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大家最生气的点就是,像他这种人渣,居然一直连道德上的谴责都没有经受,满是鲜花掌声地活到现在,日子极其滋润,未免也太让人愤慨。而现在看到他事业上得到了明确的惩罚,一些人就觉得事情圆满落幕,单方面替方舒雁接受了这个结果。
在展风的刻意引导下,没人跳出来泼冷水,告诉他们何振即便真的退圈,也依然当着展风的股东,日子滋润无比。网络上的新闻那么多,这很快被当做一桩已经结案的旧闻,被扔进陈年往事中。
谈致北说得有点随意,像是在说一道最普通的家常菜要怎么做,声音没什么起伏,平淡地三言两语描述完毕:“既然知道展风还没放弃他,我自然就查了一下原因。进展不算快,但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做这一件,只要有心,总能做好。”
他说得漫不经心,方舒雁却听得一阵沉默,没有说话。
世上哪有这么轻松的事情,想把别人的黑料把柄攥在手里就能办到。他收集到这么多,完全到了让展风内部乱成一团,惊恐打来电话沟通的程度,而从曹双和秦丽娜的反应上来看,这件事公司也基本上没有插手,毕竟一个不慎就会上升到公司商战,事态更加难以控制。
一桩桩一件件,从之前业内就口耳相传的八卦,到让圈内人都为之震惊的秘辛。邓绮冰不是个男人至上的恋爱脑,从邓展鸣的讲述中看,她之前之所以保下何振,就是因为何振掌握了太多展风的内幕秘辛,与公司一荣共荣一损惧损。而今谈致北打破他们的制衡,局面必然会有所变化。
何振没了手上最大的筹码,展风不再护着他,他要面临的风暴显而易见。
方舒雁微微恍神。
她找到的所有媒体的过往报道,这三年多,都把他形容成一滩无法拯救的烂泥,而他始终在沉默而坚定地向前走,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行,哪怕无人认同,也很可能无人领情。
方舒雁无声垂眸,抿了抿唇角。
“钱全都是你自己出的?”她低声问。
这种大新闻的曝光都有很多讲究,一般来说,像这种很可能把一个大公司得罪死的爆料,媒体也都相对谨慎。毕竟如果一次按不死,那之后就结仇了,娱乐圈就这么大,以后处处尴尬。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媒体一般都会联系公司,试着说服他们把新闻买下来,用前景换财富,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而这次媒体能选择直接曝出来,必须得是料足够大,加上谈致北出的钱足够多,这才让媒体愿意罔顾风险,铤而走险地就这么放出来。
方舒雁知道他没从谈家得到过什么财产,这笔巨款一定完全是自己出的,为了个已经分手的前女友,大出血到这种地步。
“是啊。”谈致北坦然承认,声音很是轻松,还不忘打趣她,“总不能让别人也跟着承担这个风险,和别人又没有关系。不过如果你愿意承担一部分的费用,那我倒是也可以考虑一下。”
方舒雁没什么犹豫,立刻说:“行,那到时候平摊,回头你把账单发我。”
谈致北这下看她一眼:“有钱还?”
方舒雁表情不变:“慢慢还,总能还清。你可以期待我的电影能顺利杀青,然后拿奖,这样可能还的速度会相应快一些。”
“可以不用那么麻烦。”谈致北提醒她,“我可以接受用身体抵债。”
方舒雁扯扯嘴角,显然完全不欣赏他的幽默,把他靠近过来的脸推到一边:“我不接受,你还是仔细算账吧。”
谈致北听得失笑,笑过之后,却又摇了摇头,看着她道:“雁雁,你比自己想象得更富有。”
什么方面?方舒雁疑惑地稍稍扬眉。
“您的投资理财经理谈致北,为您汇总您这三年多的投资理财报告。”谈致北面色正经,十分细致地向她盘点,“原房产证五本,现增加三本,共计八本,其中一套新房是市郊别墅,另外两套都是市区的大平层。银行存款较三年前同期增长百分之三十七,向前增加了一位数,回报丰厚。”
方舒雁一怔,完全没想到他还有这等理财天赋,眼神中一时露出十分直白的惊诧,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很是难以置信。
她张口结舌了一会儿,遵从内心地发出感慨:“……你当音乐人,是不是有点屈才了?”
