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今天不该她值班,晚八点的时候她就应该换回下班的私服,可是医院里的工作,常常没有“按理来说”。
敲了三下同样义务加班的副院长办公室后,门里传来张楠金低沉的女声:
“进来。”
卫霓开门走入。
张楠金从几重小山般的文件后抬起头来:“怎么样了?”
“……患者只接受放化疗。”卫霓说。
“你也没办法?”
卫霓摇了摇头。
“真是胡闹。”张楠金的眉头拧了起来,“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难道她还分不清谁更重要吗?”
卫霓心绪复杂,缄口不语。
这名患者,几乎所有轮值到肿瘤科的医生都被张楠金死马当活马医地派去做她的说客。
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包括她的家人、夫家出马也是如此。
即便所有人都清楚告知她,癌细胞已经从胃部转移到卵巢,只有切除卵巢,并且引产不到三个月的孩子,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她依然冥顽不灵,只愿接受最保守的治疗。
按照这名患者目前癌细胞的扩散速度,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张楠金疲惫地叹了口气,不看卫霓,挥了挥手:“……算了,我们已经尽力了。她既然决意要选孩子,那就随她去吧。”
张楠金严厉的面孔少有的露出了一抹温和,轻声道:
“耽搁你这么久的下班时间,辛苦你了,快回家吧。”
卫霓用上下级的方式礼貌道别后,走出副院长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房门。
她的加班只是偶尔,张楠金的加班则是家常便饭,作为医院高管,她本不必如此繁忙。看着张楠金,卫霓常常感叹,她年纪轻轻就能升至三甲医院的副院长,实在是理所当然。
相比之下,自己付出的努力则远远不够。
受到张楠金激励,她回到医生办公室后,又在一堆病情报告里逗留了两个小时,才换回私服正式结束一天工作。
下班后,她才看到手机上来自成豫的四通未接来电。
除了未接来电,沉寂已久的解星散的聊天界面还留有一个消息已撤回的记录。
卫霓怔了怔,试着给解星散回了个电话,漫长的嘟声之后,通话自动挂断。卫霓才又给成豫发了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刚下班。”
三十日约定已经过去大半,她的决心依然没有改变。
她不能否认,在这段时间内或许有过动容,但未曾有过动摇。
这段时间,父母频频来电,不是叫她回家吃饭,就是约她一起看电影。
卫霓知道他们是怕她想不开,所以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但其实,随着时间流逝,痛苦的渐渐麻痹,她已经能感受到,那片曾经笼罩她的阴影,已经逐渐远去了。
她重新感受到餐桌上独属于家的温情脉脉,夕阳悬挂在摩天大楼边上的惊心动魄,还有重新与世界联结的充实滋味。
她不再是那个被以爱之名囚禁的笼中鸟,瓶中花。
夜已过半,住院大楼外夜星满天,值班保安正在对稀稀疏疏的来人测量体温,登记场所码,急诊大厅里的灯光透过自动门,照得门外亮如白昼,坡道下则黑黝黝一片,只有昏黄的路灯点缀夜色。
卫霓走出自动门没几步,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解星散坐在和上一次相同的花坛角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既没用动作吸引她,也没用声音呼喊她,如果她没有习惯性地往上次看见他的花坛角落望去,她根本不会知道,他曾再一次出现过。
时隔大半个月,就在卫霓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屋檐下亮如白昼,花园里树影憧憧。两人隔着灯火沉默地对望着。
一眨眼,夏天就快过去了。
最后的花香夹在残留热气的夜风里,凭空生出一抹伤感。
终于,他起身朝她走来。
不由自主地,她也迈开脚步朝他走去。
在灯火通明和晦暗不轻的分界线,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