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错了,重问。”他说,“你应该问我,这个姓王的女人是哪里来的小妖精。然后跟我闹个脾气,我这时候就会忙不迭地跟你解释,说这是附近私房菜馆老板的名片,随手揣回来还没扔,然后为表无辜之心日月可鉴,将名片当场弃置销毁。”
方舒雁:“……”
真会给自己加戏。
方舒雁没理他,拿房卡刷开门,将他带到里间的床上坐好,去外间的客厅里给他接了壶水烧上。
“水烧开后自己倒一杯喝。”她说,“好好休息,明早还要拍摄。”
谈致北被她放到床沿,随意地躺倒,手臂挡了下额头,半闭着眼睛,没动静。
自从让方舒雁知道他手腕上的伤之后,他就没再戴过护腕。现在垂在身边的手腕上隐约可见昔日留下的陈年伤痕,挡在眼前的手腕上依然缠着那根红线。他皮肤冷白,这样的颜色对撞,越发显得手腕处灵动鲜活,像一张画里的点睛之笔,漂亮又引人注意。
方舒雁也多看了一眼,随后没什么停顿地继续:“忙我也帮到位了,你先歇着,我回去了。”
谈致北依然闭着眼睛,没动弹,只有声音懒散地响起,语气悠悠,带着清浅的笑意。
“要是喝多了就能让你多挂心一点,我这就出去再多喝几瓶回来。”
方舒雁离开房间的脚步停下,遥遥地看了他一会儿,平静地问他:“不是说就意思意思喝个两杯吗,怎么喝到现在才回来?”
“真到了那边,喝多少就不是我说了算了。”谈致北有问有答,态度良好,对她的询问回答得很全面,颇有一种坦白从宽的感觉。
“剧组就是这样,想大家都往一个方向使力,达到最理想的效果,要不是有绝对的实力光环,就得足够融入其中,真正得到认可。你是个女导演,大家平常对你下意识会多尊重一些,但也就没法完全放得开,交情是日积月累相处下来的,时间不够,有时候就得用别的方法来凑。”
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剧组都会频繁在一起喝酒,大家喝到微醺半醉,精神放松的时候人也相应的没戒心,有利于培养感情与默契。
“你不方便做的话,我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他抬了下手,随意地指了指自己,“安心拍你的戏,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方舒雁遥遥地看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一番,说:“这种委以虚蛇的生存技巧竟然能从你口中听到,还真是蛮让人震惊的。”
谈致北弯了弯唇角,低低地笑了一声:“士别三日都要刮目相看,三年多过去,我有一点变化应该也算正常吧。”
方舒雁稍稍扬了下眉毛。
“真有变化?”她语气淡淡地问,“那时至今日,你不会还指望着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让我有所顾虑吧,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喝多少都随意,请便。”
谈致北听得闭着眼睛轻笑,摇了摇头,也不管方舒雁到底有没有看见。
“话赶到这儿了,随便说说,你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谈致北淡淡地笑着,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醉意,“毕竟被偏爱的才有资格作天作地,是你告诉我的。”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了,方舒雁忽地沉默下来。
水烧至沸腾,发出水泡翻滚破裂的响声,逐渐低沉,直至重新归于平静。方舒雁回身倒了杯水,拿着水杯走向里间,放到他的床头柜上,在他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双臂环胸交叠,稍稍低下头看他,眸光莫测,颇有种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花式折腾,到底还能翻出来什么花的感觉。
谈致北放下挡着眼前光线的手臂,转头看她。
“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他笑着问,对她稍显冷淡的表情视而不见,“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方舒雁说:“今天温聆来见我,和我说了点事。”
谈致北微顿:“说什么了?”
方舒雁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答:“她跟我说之前确实喜欢你。”
谈致北:“……”
难得在谈致北脸上看到这种有点空白的表情,这也就是他今天确实有点喝多了,表情和思维没有完全同步,不然实在很难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方舒雁不由自主地观看了一会儿。
“她结婚了。”谈致北简单地说,倒没有露出什么心虚,只意外地叹了口气,“我没想到她专程来见你一面,就为了挑了这么一条最不重要的信息说给你听,来给我帮倒忙。”
方舒雁看了看他,稍稍扬起眉毛。
“你知道她喜欢你。”她说,语气肯定,而后才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记不清了。”谈致北语气和表情都一片平淡,“不是重要的事,没放在心上过。”
方舒雁轻飘飘地打趣他:“你这么敏锐,连被人喜欢都感觉不出来?温医生人挺好的,还是两年前才遇见的她老公,你们也还蛮合适的,之前怎么没发展一下。”
谈致北看她一眼:“可能是因为我和她都觉得不合适吧,不知道是哪个没良心的女人这么觉得,随口就撮合男朋友和别人。”
前男友。方舒雁纠正了一下他的定位,而后才轻描淡写地道:“一直觉得不合适吗?那当初不知道是哪个奇奇怪怪的人,见医生还要瞒着女朋友,全世界都知道他金屋藏娇和人密会,只有他的女朋友被蒙在鼓里,到头来还是从热搜上知道的。”
谈致北顿了一下,而后露出个恍然的表情。
“原来方导不是来谈心的。”他了然地道,“是终于腾出时间来开始清算了。”
方舒雁看了他几秒,说:“说是复盘应该更贴切吧,看看之前到底谁对谁错,谁错更多,怎么走到当时那一步,现在又有没有必要继续穷折腾。”
谈致北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唇角无声地向上扬了一下。
明明是很让人赏心悦目的弧度,却让人莫名觉得苦涩,感同身受地觉得压抑。
“那时候兵荒马乱,你那天不想听我解释,之后我就再没了解释给你听的机会。”谈致北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当时觉得自己像抱着肥皂泡,美丽又虚幻,一碰就碎,不知道怀里的幻影会消散于什么时候,只能徒劳地尝试去弥补,不敢做任何更激烈的动作,生怕连拖都没法再拖,美梦下一秒就破。”
