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连自己都不会心疼。
刀在刺到一半的时候被外力强制拉偏,骤然转向。
谈致北在电光石火间朝她扑来,猛地按住她持刀的手,两只手一齐攥紧她的手掌。开刃的刀锋被大力扭偏,却来不及收敛去势,在他的手上划出深深的伤口。
一瞬间鲜血横流。
他没有去管自己流着血的手,先是惊惶地将她手上的刀远远扔到一边,随后脱力般跌坐在她面前,颤抖着低头去吻她的指尖。
唇上瞬息间沾染上了他自己的鲜血,将他的薄唇染上艳丽的嫣红。他死死握住她的手,深深抵在自己唇边,话说得太急,显得语无伦次:“别伤害自己,雁雁,别伤害自己……我不值得,谁都不值得,我错了,我没有想威胁你……”
方舒雁垂着眸看他,语气平静地说:“放手。”
谈致北迟疑了一下,然而没用她催第二遍,慢慢地放开了手。
他委顿在她面前的地上,像匍匐在君王的脚边。方舒雁看了他一会儿,移开视线,在小几上的纸抽中随手抽了张纸。
柔软的纸巾,清新好闻的香型。她将软纸覆盖上自己的掌心,仔细地擦拭着上面沾染到的血迹。
每一根手指都仔细擦拭,初初沾染,并不难清理。她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擦干净,上面残留的淡淡血腥气也很快覆盖在纸巾的香味之下,整只手很快彻底恢复干净。
她将手摊开,像是欣赏般凝视了片刻,仿佛终于满意,随手将用过的纸巾团成团,扔到一边。
“伤口要尽快处理,十指连心,伤到这个位置,最近都别和穆磊他们一起瞎折腾,别弹吉他,清洗时也注意别泡水。”
她仔细地叮嘱,声音和眸光都心平气和。
“以后没有我在,也要照顾好自己。”她平淡地说,“致北,以后只有你和我,不再有我们了。我们两个,今时今日分手,以后再无瓜葛。”
第34章 Chapter34
从今以后,再无瓜葛。
像被高高在上的神祇,淡漠疏离地宣判罪行。谈致北一瞬间连深伏的脊背都僵硬,指尖仓皇地抬起,猛地拉住方舒雁的衣角。
深深攥紧,手上的血迹很快染脏衣摆。他像是被利刃直刺心脏,在极致的剧痛中连话都说不出来,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拼尽全力抓住她,不让她就这么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如溺水窒息前一刻在冷水中抓住唯一的浮木,如直坠深渊前在悬崖边扣住凸起的石头。只这么用力地绝望地抓住一点微渺的希望,就已经花光了全部力气。
方舒雁站起身。
她没有去管谈致北抓住她衣角的手,只直接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沾了血的外套轻飘飘坠地,她稍稍俯身,从敞开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件旧衣服套上。
很薄很轻的外套,保存得完好,但衣服样式和磨损程度都能看出陈旧。这件衣服是方慧当年给她买的,她从高二一直穿到了大三。
当年伙食不好,身形过分纤瘦,这些年生活转好,本来穿着已经不太合身。然而她再一次大幅度地消瘦,现在套上倒是正正好好。
仿佛没有中间这几年,一切都重回原点。
她将这些年辛苦积攒下的一切都留在这里,还给带给她这些美梦的人,只带走了苦难生活留给她的所有馈赠,拉好行李箱,一步步向外走,就这么形单影只地离去。
步履平静坚定,一次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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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华娱乐门口一如既往的热闹。
这种声量不小的娱乐公司,门口总是常年聚集着热情的粉丝。之前几年谈致北的粉丝就总堵在门口,送信递礼物,偶尔也聚集在一起,自持人多势众,向公司当面大声抗议。
这两年公司新签了一批专职唱跳的练习生艺人,已经组了个团送一批人出道,市场反响不错。于是聚集在这里的粉丝变得更多,成分也日渐复杂。门口人来人往,总是十分热闹。
门口的保安久经粉丝考验,已经练就了见陌生人立刻上前拦住的绝技,今天却稍微有点犹豫。一辆车里驾驶位上是自家公司的员工,后排的人却好像有点陌生。他为难地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痛快放行,拦了一下车,走上前去例行登记。
曹双坐在驾驶座上,降下车窗,略带不爽地问:“拦我干什么?不认识了?”
