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顺语气挺沉重的,陆大海也能听得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不是亲人而胜似亲人了。
陆大海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幸好青姨终于端着一个涮火锅用的那种铜锅出来了,她笑着朝俩人说道:“底料配好了,小顺,去端菜。”
陈顺站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嘴里还抱怨道:“青姨,你怎么又弄这么麻烦,一锅烩出来不就行了吗?”
“这孩子,他一个人来也就罢了,如今带了一个女孩子来,还想要将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怪不得这么大岁数还单身。”大约是离陆大海更近些,所以青姨是朝着陆大海笑着说这话。
陆大海瞬间坐如针毡,立刻站起来道:“我也去端菜。”
“不用不用,”青姨立刻阻止道,“没几个菜,让那小子端就行了,我们这里好歹是个饭馆,怎么能让客人端菜呢?太不像话了。”
“可是——”陆大海还想说什么,却被青姨按在原地。
恰逢陈顺出来了,手里端着俩个很大的盆,“不用进去了,我把蔬菜都倒进了一个大盆里,就一盆虾和一盆菜,我一手端一盆就完了。”
陆大海只好作罢,等陈顺走近后,端过一个盆来放在桌上,陈顺将另一盆放下来。
“这孩子,又乱来。”青姨宠溺的责备着,但看见眼前这一副二人合作放菜的画面,嘴角不由得浮现一抹姨母笑,“你们慢慢吃,不够再叫我。”
“青姨,你吃过了吗?我们一块吃吧!”陆大海问道。
青姨笑容愈发慈祥了,“不用不用,我吃过了,你们边吃边聊,好好聊。”青姨说着,慢慢退回了里屋,独留院里的空间给俩个年轻人,小顺说这是个妹妹,可她怎么就觉得,这俩人这么般配呢!青姨的脑子里,显然已经浮现抱孙子的一幕了,于是她对第一次见面的陆大海就更满意了。
俩人在一张桌子的对边各自坐了下来,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的脸,锅里浓香的汤汁开始渐渐冒泡,蒸腾起一些雾气来,不知道为什么陆大海眼眶有些湿润,她期盼了七年的人啊!有多少次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他就坐在自己对面,触手可及的地方,好像是在做梦。
怕陈顺察觉到异样,陆大海用勺子舀起一勺已经去了虾线的虾来,让它们一个一个滑入锅中,嘴里还叨叨道:“饿死我了,一下午没吃饭,肚子都要饿扁了,虽然晚上不能吃太多,但是这些虾可以很好的补充蛋白质,还耐饿,真是很不错的晚餐呢!”
陆大海不停往锅里下着虾和菜,她不敢去看陈顺的脸,自然也没有发觉,陈顺的眼睛早已聚集起水花,眼眶红的比她更厉害。
陆大海还在找着话题,“陈顺,你记不记得七年前你去留学时走的那天,也带我去吃了一顿虾,你说你怕出国再也吃不到了,那天点了一大堆,我们俩都吃撑了,最后是抱着肚子走出的饭店。”
陈顺扑哧一笑,“是啊!果然我的担忧是对的,自从出了国,我再也没吃过那么正宗的用中国底料煮的虾。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思念。”
“难道没有自己试着做一顿吗?”陆大海问。
“怎么没有,捣鼓了很多次,把公寓里的舍友们差点吃吐了,后来我每一次煮虾,他们就在房间里哀嚎,再后来,一个男孩忍无可忍,直接出来对我说道,‘陈顺,你要是再敢在宿舍做那个奇奇怪怪的虾,我就把你当虾给煮了’。”
陈顺模仿着另一个留学生奇奇怪怪的口音,陆大海被逗的哈哈大笑,她毫不做作的露出十一颗洁白的牙齿,陈顺看着这样的笑容,不经意间就闪了神。
这样的陆大海,好像真的是不一样了。以前,陆大海怎么会有这么开心的笑。
……
有些东西,无论时光怎么湮灭,都无法破碎,他们虽然已经很多年未见了,可一旦再次打开话匣子,就好像还是一样的人和事,什么都没变。
俩个人谈天说地,从现在说到从前,从学校说到社会。一大盆的虾几近全部消灭了,该聊的也都聊了,只是,他们各自又都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把所有深沉藏在心里,都以为可以让对方岁月安好。
第27章
在送陆大海回家的车上,陆大海问,“刚刚为什么不让我付钱,不是说好的我请吗?”