“其实一直有在学,毕竟我肯定继承不到什么遗产,在上京这样的城市,想娶媳妇总得攒好老婆本,尤其面对的还是对家底很敏感的太太。”谈致北趁着她还在不抓重点地感慨,悄悄地夹带了一些用词上的私货,说完后很轻地笑了一下,低下头来看她。
“那年我就想说了。”他声音很轻,在她耳边缱绻萦绕不散,“这些是你的宝贝,我替你经营,帮你保管,到你愿意回头来取的那一天,完璧归赵。雁雁,我不要这些东西,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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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风娱乐的新闻还在进一步发酵,一个晚上的时间就以爆炸的速度蔓延开来,第二天到处都是议论纷纷的人。
事情出自谁的手笔不难调查,展风的人昨晚就已经找上了正主,对谈致北威逼利诱双管齐下,被下了死命令要谈致北不再曝后续的料,被谈致北完全无视,在电话里连连破口大骂,等被挂断电话后呆了一会儿,请示完后立刻锲而不舍地继续打,直到最后谈致北关机了事,这才清净下来。
方舒雁可以肯定,对面有一个算一个,必然都在咬牙切齿地骂脏话。不过谈致北摆出不合作的态度,他们确实没什么办法。这人现在连个复出的信号都没有,完全没什么可拍的,让人想去找把柄都无从下手。
至于嘉华,本来就是业内难得的清流公司,公司还并不是谈总的主产业,背靠大树好乘凉,毫无那种不择手段也要上位的企业文化,实在没什么把柄可抓。
事情发酵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展风那边终于给出了官方回应。
滑跪道歉的姿势毫不诚恳,通篇都在卖惨,把黑料的曝出强行曲解成公司内斗引发的血案,澄清了一个锤最不实的爆料,营销号再一窝蜂涌上来,把这一件事情的澄清强行曲解,宣称表明所有事情都是子虚乌有,挣扎着挽回一下盲目粉丝的心。
至于路人和剩下的事,通通交给时间冷却,过得久了就没人记得,展风业大血厚,还耗得起。
在展风官号发布的公告中,把内斗这口锅,气势如虹地扣到了何振身上。
为了让这个理由看起来更有可信度,展风甚至不惜痛下血本,自己挑了些颇具曝光点的内幕拿出来爆料,直指背后的始作俑者何振。说他仗着自己是展风的股东,行事肆无忌惮,欺上瞒下,近几年愈演愈烈,在公司搅风搅雨,除了他,其他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这种不伤筋动骨的爆料,方舒雁看看就算,并不会真的当真,只当他们一起唱了出双簧。这些爆料有真有假,看着件件触目惊心,实际何振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也不好说,这其实代表的就只是一个态度,代表展风终于下定决心,从此不再保他。
方舒雁完全不同情他,有这样的结果只能说他是自食恶果。但接到邓展鸣的电话时,还是让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接起时没有立刻说话,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我爸妈离婚了。”邓展鸣声音很轻地说,“就今天,刚刚。一会儿这个消息公布就会出去,我妈说这样能平定展风今天大幅下跌的股价。”
方舒雁没说话,邓展鸣低低地笑了一声。
“是对我觉得感官有点复杂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问,而后自顾自地道,“其实没必要,从我知道真相后就觉得,他们早该离婚了,离了更好。”
方舒雁刚下从酒店开过来的大巴,走进片场。今天要拍的戏份是整部电影最重要的片段,有两场戏更是有一定的危险性,道具组正在反复检查置景,确保等下拍摄的安全性。
谈致北站在置景旁边,和道具一起检查,认真专注,昨晚看起来睡得不错。方舒雁站到片场的角落里,看着面前一片忙碌的场景,平静地问电话那边的邓展鸣:“怪我吗?”
