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霓霓,读的北大医学院,中间因为她爸的事儿耽搁了几年,要不然已经是主治医师了——”沈淑兰骄傲道,“来,霓霓——这都是妈妈的亲人,这是你外婆,你舅舅,你姨妈——这两个是你表哥——”
卫霓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在沈淑兰的带领下,跟着重复那些陌生的称谓。
沈家是正儿八经的书香世家,据说家里还出过状元,虽然后来家道中落,成为一户普普通通的小康之家,但老人家依然没忘记祖上的荣光,虽说后来沈家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但也算个个都衣着体面。
沈淑兰为了嫁给卫稼丰,几乎和沈家断绝关系。还是卫霓嫁给成豫后,沈淑兰和母亲才缓和了关系,直到今日,卫霓才第一次见到自己名义上的外婆一家。
外婆着装素雅干净,一头银色短发烫着小卷,端正秀气的五官依稀能认出当年的美貌。她向卫霓提了几个问题,关心的无外乎是她的工作和婚姻生活,看得出老人年纪虽然大了,头脑却还很清晰。
坐在一旁的舅舅偶尔顺着外婆的提问追问两句,大多数时候都和他的妻子一起保持着沉默。
最有谈话热情的是沈淑兰的姐姐,卫霓的姨妈,她热衷用卫霓和她的孩子作对比,似乎想借此敲醒懒惰的儿子,只可惜,在一声声“看看你表妹——”下,两个表哥看卫霓的眼神越发冷漠不耐。
卫霓觉得无奈又可笑,奈何沈淑兰热情高涨,似乎想把过去丢掉的所有面子在这一刻都找回来,喋喋不休地炫耀着卫霓过去的一项项成就——卫霓如坐针毡,却只能强笑着陪伴母亲。
沈淑兰和卫稼丰的婚礼上,沈家人一个都没出席。
卫霓见过他们的婚礼照片,沈淑兰红肿的眼眶和强颜欢笑的面庞一直印刻在她的回忆里。所以年幼的她,已经能理解沈淑兰对自己近乎苛刻的超高要求。
她是沈淑兰重要的其中一项证据——证明她当初执意嫁给一个地痞小子的选择没有错。只要卫稼丰事业成功,自己的女儿名列前茅,她就能向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证明,愚蠢的另有其人。
能够理解——但是看着其他的孩子们能够在蓝天下欢声追逐的时候,坐在书桌前和试卷奋斗的卫霓仍然心怀艳羡。
她理解要强的母亲,但在她小心翼翼提出放假一天去游乐园时,沈淑兰给出的却是严厉的拒绝和责备。
她每每委屈自己也要去理解他人,只因为他们是她最重要的人,但她的付出,却总是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在她换位思考理解他人的时候,他人却不会用同样的努力来理解她。
有时卫霓会感到付出一腔真心却撞上冰冷城墙的茫然和受伤,她时常为自己的等号在别人那里划不上去而难过。
但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现在,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茫然和受伤。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掩饰这种失望。
人生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又陪着沈淑兰坐了一会,沈淑兰忽然拍了卫霓的手臂一下:“哎呀,一没注意时间,都八点过了——你晚回家,和成豫说过没有?他来不来接你?”
冷不丁提到成豫,卫霓笑容僵硬了片刻。
“他忙着呢……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不用担心。”
“这女婿,什么都好——就是忙了一点。”沈淑兰拍着卫霓的大腿,对外婆等人说道,“霓霓的婆婆自己有个医院,当初想叫我们霓霓去自家医院上班,被霓霓拒绝了——私人医院嘛,做得再大,哪有公立三甲的好呀?”
除了舅妈礼貌性质地附和了一声外,其他人都显得兴致缺缺。
卫霓拉了拉沈淑兰,说:“妈,时间不早了,老人需要休息,你看——”
卫霓一开口,立马得到姨妈和两个表哥的认同,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起身告别,说着明日再来看望老人的话。
“你外婆做手术的事,就拜托你平日多盯着了。”大舅礼貌而疏离地对卫霓说。
“舅舅放心吧。”卫霓说。
众人陆续走出病房,卫霓最后一个,顺便带上了房门。
“妈,我送你吧。”她对沈淑兰说。
“送什么送——我们完全是两个方向。”沈淑兰说,“你也该把你那辆车开起来了,驾照学来干什么的呀?”
“……打车挺方便的。”卫霓轻描淡写道。
“搞不懂你!买了车没开一年就放车库里吃灰,当初怎么不想打车方便?”沈淑兰絮絮叨叨地说,“你舅舅开了车,我让他送我回去,你自己打车走吧——到家了给我来条信息!”
“……知道了,妈。你放心吧。”
絮絮叨叨了一堆的沈淑兰终于满意,风风火火地带着一群沈家人走了。
卫霓回家也没事可做,干脆去和外婆的主治医生交换了下信息,老人家虽然摔得不轻,但身体素质还不错,手术效果可以期待基本如常。
她这才放心离开。
电梯下到医院一楼,卫霓往大门走的时候,外边已经是夜幕高挂,华灯初上。
她踩着斜长的灯光,走在回荡着蝉声的医院坡道上。
夜风穿林,树荫摇曳,飞蛾接二连三扑向炽热的光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