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海抬起头，后背离开椅面，双手自然环上叶子的腰，头靠在叶子身上：“就在公司吃吧！下午我有个事要出去，节省点时间。”
叶子干嚎一声，假哭道：“哎呀，你又要抛下我去哪里？”
陆大海扑哧一笑，放开叶子，站起身将最后一份文件夹放在叶子手上，轻飘飘提过她手里的饭，向茶水间走去，“答应了邻居接个私活，怎么要一起去吗？”
“你这个讨人厌的死鬼，人家要跟你去逛街看电影啦！”
陆大海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闻言转过头道：“周末，周末一定陪你哈”。
“说好了，周末，你要是敢毁约我跟你没完……”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陆大海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威胁。
第21章
叶子家离得近，回家去吃午饭了，陆大海在公司茶水间快速解决着午饭。
看着手机上发来的地址，陆大海有几分意外，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是市中心最有名气的富人聚集区。虽不至于家家户户独栋别墅，可每一家的户形和所有硬件软件设施都是顶尖的存在。
她平日比较倡导低碳出行，所以不怎么开车，又一直有勤俭节约的好习惯，于是习惯性的乘坐了公交，又倒了一次地铁，然后走了十来分钟，才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富人区——玉江住宅小区。
打过电话后，那个孩子的妈妈很热情的出来迎接陆大海，屋里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
陆大海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家还有正忙着给自己倒水的这个女人。卧室门关着，她无法观察，但是全观客厅，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家具因为数量太多而显得密密当当杂乱无章，还有通过这个虽打扮的像个普通家庭主妇但腕子上却挂着一个很粗的金手镯的女人来看，陆大海基本确认，这家人确实像赵阿姨说的那样，是刚刚富起来的一家人。
在取门口的鞋套时，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几双洗的发旧的帆布鞋，一看就是不超过五十的大众品牌。在非常高档的鞋柜里看到这样的鞋子，实在有几分违和，这倒让她有几分意外。
正默默观察的时候，薛瑞妈妈已经倒了一杯茶递给陆大海，“大海是吧！辛苦你这么远还要过来一趟，你先喝口茶歇歇。”
薛瑞妈妈身材微胖，五官间隔很开，耳朵略靠后，从正面看去，似乎只能看见两个圆润的耳尖，大约因为涂了不适合自己肤色的粉底，女人脸上泛着很诡异的一层白，在明亮光线的映射下，给人一种油腻的感觉。
由于职业关系陆大海经常需要观察别人，但必要的礼貌却是一定要做到位的，她只在薛瑞妈妈脸上停留一瞬然后便将目光挪在其眼睛上，双手接过茶杯，道了声谢后，陆大海便直入主题。
“薛瑞妈妈，今天是周末，孩子在家吗？”陆大海想着先见一见孩子。
“哦！他去补课了，最近数学成绩下滑的厉害，我给他报了一个补习班。”
“这样啊！那如果方便的话，您可以大概给我说一下薛瑞的情况吗？”
见陆大海如此直接，薛瑞妈妈露出几分讶异，但她觉得还是应该把要说的话说完才对，“大海呀！这个不急，你是老赵介绍过来的，那应该是不错的，只要你能帮我家瑞瑞把肉减下去，你放心，价钱随你开。”
薛瑞妈妈微微仰着头，结合大厅里豪华精美的装修风格，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豪掷千金不眨一眼的感觉。要是陆大海稍微欠缺点精神素养，恐怕会以为自己刹那之间是站在一座金山上的。
可陆大海在职场上是见识了太多“人精”的老妖怪。如果她没看见门口那些洗的发旧，一看就是所谓“学生价”的帆布鞋，她或许就信了。
陆大海笑笑，“您是赵阿姨的朋友，那就相当于是自己人，我们刚开始就不收预约金了，等到后期，如果孩子真能坚持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并取得一定效果，那您象征着给一点就可以了。”
薛瑞妈妈顿时喜笑颜开，“那怎么好意思呢？咱们还是公事公办为好。”
薛瑞妈妈说得认真，陆大海可不能真的当真，如果要公事公办，找那些在网上炒的沸沸扬扬又特别贵的减肥公司不是更方便吗？这活也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了。
“您客气了，预约金本来是交给公司的，您这算是朋友之间帮个忙，自然不用多掏那些钱。”
薛瑞妈妈笑得更开心了，像是终于放下心来的样子，她靠近陆大海，坐在沙发上拍了拍陆大海的手背，“那我家薛瑞可就麻烦你了”。
不动声色抽出手掌，陆大海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照片，自然而然道：“麻烦不敢说，您先给我说说薛瑞的情况吧”。