方舒雁望着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你想得也没错。”她语气和缓地说,“第一次和你说分手时,其实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分手了。那之后之所以又拖了几个月,完全是因为我妈妈处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我有个安稳的好归宿。所以我就一直拖到了她走之后,这才迫不及待地和你正式分开。”
谈致北沉默了一下,方舒雁不用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一定像是心被刺痛了一下,毕竟迫不及待这个词用得着实伤人。
“你要瞒着你妈妈,这我可以理解。但你一边瞒着你妈妈,一边也瞒着我,连让我打个配合都没考虑过,甚至不肯让我和你妈妈见面,好像生怕我对她做什么。”
谈致北笑了笑,语气中多有自嘲:“那条定制的婚纱没法退,现在就在我的家里,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只剩下我和这条婚纱还记得,我们确确实实曾经在一起过。”
方舒雁撩起眼皮,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你原来常在家里?”她语气淡淡地问,“我卧室的床不知道被谁在正中间睡出来明显的塌陷,看来是家里进了贼,回头我得好好调查一下。”
谈致北翻了下身,转向她,忽而露出个笑来。
“在这件事上,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他说,“我没告诉你悄悄看病,你没告诉我准备分手,这两件事互相抵消怎么样?以后闹矛盾谁也别拿出来说事。”
方舒雁看了他一会儿,唇角弯了弯。
她很好说话地应下:“行啊。”
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利索,反而让谈致北疑惑地稍稍皱眉。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方舒雁接着道:“温医生过来,还顺道跟我说了另外一件事,说她现在是你母亲的会诊医生,协助你母亲进行精神失常的康复治疗。”
“这件事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方舒雁平静地说,“我在家事上对你有所隐瞒,但无论何振还是邓展鸣,都对我无关紧要,我也从来没想着带你去见他们。但你呢?谈了七年恋爱,你从来没把我带进你的家庭圈子里,也不愿意来见我妈妈,好像我从头到尾没想过什么未来和结果。”
谈致北稍稍敛眸,安静了片刻,平静地反问她。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问,“你的妈妈精神失常,看到你就想着掐死你,就算全身动不了,也恨得要朝你吐口水。我去和她说想要结婚的消息,被她差点直接掐死,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对母亲这种存在很难完全信任,也没法将自己表现得很靠谱,让你母亲放心把你交给我。”
方舒雁沉默了一下,谈致北笑着叹了口气。
“我曾经就是这样的人,雁雁。”他说,“毛病很多,不是什么好人,但总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我不是不想带你进入我的家庭圈子,是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但曾经也想过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建一个。”
方舒雁无声敛眸,谈致北闭了下眼。
“这里确实是我错了。”他将这个话题干脆利落地揭过,毫不犹豫地承认,“我做过很多错事,很多决定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最终和你分开,那些之前做过的错事,糟糕的性格,我这几年都改得差不多了,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你可以看看。”
方舒雁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他,不带有什么笑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深深地慢慢地呼吸。
“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她突然道,看着谈致北的眼睛。
谈致北没说话,只平静地坐起身,和她互相对望。
方舒雁看着他,慢慢地问:“如果见证了你的这些努力之后,我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不会考虑重新和你在一起。你改无可改,毫无作用,这辈子我都不想和你继续再有交集,你要怎么办?”
没给谈致北说话的机会,她轻描淡写地接着说了下去,眸光沉静。
“生活不是童话,不是把自己变得更好,曾经错过的人就真的还会站在原地等你,等着和你破镜重圆。”她说,“我会去认识新的人,和新的对象尝试磨合,结婚生子。我大概可以找一个天生和我更合适的,而不是看一个人把自己强扭成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没这个必要,我可以选更好的。”
她说完之后,房间里一片安静。
谈致北看了她不闪不避的眸子一会儿,忽地露出个笑来。
“我明白你想问什么。”他说,开口时没什么迟疑,表情也很平静,显然并不是对这种问题毫无心理准备,自己已经想过。
“之前我说就算你结婚我也不会放弃,始终都会锲而不舍地试图撬墙角,不是骗你。”他坦然地说,看着她,眸子含笑,“不过这话只说了半截,如果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让我彻底死心离开,只要你开始讨厌我就可以。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真到了那个境地,我也没什么理由继续。”
方舒雁面色平静地问,语气不带什么咄咄逼人的意味,平心静气,一如在关心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然后呢?”
“然后?”谈致北挑了下眉毛,若无其事地说,“然后当然就是跟你没关系的生活了,你应该也不怎么感兴趣,不说也罢。”
方舒雁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谈致北忽地失笑。
“不逗你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次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一次选择告别世界了。我已经选过一次,既然当时没有成功,那就算是我命不该绝,过了那道坎就是新生,之后的日子都是多活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