邓展鸣愣了一下,随即不由苦笑:“……说笑了,我哪有什么立场怪你。”
“如果我不出现的话,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告诉你这种残忍的真相,你还会活在你有一个英雄爸爸的美梦里,星途顺风顺水,名利双收,不用受内心煎熬,也不用被迫接受这种家庭破碎的结果。”
邓展鸣沉默半晌,深深地呼出口气。
“与其被蒙在虚假的完美表象里,不如像现在这样,面对真实的一切。”他深深呼吸,坚定地道,“我不想逃避一切,无论命运给予我怎样的坎坷,我都会照单全收。”
方舒雁顿了顿,浅浅地莞尔。
她说:“如果没有何振这层关系在,我可能会很欣赏你。虽然你也并不需要我的这种欣赏,那就祝你一直保持着对自己的这份欣赏吧,永远别成为让自己讨厌的人。”
邓展鸣笑笑,安静了一下,而后低声问:“既然有何振这层关系在,那我以后……以后能叫你,舒雁姐吗?不,其实也和何振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我自己……嗯……很、很仰慕你。”
方舒雁稍稍一怔,没有立刻说话。
邓展鸣在电话那边,也跟着紧张地沉默。方舒雁迟疑了一下,还在琢磨要怎么回答,肩膀忽而被人从身后碰了一下。
方舒雁转头看到谈致北,疑惑地稍稍扬眉,目露询问。
谈致北没说话,在她看过来后伸手,将她拿在手里的手机抽过来。
听见方舒雁那边有些细碎的动静,邓展鸣迟疑着追问:“舒……方老师?”
谈致北拿过电话,放到耳边。
“没什么别的事干吗,你那边今天应该也挺忙的吧。”谈致北说,语气没什么恶意,但也不怎么客气,明确地表达了他废话太多的中心思想,“知道后续进展了就早点去处理,和你经纪人商量一下怎么公关,我们也要拍戏了,今天任务重时间紧,有事的话长话短说。”
邓展鸣要说的话其实差不多已经说完了,只是难得和方舒雁通电话,他也没急着挂断,忍不住想要多聊两句。现在见电话那边的人突然换成了谈致北,邓展鸣皱了下眉,心里突然敏锐地一顿。
上次去剧组见到谈致北时,对方还没有这么的……怎么说呢,游刃有余?自然坦荡?
就像是一直压抑在天幕上的低沉霾云,酝酿多日,终于降下一场雨,而后将浓郁的暗色都尽数低落,云收雨散,显露出高远的天空。
前后对比,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已经解开心结,不再和人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如今再伸出手,能真正地触碰到他这个人本身。
邓展鸣短暂地出了下神。
谈致北在那边,漫不经心地喂了两声:“听不见吗?信号不好,挂了。”
等等!邓展鸣立刻回过神来,定了定神,忽地咬了下牙。
“那个,你……你离方老师远点。”他认真地说,“虽然你们曾经有过一段,但是前男友要有前男友的本分,最好是能像死了一样不出声,不要打扰方老师现在的生活。工作有交集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方老师和人打电话的时候你不要随便过来插话,你现在又不是方老师的谁……”
谈致北移动手指,面无表情地把电话一键挂断。
方舒雁看了眼他:“人家还没说完呢。”
谈致北面不改色:“是吗?信号不好,没听清楚。”
什么年代了还扯这种话当借口,又不是还在山里。方舒雁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较真,伸手去拿手机。谈致北却伸长胳膊,将手机拿向一边,别有意味地盯着她看。
几岁啊这人?方舒雁当然干不出踮脚探身去抢的行为,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干什么?”
谈致北说:“不干什么,就是突然产生了一点好奇,方导现在把我当成什么人来着?被我自作主张拿过电话好像也没怎么生气。”
“前男友。”方舒雁面色淡定,“非常不讲礼貌的那种,正常人都懒得和你一般见识。”
哦。谈致北也不生气,只缓缓扬起一边眉毛,而后轻轻叹了口气,面露惆怅。
方舒雁:“……?”
“难怪。”他说,突然自顾自地开始伤怀,“不过是个没什么关系的路人而已,可能还是前任渣男反派下岗再就业,比不上你三年五载没联系的弟弟也正常,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