
“展鸣,热搜下面有很多你的粉丝呢!”他大惊小怪地说,好像之前没见过一般,神神秘秘地卖起关子,“你猜怎么着?她们在评论底下维护你呢,说上一辈的事情和你无关,恳请路人对渣爹随便骂,但是不要牵扯无辜人士,请求大家不要连你一起骂呢。”
他露出个刻意的吃惊表情,连连摇头,目露怜悯。
“她们脑子都有坑吧?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把你摘出去?正义路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是被你爸抛妻弃女的钱养大的,身上还流着人渣的血。有些人的出生就是原罪,你懂的吧?现在维护你的粉丝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路人骂惨了。说追星总得有个尺度,你哪配被人喜欢啊?”
他啧啧有声地发表着自己的评论,意犹未尽地总结:“现在大批正义的路人都在要求节目组让你退赛呢,毕竟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法当粉丝的榜样嘛。合情合理,是不是?”
何展鸣双唇紧抿,死死地瞪着他,一言不发。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室友快意得不行,还要继续变着法打击羞辱他,突然被他猛地抬手,一把拨到一边,吃惊地转头看去,只看见被倏然打开又大力甩上的门,将空气都震得微微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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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展鸣的手机响个不停。
在他每一个通话未接通忙音的间隙,都持之以恒地开始响铃。何展鸣看着来电屏幕上的显示,一个都没接,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又一次试图打父亲的电话,依然没有被接通。
公司那边发现打他电话联系不上他,于是转而联系节目组。前排的工作人员接起电话,朝车后座的他看了一眼,将电话递给他。
何展鸣没抬手去拿,听筒里传来公司给他指定的经纪人抓狂的怒喊。
“何展鸣!你疯了是不是?!谁给你的胆子跟节目组说你要退赛?不答应你还自己发了微博宣布?让你藏手机你就是干这种蠢事的?!你为什么要出来!你给我留在录制场地别走!公司会发声明说你的微博过激人士盗号了,我会让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把你手机没收,你不许再出幺蛾子——”
何展鸣沉默地听着她抓狂高喊,一言不发。在她愤怒地说了一大通之后,声音异常冷静地问她。
“热搜上我爸的事,是不是真的?”
对面的经纪人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谁掐住了脖子。
何展鸣等了一会儿,在对面窒息般的沉默中,心里越来越冷,眼底一片赤红。
他呼吸渐渐粗重,忽而自嘲地笑了一声。
“原来他们都没骂错,我爸真的是个人渣。”他苦笑着说,“我不退赛还能怎么办,让我的粉丝因为我,跟着被骂三观不正,天生犯贱?她们做错了什么,要因为我受这种委屈?”
经纪人再开口时声音都弱了几分,转而好声好气地劝他:“展鸣你先别激动,这件事我们……我们先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好不好?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无辜的,这件事发生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你。别为了父母辈的陈年往事影响前程,好不好?再有不到一个月,你就能C位出道了,到时候……”
“我这种人渣的儿子也配?”何展鸣轻嗤一声,语带嘲讽地反问她。
经纪人又噎了一下,也有些恼了:“你才这么点大,知道什么?公司在这个节目你给你投的宣发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你任性退赛,公司的所有金钱投入和员工的劳动都要付诸东流!别这么想一出是一出!事情也不一定有热搜上说得那么糟,万一你爸爸其实情有可原……”
“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情有可原。”何展鸣冷冷地说,十九岁的少年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朝气,向来开朗阳光,现在脸色阴翳之下,一瞬间痛苦地飞速成熟。
他对着电话,深深呼吸,冷静地说:“所以我现在就去找我爸要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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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的中午,华音照常上课。校门外聚集了许多狗仔,校园里满是义愤填膺的学生。
母校的教授里竟然出现了这种人渣!之前装得那么道貌岸,若无其事!
保安能拦住没有学生证的狗仔进校园,却拦不住本校正直热血的在读学生。今天下午有何振的课,他现在已经来了学校,现在被怒气勃发的学生堵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敢露面。
华音身处上京市的大学城,附近高校众多。现在华音的知名教授出了这样的丑闻,义愤填膺的附近高校学生们自发聚集起来,每个学校人数不多,汇在一起却也是种极大的力量。
他们没拉横幅或是标语,没有人组织抗议,只自发地聚集到华音的校门外,每一张年轻的脸相遇,都在讨论着同样的事情。
“你也是因为何振的事情来的吧?”
“是啊,下午没课,过来看人渣长长见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来华音陪对象上过何振的课,看着那么儒雅温和一人,真没想到这么人面兽心。华音会不会保他?保的话看不起这个学校。”
“别太乐观了,我看八成会保。何振还是个晚会歌手呢,之前都没被查出来,肯定是展风一直在背后保他呗?明知是个人渣还要护着,还要送儿子去选秀吸粉丝圈钱,我真的要吐了。”
“我看选秀还很喜欢何展鸣呢,现在真是觉得自己瞎了眼。人渣抛弃妻女求来的富贵儿子呢,喝着人家孤女寡母的血长大的,我为我之前喜欢过他觉得恶心……”
节目组的车远远地在外围停下,谨慎地不敢靠近聚集的人群。何展鸣带着口罩,沉默地下车,抬手将帽檐又努力向下压了压。
从未感受过的这个世界的恶意,迟来地一股脑涌向他,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看着两个原本似乎是他粉丝的女孩,现在带着嫌恶的表情,口口声声都是对他的厌恶。他无措地低下头,本是带着一腔被最亲近的人欺骗的愤慨,现在终于更加直白地感觉到了自己被排斥厌恶的事实,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足以让十九岁的少年惶惑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