“好嘞好嘞，我家薛瑞啊！小时候其实还属于正常体重，你看他站在一个班同学面前，完全不算突兀。”薛瑞妈妈终于没再扯东扯西的，她拿起照片指给陆大海看。
陆大海看了看照片上的孩子，大约七八岁，脸圆圆的，但体态很正常，站在一众同学面前，确实没什么区别。
“可是你看他前段时间的照片，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自从上了初中，他就开始越吃越多，还特别喜欢吃油炸的肉还有外国人开的那种快餐店，他开始不喜欢运动，学校里就连课间操他都找理由不去，老师找我谈过几次，可我根本拿他没办法。”
陆大海看到这张崭新的照片上，孩子正在书桌前坐着，他臀部占满了一整张椅子，上半身完全摊靠在椅背上，双腿看不出是弯着还是直着向前登出。似乎没察觉到镜头的存在，所以他的脸并没有面向镜头，陆大海看见的只是一个侧脸，那是一张几乎没有轮廓的侧脸，由于衣服的遮挡，陆大海只能看见一圈不知道是脖子还是下巴的厚厚的肉。
虽不至于太夸张，但比起同龄人来说，这样的体型确实太引人注目了。
“他现在体重已经超过俩百斤了，可他自己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我说的话根本听不进去。老师教育他他也不理不睬，依旧我行我素，尤其到最近，他从学校到家里，加起来一天能吃六七顿饭，不给他做饭他就点外卖，手机里没钱了他就偷他爸爸的钱。哎，真的是快愁死我了。”
薛瑞妈妈越说越低沉，说话间还夹带好几次叹气的声音。
“我前段时间正好跟老赵聊天，她就给我推荐了你，说你专门做给人减肥的工作，我就想着请你来给他管控一下饮食，他吃的少了，说不定就能瘦下去了。”
管控？陆大海嘴张了几次也没能发出声。一是她在仔细研究孩子的情况，二是她的工作是调整一个人的饮食结构，找到顾客适合且需要的运动方式来促进个人健康，她真的不能做到管控一个青春期少年的饮食让他少吃饭，她不是神啊！
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年的问题显然复杂到不能单从这一方面来着手。
陆大海眉头越皱越紧，“薛瑞妈妈，您能否给我仔细讲讲薛瑞一整天的作息时间。”
“当然可以，我家薛瑞啊，他从小学习成绩就好，一直都是小区里其他家长羡慕的对象，尤其是上小学的时候，他不仅学习好，还特别自律，基本每天都能在早上六点起床，可谁知道自从上了初中，每次都需要我三番五次叫他他才能起来。”
“起床之后呢？”陆大海问。
“我会让他读半小时英文，再做一个小时的奥数题。”
陆大海点点头，对于现代学生来讲，这样的作息倒也不为过。
“学校八点上课，我们家离学校近，他用十五分钟吃饭，剩下的十五分钟足够他走到教室了。”薛瑞妈妈继续说着。
陆大海迅速抓住了紧要字眼，直接问道：“那他在十五分钟内能吃多少东西？”
“之前他一般只喝一碗豆浆，吃三四个包子就够了，可后来他的饭量越来越大，一顿早点能喝三碗豆浆，吃七八个大肉包子，还要揣几个在路上吃。我曾经也试着减少做饭的量，可是……”
不用说完陆大海也知道没有成功，显而易见，发胖的直接原因找到了，人体在短时间内进食大量食物，胃还没来及给大脑发出“已饱”的信号，所以他会再吃很多才能感知到“已饱”这件事，每顿多吃一点，身体在吸收掉自身所需要的那部分能量后，其余的全都长成了肉，发胖是必然的。
可是，陆大海蹙了一下眉头，任何暴饮暴食都是有原因的，她还需要知道那个原因，好对症下药，她提出新的疑问，“那他的饭量是逐渐增加还是忽然就变了？”
薛瑞妈妈沉默片刻，然后才抬头看向陆大海，“好像是从一年前刚上初中那时候开始的，那段时间他忽然变得不爱说话，脾气暴躁，还不听话，吃一顿饭的量是他之前的俩倍，我以为他是到了青春期，这些都是正常的，谁知道他跟其他孩子的体重差别竟越来越大，以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陆大海表情凝重，“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否问问，在那段时间，他的生活中有没有什么重大的变故？”
中年女人霎时间愣在那里，“变故？”她又沉默了很久，然后才缓缓地、不确定地说道：“好像也没有什么吧！不过……”
陆大海看着她，“不过什么？”
“不过，那段时间他刚上初中，到了一个陌生的学校，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我真的是想不起来了。”薛瑞妈妈摇摇头。
陆大海沉思着，这显然不对劲，一个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暴饮暴食，即使是青春期饭量加大也不可能迅速胖到那个程度，“您再仔细想想。”
薛瑞妈妈眼睛看着照片里的儿子，良久后，不确定道：“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孩？”薛瑞妈妈眼里染上惊异。
“怎么回事？”陆大海看着她。
“唉”，薛瑞妈妈重重叹了口气，又沉默片刻，仿佛是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他上小学时有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薛瑞妈妈陷入深思，片刻后又继续说道，“那女孩她——”
陆大海没说话，她在等着薛瑞妈妈继续说下去。
