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陈顺看见女孩的眼睛总算闪了闪光，“这小子非要来，他一个人玩没什么意思，我就自作主张把你也带来了，不介意吧！”
许君粲鄙夷的看了一眼舅舅，未作声。
“不……不介……可是学校。”陆大海变得结结巴巴。
“对不起，昨天私自翻看了你的学生证，已经给你请过假了，你今天可以不用去学校”。陈一顺温柔的笑着，像一个鼓励孩子不要去学校的大家长。
“你们还有完没完？耽误了我第一个爬上摩天轮我饶不了你们。”许君粲吊着一张脸，率先跑远了。
“走吧！”陈顺对陆大海说。
“嗯，”陆大海朝着陈顺回答。“可是……”
可是你的棉袄还在我身上……
陈顺早已跑远，木灰色的羊绒衫随风轻轻浮动，透着淡淡的暖。
管理摩天轮的工作人员一开门，就见三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站在铁架围栏外，其中俩个男孩披着一件羽绒服紧紧贴在一起，一个女孩蜷缩着站在一旁，这些人看见他就如看见了救星一般，他吓了一跳，这么早怎么会有人来。
摩天轮缓缓上升，许君粲兴奋的四处眺望，他特别喜欢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感觉。
陆大海也很兴奋，她曾期待过很多次坐摩天轮的样子，有次和同桌思悠提起时，还被思悠嘲笑一番，说摩天轮那么慢悠悠的东西，没一点乐趣，有什么好喜欢的？
陆大海当时“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之后就再没向别人提过这个愿望。而此刻，当期待已久的愿望终于变成事实的时候，陆大海凝视窗外，心脏在清晰的跳动着，她好久没有感觉到过这种活着的感觉。
灰白色的云一层又一层笼罩住天空，今日的雾霾似乎轻了些，视线所达之处已经到了远处的山脉，陆大海凑近窗口，在玻璃上哈出一口气，透明玻璃一刹那被蒸汽覆盖，变得朦胧，视线被阻挡，陆大海皱了皱眉头，伸出指头将玻璃擦出一片空白。
在雾气被擦净的那一刹那，陆大海感觉脸上有一股暖意，她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竟然真的是一束阳光，金黄色的光冲破层层云霾蓦地撒下来，荒芜的天地与死寂的色彩霎时有了生命力，世界忽然活了。
陆大海去触摸那光，手心染上光，换了颜色，一片温暖，血液开始沸腾，眼里骤然有东西流下，或许是感动，或许是惊讶，但绝对没有喜悦。
她心里钝钝的，像铁生了锈，像河结了冰。
许君粲望着另一边窗外，默默的不说话。
坐于对面的陈顺望着俩个孩子的侧脸，几不可查摇了摇头。他看见了滴在陆大海校服上的水珠，也看见了照在陆大海手心的那束阳光。
他攥紧手，忽觉一阵无力，他发现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像被挡在门外的医生，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痛苦死去……
第4章
出了摩天轮，三个人静静走着，都不说话，阳光再次被云霾阻挡。可比起往日里漫天的沉闷，空气已然清亮不少。
陈顺打破寂静，调整声音说道，“你们还想玩什么？”
陆大海站定不动，抬手指了指。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陈顺眼睛闪了闪，“好，就去这个。”
“你们去吧！我去上个厕所。”许君粲眼里有一抹不自然。
“不行，把这个玩了我跟你一起去，快走，要不然排不到下一轮了。”陈顺拉起许君粲的手，向前面的陆大海追去。
许君粲朝那个方向看去，一搜战船从高达三十米的高处极速下落，“轰隆……”，平静的水面被溅起无比巨大的水花，水滴骤然漫溢，许君粲察觉脸上一片湿意。
“你怎么了？”陈顺感觉到一股向后拉扯的力量。
“没，没什么。”许君粲抖了抖自己的黄头发，而后反手拉起舅舅，朝前奔去。
陈顺笑笑，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喜欢玩刺激了吗？他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项目名字，似乎叫什么“飞舟冲浪”。
三个人换上了包裹全身的雨衣，爬上小舟的时候，陆大海与许君粲反而落在最后，陈顺拉着俩个小孩的手步入乘舟的地方。
“我们坐这一排吧！”陈顺对俩个孩子说。小舟的每排座椅都有三个座位，正好能坐他们三个人。