临走时陆大海刚要喊青姨付钱,就被陈顺制止,而后硬拉着她离开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给青姨打声招呼。
见陆大海还在纠结这件事,陈顺哑然失笑,“大海,我去青姨那吃饭从来都不给钱的。”
“可是,这不还多了一个我吗?”
“大海呀!你还是这么较真,一个男人带一个女人去吃饭,怎么能让女……”陈顺似乎觉得这话有些怪异,说到一半后戛然而止。
陆大海脸唰地红了,他知道陈顺是无心之语,可是对她来讲,这话实在是太刺激了。
只是,她没想到陈顺是个“杀手”,还没等脸上的热度褪尽,一盆冷水便当头浇下来。
他说,“大海,这些年,你的抑郁症再犯过吗?”
陆大海嘴唇颤抖良久,她最不愿意触及的话题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提起,她想起了什么在心里苦笑一声,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言语,“挺好的,自从你走后,再没有复发过。”
“嗯,你能走到今天,我很开心。”陈顺回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似乎是很自然地,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而已。
可对于陆大海而言,仿佛是所有的努力和成就被人认可,她忽然觉得释然许多,几年以来受的所有苦都似乎不重要了,就好像她要的,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
陆大海这次坐到了后座上,她看着陈顺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她自然的抬头向驾驶座上的男人看去,忽然就想问出那个在心里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她将喉咙使劲下咽,又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着说道:“陈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顺什么都没察觉到,他自然回道,“当然可以,你想问什么?”
“你,当时说留学三年就可以回来了,怎么去了七年呢?”
陈顺眉头一皱,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陆大海,有一个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想法忽然冒出来,这想法让他心慌,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陆大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陆大海不知道他为什么答非所问但也只是顺着陈顺的问题答下去,“你来跟我道别,请我吃了一顿虾,最后留给我一封信。”
“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陆大海愈发奇怪了,“我还是个高三学生,能干什么啊?”
“呲……”忽然的刹车声让陆大海随着惯性向前倾,又重重跌回座椅里。
“怎么了?”陆大海好不容易坐稳身体,问到。
陈顺手在抖,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忘了——她居然忘了……
直到陆大海觉得不对劲使劲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陈顺才如梦初醒。
他勉强稳定心神,“我没事,刚刚脚滑了一下。”
陆大海明显不信,可她知道即使她问陈顺也不一定都会说。所以她只是委婉的提醒道:“要不,我来开吧!”
陈顺深深喘了一口气,“不用,我没事。”
他似乎确实没事了,接下来的一路都开的很稳,陈顺再没有说话,而经过刚刚那一番景象,陆大海也不敢再问一句为什么说好三年就回来却变成了七年。
直到陆大海到了小区门口,二人这才打破了寂静。
“那我走了”。陆大海手放在门把手上,并没有使多大力气。
“嗯,再见,回去早点休息。”陈顺挤出一抹笑来。
对于陈顺的状态陆大海还是有一丝担忧的,但她没有任何把他留下来的理由,“你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能说出口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看着陈顺的车子走远,陆大海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她不明白刚刚陈顺为什么那么失态,好像是从自己说完七年前分别的那句话开始的。
陈顺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难道……陆大海摇摇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不可能,绝不可能,那时候陈顺都出国了,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陆大海锤了锤脑袋,迅速往小区里跑去,正好是赵阿姨在值班,陆大海刚要掏门禁卡,她就很爽快的给陆大海打开小门,自从上次陆大海去帮她了朋友的孩子,赵阿姨对陆大海是格外的好。
据说,那个叫薛瑞的小孩被带去看了心理医生,孩子父亲也勇敢的报了警,孩子没有了心里负担,逐渐改掉了暴饮暴食的习惯,身体渐渐瘦下来,人也精神了不少。孩子父母非常感激陆大海,同时也非常感谢把陆大海介绍给他们的赵阿姨,专门带礼物去看了她。
从此,赵阿姨三天俩头给陆大海介绍对象,进出都会主动开门,对陆大海好得不得了。
陆大海点点头感谢了为她开门的赵阿姨,第一次没有理赵阿姨的例行寒暄,低着头跑进去了。
这天晚上是陆大海这几年睡过的最不安稳的一觉,每当她进入睡眠时,脑海里一会出现父亲去世的那天,那个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等了整整一天的小女孩。
一会又出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大海,大海,求你了,快点清醒吧。”
“求你快点醒过来,像个人一样醒过来吧!”