年轻的保安视线飘向后座,迟疑了一下:“这位需不需要登记一下……”
曹双猛吸一口凉气,对他怒目而视:“自家一姐你都认不出来?入职时怎么培训的!”
方舒雁?!保安一愣,盯着后座带着墨镜的女人,仔细地看了又看,这才匆忙道歉,忙不迭地退开,二话不说,利落地放行。
他退回保安亭后和一同值班的同事说话,语气惊愕,声音远远地传到车里:“卧槽,舒雁姐来公司了!她瘦太多了,都已经瘦脱相了,我看了好几眼竟然都没认出来……”
这么多话干嘛?!曹双气得咬牙,却没当着方舒雁的面说什么,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多嘴多事的保安,双唇紧抿,恼火地驱车向前。
车在嘉华的办公楼前停下,方舒雁打开车门,走了进去。
一路向上,来到顶层谈时墨的办公室。
这位谈家的太子如今即将入主谈氏,嘉华算是他龙潜时一手拉起的嫡系公司。虽然谈氏的主业不在娱乐圈,但嘉华如今也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他的荫蔽,以后肉眼可见的会越发展越好。
之前曾经找过嘉华麻烦的耀宾娱乐,曾经还敢在方舒雁录专访时加塞两个艺人暗搓搓挑衅,如今已经无法和嘉华正面硬刚,处处避其锋芒。连耀宾的一姐上个月都在偷偷摸摸地和嘉华接触,表示自己的合约快要到期,想问问嘉华有没有接手的意思。
她也是个歌手,和方舒雁同样都处于上升期,在工作上免不了有接触和冲突。嘉华在问明了对方的签约要求之后,毫不犹豫地拒绝,表示她想要的待遇和自家一姐有冲突,嘉华的各种资源毫无疑问要紧着方舒雁来,不可能将顶级的资源一分为二,去捧另一位咖位相当的小天后。
方舒雁推开门,没用秘书处通报,谈时墨在里面已经等待她许久。
她走进去,在这位稳重内敛,英明公正,给予过她事业上许多帮助的年轻老板对面坐下,朝他露出个歉意的笑。
“不好意思,来得比约定时间晚了一点。”她说,“解约合同在哪儿?我来签字。”
谈时墨眉心微蹙,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真的已经决定好了?”他问,“不在嘉华的话,你要去哪里?”
方舒雁简单地颔首,唇角礼貌地轻弯。
“我的合同从一开始签到公司,就没有变过,始终是一姐的待遇。从分成到条款,都是优惠到说出去别人都不会信的程度。当时的我肯定是不值得这份合同的,完全是沾了致北的光,这些年可能也并没有好好还清公司的这份厚待,怎么想都觉得很惭愧。”
“我会出去留学几年。”方舒雁说,“之前的几个月通告很少,我其实有在复习功课和申请学校。现在虽然还不到开学季,但是我决定先过去适应一下环境,思考一下今后怎么生活。”
她说得委婉,并没有打算把自己的现状和谈时墨展开细讲。
把多年的积蓄都还给了谈致北之后,她现在全身上下只有方慧攒下的一点积蓄,数目不多,买完出国的机票后甚至不够缴纳求学的学费。现在过去正好有时间找一份兼职,能想办法将自己求学的学费筹措一下。
难吗?好像是难的,奋斗多年后终于生活无忧,现在一夜之间又重回窘迫的原点。
可是好像也并没有那么无法承受。她就是从这样艰难的人生中成长起来,如果不过就是脱下了不属于自己的华服,重新回到自己应有的生活。
只是这次她终归变得彻底孤身一人,就算再怕孤单,也不会有人能够依偎。
“以后如果有幸还有合作的机会,我一定分文不取,继续回报公司。”她最终只这么说,简单地微笑着,将前路的重担独自背起。
“其实没这个必要。”谈时墨平静地说,对她诚恳的报恩言论并不赞同,看着她,摇了摇头,“你的嗓音条件很好,当时嘉华也不过是个草台班子,你是公司签的第一个女艺人,拿那样的一份合同其实也合情合理。我的目光从来都并不局限于嘉华,对签约的艺人没有往死里压榨的兴趣。”
方舒雁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微笑以对,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
谈时墨沉默了几秒。
“就算里面确实也有致北的原因,你也不用觉得对谁有亏欠,或是有什么东西需要偿还。”他说,“无论是对公司还是对致北,都没有。你这些年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今没有获得最好的那个结果,并不是你的错,只能说人生就是这样,总有很多无可奈何。”