陆大海没说什么第一个上去，移到最里边的座位。正当陈顺准备上去时，许君粲掀开他舅舅并极其迅速登上舟，“我要坐中间。”
陈顺被掀的一个趔趄，“臭小子，抢什么抢。”随即也迅速登上小舟。
陆大海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奇怪的朝许君粲问道：“你是不是害怕？”
许君粲立刻瞪她一眼：“笑话。”
“粲粲才不会害怕这些，他小时候一个人登假山登的可欢腾了”。陈顺插话进来。
“哦！这样啊！”陆大海说完又扭过头去，望着此刻平静的水面沉默不语。
陈顺尴尬的笑了笑。
许君粲则冷哼一声，等舅舅坐好后迅速拉下横杆，固定好安全带。青春期的孩子，特别想向别人证明自己。
喀嚓一声，小舟驶离原点，缓慢走一段平路后，开始仰起头上升，所有人都再无暇顾及旁人。
陆大海体验到了一股恐惧感，心脏越跳越快，似乎要冲破嗓子眼跳出来。
小舟离地面越来越远，离天空越来越近，身体向后方倾去，脊背几乎与地面平行着往上方攀爬。
如果掉下去会不会直接摔死啊！陆大海握紧扶手，此刻她有些疑惑自己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着呢？
不过，很快她连疑惑的心思都没有了，因为小舟已经快要达到临界点了，三十米，相当于十层楼的高度，如果没有任何防护的掉下去，必死无疑。
小舟在顶峰处拐了一个弯，陆大海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地面，稀疏行走的人竟如一只只爬行的虫子一般小，恐惧在一瞬间蹿上了大脑，她指尖发颤。
“哐当”，小舟脱离了桎梏就像火车脱离了铁轨，当身体开始自由落下的时候，陆大海觉得有个人抓住了她的心脏，五官被胶水封了起来，脑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她清楚的感觉到，在巨大的压力下，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了。
这就是追寻死亡的感觉吗？那些选择跳楼自杀的人，就是这样奔赴黄泉的吗？
如果这是一场真实的自杀，那么在生命的最后，她后悔了，她根本不想经历这样的痛苦。
死亡，似乎并没有那么轻松。
“扑通……”巨物落水，溅起硕大的水花。心脏恢复跳动的那一瞬，也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是没能如愿的悲伤，陆大海跌跌撞撞爬起来，奔去厕所，嚎啕大哭。
她不喜欢死，她讨厌死亡，可是，能不能给她一点点的希望啊！如果没有希望，那至少，能不能不要这么痛苦。
在她身后，许君粲也急忙跑向厕所，吐的昏天暗地。他在心里把舅舅骂了无数遍，他妈的登山能与蹦极比吗？他是喜欢俯视众生的感觉，可不代表他不害怕从高处自由下落啊！
“呕……” 又有东西被吐出来，许君粲扶着马桶大口喘气，他感觉胃里终于空了，早上吃的早点全吐了个干净。
良久后，陈顺看着从厕所出来同样脸颊发白的俩个人，再一次摇了摇头。他也很害怕，但是经历过一次如此刺激的“飞舟冲浪”。他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爽，简直太爽了，如果可以，他想拉着外甥再去一次。但是看着外甥打颤的腿，他善良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游人渐渐多了起来，游乐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响起了欢乐热闹的音乐。接下来的项目就比较轻松了，有了刚刚最刺激的项目做打底，再玩类似于过山车的项目，陆大海不会再头晕，许君粲不会再呕吐。他们一起去坐了海盗船，一起去飞了空中飞椅，在陈顺的威逼利诱下，陆大海被迫坐了旋转木马，她有些抗拒这种梦幻唯美的公主风风格，刚开始抵死不从。陈顺将相机交给外甥，拉起陆大海的胳膊将她拽进了木马营地，当其他人都已坐好，工作人员看着他们磨磨蹭蹭，不耐烦暴喝一声，“还玩不玩了？”
陆大海被众人看的脸颊发红，一咬牙，迅速踏上一匹褐色高马。
陈顺笑着上了另一匹。
马车一上一下，开始旋转游移，陆大海闭着眼，心里不断腹诽这种弱智游戏到底是谁发明的。
“呵呵呵呵，阿呵呵”，忽然，有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陆大海睁眼，就见她前面有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一起摆动，孩子们看着彼此，扬起的嘴角仿佛能融化这世间一切阴霾。