“求你……”
反复从噩梦里惊醒,又反复进入噩梦,半夜时陆大海终于受不了了,她从床上爬起来,翻出一个有些泛黄的本子,那是自己高三有一次住院时,科室里的医生和护士共同写给她的寄语。
……
“大海,你见过大海吗?它是这个世界最宽广的东西,只要它想,它就能包容一切,同样,你也可以。”
“大海,未来就像天上星,你只有跨越了漫长的银河才能看到星星的形状,但现在,你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慢慢跨越银河。”
……
陆大海细细品读着每一个字,她的心渐渐静了下来,星星的形状,她是不是已经触摸到了呢?
**
陈顺眼眶充血,眼皮高高肿了起来,他开了整整一夜的车来到了从小长大的那座小城,车子停到了“黎明”心理治疗中心的门口。
本来如果走高速路的话,就是三个小时的车程,但他才刚上高速路,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就告诉他,不远处出了车祸,所有车都在路上堵着,不得已他只能走弯曲绵延的国道,用了整整一夜,才到了宁永市。
他掰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身上还穿了昨天的运动衣,外套皱巴巴的,脸色异常憔悴。陈顺嘴角忽然浮起一抹冷笑,自己疯狂的开一夜的车来到这里,是想求证什么吗?可要是结果真是他想象的那个样子,那他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来都来了,起码也该知道一下答案吧!
“你好,我找李铭李大夫。”
前台护士看了一眼这个状态很差的男人,他们这里经常出现一些特殊病人,所以她不得不小心应对,“您是他的?”
陈顺思考了半晌,“我是他曾经的病人家属。”
“哦!好的,”护士放松下来,“那请说一下您的名字,我给李教授打电话。”
“陈顺。”
护士打完电话后很热情的告诉他,“李教授的办公室是201,他让您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嗯,谢谢。”陈顺实在笑不出来,就微微低头表示感谢,说完也不等护士回应什么,就转身向楼梯方向走去。
“欸?电梯在这边!” 护士羞红了脸,这个男人状态确实很差,但那遮掩不住的身材和英俊的五官真的是帅到爆炸,所以等她犯完花痴的时候,才发现陈顺走去的方向是楼梯而不是电梯。
可陈顺已经自顾自走到楼梯跟前了,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多说话,总之没有回应那护士,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梯。
护士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管了,反正就在二楼,走楼梯也是几步路的事。
陈顺自然而然的走上楼梯,踩着被脚印摩擦了无数次已经布满斑痕的大理石楼梯一节一节的向上走,这是一条他反复走了很多次的路。那时候,他总是牵着另一个人的手,带着她慢慢地,一节一节的走上去,有时候,他也会一个人,提着刚做好的饭,一步能越过俩三个台阶快速地跑上去,因为在楼梯之上,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回来,他必须快一点,把饭喂在她的口中。
最后一节台阶走完,很长的一个走廊印在眼中,他忽然心生胆怯,他或许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将要知道一个能让他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的一件事。
可是,还有什么能比得过被迫失去爱人还要难过呢?所以他自嘲的笑了笑,脚步坚定的朝着201走去。
“扣,扣,扣。”
“请进。”
陈顺推门而入,恰好里面的医生也看过来,那是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医生,穿着白大褂,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看起来很是精神,他看到陈顺后面容未变,眼神里却透出能洞察一切的睿智来。
“李叔。”陈顺声音里带了很复杂的情绪,大约除了他俩,也没人会懂这种情绪是什么。
李铭教授朝陈顺走来,走近后拍了拍陈顺的肩膀,这一个动作,就好像拍碎了多年的时光,把俩个人同时带入当年,并肩白衣,谈笑风生。
有些感情就是如此,只需要一个动作,就能想起当年。
“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教授带着陈顺坐在沙发上。
“刚回来不久”,陈顺一边回答,一边坐下来,这沙发也是多年前那套,坐在上面的感觉似乎还是那个感觉,熟悉的令人可怕,他不由得把手放在沙发皮面上,想感受一下记忆中那独特的质感。
“看你这幅样子,发生什么事了?”李教授也在自己常坐的沙发上坐下来,执起桌上的茶壶为陈顺倒了一杯茶,随后又给自己茶杯里填了些。
“李叔”,陈顺郑重其事的直视李教授的眼睛,“我来是想问一下,那年我走后,大海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李教授正打算喝茶的动作一顿,转瞬又恢复过来,却也没再喝茶,他轻轻晃动着茶杯,淡红色的茶水因受力而转起了圈圈。
李教授极其自然的开口了,“那天她就在门外,偷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你离开之后她昏迷了整整俩天俩夜,我们怎么查都找不到病因,正当我们束手无策打算联系你时,她忽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