方舒雁无声敛眸,谈时墨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绯闻曝出来之后,这半个月发生了太多事,不知道有没有人把一些事的前因后果和你说清楚。那个所谓的密会绯闻对象只是致北的心理医生,所有的相关延伸都是无良媒体不负责任的臆测。你也身处这个圈子很久,应该明白大众有时候并不是要真相,只是要自觉清高地唱反调。”
五年前曝出他们两个谈恋爱的时候,没人相信一对相识于微时的恋人之间真的有真挚的感情,于是翻来覆去地说着前途和利益,笃定谈致北不会不是抬举,拆散有情人还理直气壮,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自己的占有欲,只是为艺人的事业着想。
四年前传出谈致北与狗仔动手的消息时,没人相信一个大明星真能被狗仔那种小人物逼到忍无可忍,一味地相信连来源都不可靠的小道消息爆料。信心满满地说着挣大钱的大明星都不是好东西,不就围着问个问题吗?怎么还生气了,这点容人的雅量都没有,德不配位,肯定是人品有缺。
一年前有媒体放话拍到谈致北和方舒雁争执冷战,疑似感情破裂分手在即。没人不相信两个人携手走过这么多年,要克服多少困难才能携手继续,到处疯传两人不过是合约情侣,各取所需,现在各自站稳脚跟,如今就是官宣分手的前哨,娱乐圈哪有什么真感情,捆绑搏热度而已。
所有人一次次地觉得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掌握了少数人才能掌握的真理。他们一起克服了那么多难关,走了这么远的路,到现在终至力竭,无法再牵住彼此的手,无奈地渐行渐远。消息一旦公布出去,又会有不计其数的人跳出来,得意地说自己猜得果然没错,这一对根本走不到最后。
这世上谁能是谁的上帝?有资格傲慢地主宰他人的命运?
谈时墨抬手捏了捏鼻梁,思索着微微皱眉,整理了一下语言。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如果没有的话,可能确实是我多嘴。我说这些不是想改变什么,只是我到底不止是嘉华的老板,也是致北的表哥。他这一路走过来很艰难,如果现在终于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希望你不要恨他,他真的已经尽了全力。”
方舒雁没有打断他,眉宇间一片平静。
“我是八岁那年见到他的,那年他只有五岁,已经受父亲的情夫精神欺辱一年多。我姑姑得知他被虐待之后,持刀去砍丈夫和小三,本来是为了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但杀人未遂,重伤之后精神失常,反而把自己清醒时一心保护的儿子错当成了破坏自己生活的元凶,十数年如一日的虐待他。
他最开始来家里时很不受宠,没法和母亲分开住,人也太小,躲不过我姑姑的虐打。那时候我住他隔壁,每次见到他时他都一身伤。”谈时墨平静地说,摊开自己的掌心。
“你注意到过他右手掌心正中间有个黑点吗?看起来像颗痣,生在掌心里。”他说,随即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痣,是小时候被我姑姑用注射器的针头扎了进去,几乎穿透掌心。皮肤后来渐渐愈合,那个伤口却长进了掌心里,融进他的骨血,成为时间抹不平的创伤。”
谈时墨看了自己的掌心一会儿,手指无声收拢。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学会了在谈家的生存法则,开始懂得笑脸迎人,掩饰自己真正的内心,去刻意地讨好保姆,厨师,家庭医生,一切能给他生活带来改善的人。
他长得太出挑,又很懂得撕开伤口给人卖可怜,哪怕刚包扎好的伤口,只要有需要,一样自己撕开来,用东西划搅得创口更深,只为了能在我姑姑把饭打翻的时候帮她多要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