“她——在她们小升初考试的前一天，从学校五楼失足跌落下去，然后，人就没了。”
陆大海心跳加速，她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肥胖孩子，她来半小时就能基本确认孩子的减肥方案，可是事情逐渐发展到超乎想象……
她现在已经确定，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健康管理师介入就能改善情况的人。
那边，孩子妈妈还在继续说着，“然后，很多天后，薛瑞有一天，忽然告诉我，说他看到了，那女孩不是自己掉下去的。”
陆大海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我一听，这不开玩笑嘛，就训斥他几句，警察都定案的事，他一个孩子知道什么？我估计是他那段时间压力太大，加上受了点刺激，就开始胡言乱语，不过幸亏我们已经离开了那所小学，而且在那之后他再没说过什么。”
“大海呀！”
听到自己的名字，陆大海一个哆嗦，“嗯？”
“你说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系呢？”薛瑞妈妈问到。
陆大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薛瑞妈妈，您有没有试着相信您的孩子。”
身旁的妇女眼里满是惊愕，“你开什么玩笑，小孩子胡言乱语的话，大人如果都当真的话，那这世界不都乱了套了……”薛瑞妈妈说话声越来越小，似乎连自己都在否定自己的话，“难不成……”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知道一下您的文化程度和职业？”
“我是高中……呃不，是初中毕业，现在就是在家看孩子。”
“孩子父亲呢？”
“哦，他爸只念了一个小学，在老家有个公司，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陆大海坐直身体，然后郑重的，严肃的说道：“薛瑞妈妈，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但接下来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到底怎么做，由您来决定。”
薛瑞妈妈被这番措辞震的一凛，“你，你说。”
“薛瑞妈妈，孩子现在的状况，绝对不是你或者我就能解决的了的，现在，你必须尽快去做俩件事，一是，跟孩子父亲说明情况，尽快找心理医生给孩子看……”
“为什么找心理医生，我孩子好好……”薛瑞妈妈一听要找心理医生，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可陆大海并没有受到影响。
“二是，立刻报警，无论孩子说的是不是真的，都应该由警察来判断，而不是你的一口否定。”
“这……”
陆大海刷的站起身，“如果这件事是假的，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他忽然拿这么大一件事胡说八道，还郑重其事的告诉父母，可想而知他心里受到了怎样的冲击。您孩子心里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才导致他会撒下这么大的弥天大谎，这种情况要是还不让心理医生介入，会出大问题的。”
不顾薛瑞妈妈僵硬的脸庞，陆大海继续说到。
“而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您认为，您的孩子那么小的年龄，他天天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天天被没人相信的真相折磨内心，更甚至天天梦见女孩的脸……”
薛瑞妈妈双目无神的摇着头，她被这种可能性吓呆了。
陆大海本不想这么刺激一个孩子的妈妈，可这位妈妈眼睁睁看着孩子深受折磨，却不愿、或是不敢采取行动，亦或是她无法找出问题的核心所在，只知道从表象处想办法，那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所以，必须报警，无论警察的答复是什么，您必须要让孩子看见，有人为了这件事而正在做出努力，他不用自己扛着一个这么大的秘密，而渐渐压垮自己。”
薛瑞妈妈目瞪口呆，她僵硬的坐在沙发上，她看着陆大海，视线却完全不能聚集。
陆大海知道，这些话会给一个总认为情况良好的母亲造成怎样的冲击，但她丝毫不悔。
虽然这一单可能一分钱也赚不到，可她要对得起自己的职业。该做的事，她绝不含糊，如果能因此而让一个孩子活的轻松些，陆大海觉得自己义不容辞。
薛瑞妈妈将陆大海送出门，说她会好好考虑的，陆大海平静一笑。俩个人客气一番便道了别，陆大海从高楼里出来，但并没有轻松的感觉，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事情怎么发展实在无法预料。
同时她也在问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事情真的像她想的那样，那么会给一个家庭，甚至很多家庭带来怎样的冲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