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重叠在他骨相清晰的面孔上,像大师手下灵活的画笔,清晰勾勒出粗犷的高鼻梁,深邃的眉骨和眼窝,还有那双不在主流审美,平时不笑时显得尤为冷酷的单眼皮。
但是卫霓知道,那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鹰,满眼都是自信的光芒。
她最初被成豫吸引,也是相同的原因。
或许,她爱的只是那种自己不曾拥有的,个性的颜色。
“……喝杯咖啡吗?”她说。
“……嗯。”解星散说。
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上次的事,谁都没有说起这失去联络的二十多天。
就好像多日前在这门口的漫长一眼,只是各自梦中的一个想象。
凌晨还在营业的咖啡厅肯定有,只可惜C市没有。
两人骑着摩托转了大半个C市,最后还是进了一家安静的酒吧。
酒吧灯光迷离,因为工作日的关系,只有一两桌客人。穿着酒保服的调酒师站在吧台后,正在调制一杯颜色绚丽的鸡尾酒。小而精致的舞台上只有一名女歌者,唱的也是悲伤的情歌。
两人面对面坐在酒吧角落的一个卡座上,许久都没人说话,解星散的五官比平时看上去更冷厉,他似乎怀着心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偶尔看向卫霓,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霓心中也怀有心事,一杯调酒下肚,她忽然问:
“如果是你,你未出世的孩子和你自己的生命,只能选择一个的话,你会怎么选?”
解星散沉默片刻,说:
“我选自己的生命。”
“那你觉得,是自己做决定舍弃孩子更痛苦,还是失去之后才知道孩子来过更痛苦?”
解星散半晌没说话,定定看着卫霓的眼睛好一会。
“你这是什么问题?”
“……可能就是人们说的狂想吧。”
“这就是做医生的狂想吗?”解星散仰头喝光手里剩下的半杯酒,嘴角浮出一抹哂笑,“我一般狂想自己在鸟巢上音乐节。”
两桶调酒下肚,即便是解星散这种常和酒精打交道的人,也不由醉了。两人走出酒吧的时候,他已经头重脚轻,走路踉踉跄跄。
卫霓有良好自知自明,从头到尾只喝了半杯,虽然脸上有些热气,但也仅限于此。
看着解星散的醉态,卫霓无视强烈坚持“我没醉”的解星散,将他塞入了出租车,自己也坐进了后座。
“你家位置。”卫霓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
解星散报出地址,出租车向着目的地驶去。孤零零的摩托车停在路边,等着明天解星散酒醒后再来接他回家。
半个小时后,卫霓扶着身体滚烫的解星散走进了一栋老式住宅楼。
滋啦滋啦的昏黄灯泡随着两人一重一轻的脚步声,陆续点亮了黑黝黝的楼层。解星散似醒非醒,在卫霓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爬着楼梯。
到了他家门口,卫霓从他兜里翻出钥匙,找到家门那一把插入钥匙孔,说:
“进去吧,我走了。”
人刚转身,就被一只发烫的手给握住了。
解星散背靠在门上,面颊染着醉意,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亮得惊人,眨也不眨地看着卫霓。
他身形高大,这一刻却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竖着尾巴,湿淋淋地站在暴雨中。
而她是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
年久失修的电灯在楼道里发出电流的声音,昏黄的灯光时断时续,卫霓再次注意到他手上的青色胎记,像是某种疼痛的淤青,生长在他的无名指上方。
一只扑棱的灰色蛾子从角落蹿起,飞过两人联结的双手,目标明确地扑向闪烁的灯泡。
滋——飞蛾触电般飞开。
转瞬,又扑了上去。
沉默熄灭了楼道的光,只剩下彼此的脉搏还在跳动。
卫霓将自己的手腕一点一点挣脱出来,他试图挽留,但没强留。她的手完全挣脱出来时,近在咫尺的呼吸变急促了。
因为目不能视的缘故,卫霓的其他感觉都变得格外敏感。
手机震动的声音,手腕残留的温度,解星散身上散发的酒气,都比往常更为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