微风轻轻吹拂脸颊，陆大海不经意间扭转过头，就见一侧陈顺正微笑着看她，世界忽然就变温暖了。身边有个人在陪着她，在对她笑，清风吹去了荒芜的心里。
“陆大海，我叫陈顺，顺利的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陆大海回以一个礼貌的笑，迅速扭开头。萍水相逢，明明知道这只是客气的问候罢了，当不得真。
笑容定格在陈顺的相机里，温婉和煦的笑，却到不了眼里。
至冷的冬天，有什么开始变得不同。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美好总是短暂的，学校后山上前些日子还挂满金黄的银杏叶此刻已凌落殆尽，光秃的枝丫被冷风拂过轻轻晃动。天气依旧阴沉，山石静默肃立，什么时候冬天才会过去？雾霾才会消散？阳光才会普照？ 我，才会长大？
被生活禁锢住的孩子们最期望能长大，可时光对他们却格外优待，时光变得格外漫长，怎么走，都走不完的时光。
陆大海在光秃的银杏树干上狠狠踢了一脚，她想发泄，没什么理由。
叮铃铃铃……预备铃声响起，又要上课了，背起书包朝教室奔去，她还是个学生呢！陆大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总觉得自己维持一个学生的身份，都已经用上了最大的力气。她只希望还能安安稳稳当个学生。
在正式铃声响完的前一刻，陆大海回到座位。可是，她坐下来的一瞬间，全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陆大海环视一圈，手抖了抖。老师款款走上讲台，拯救了她被毒蜂盯住的僵硬感。
同桌思悠递过来一张纸条：“你又干什么了？”
陆大海摇摇头。
思悠叹了一口气，又递来一张纸条，“在你兜里放了一个包子，快吃吧！”
陆大海翻书的动作一顿，轻轻说了句，“谢谢。”
往日里陆大海从第一节课一直能睡到第二节课的课间，可今日刚开课十分钟，陆大海就按着肚子，她没有一点睡意，只想去厕所。也许是昨天体力消耗过大，早晨起床后陆大海渴的厉害，一股脑喝了好几杯水，到现在，疯狂喝水的后遗症已充分显现，她快憋不住了。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蹦出第一个音符，陆大海就从后门出去跑去了厕所。
“雨唯刚刚一直在哭。”
雨唯？新宿舍的舍友？陆大海竖起耳朵。
“能不哭吗？听说这个手机是她妈妈天天倒夜班给她买的呢！哎，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竟然偷她的东西。”
“还能是谁？那么长时间都没事，怎么一班那人一来就出这种事呢？”
刚提好裤子打算推门而出的陆大海陆大海忽然顿住了，果然学校厕所就是八卦的天堂，只是这次八卦的主角，竟然成了自己。
“不是吧！这种事你可不能乱说。”
“这是他们宿舍人传出来的，又不是我凭空杜撰的。”
几个女孩叽叽咕咕，上完厕所洗完手逐渐离开，上课铃响起，拥挤热闹的厕所霎时一片寂静。
一班那人一来……
没错是在说她，可自己除了应付自己这些破事，似乎什么都没干吧！
早上班里同学看她的那种眼神似乎可以理解了。陆大海捂着胸口蹲下去，她特别害怕被大家注意到，也特别害怕被孤立，平日里不管其他人对她有多过分，她都能忍下来，对人家笑脸相待。
她几乎可以不要尊严祈求与大家和睦相处，每一次都自己咽下委屈痛苦而获得短暂的和平。
可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和她作对，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等厕所里其他人都走光了，陆大海才打开门出来，第二堂课早已开始。她还得回去上课，她不能跟全世界作对，她知道，学校是自己最后的退路。
从教室后门悄悄进去，可是……
桌子倒了，书洒落一地，杯中的水漫溢在地上，脆弱的纸张被浸湿，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坐着，老师扬着微笑，嘴里的英文像流水般顺畅流出。
陆大海走过去，扶起桌子，桌子与地板摩擦出刺耳一声响。
“陆大海，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啊！”英语老师转眼就换上一副面孔，凶狠且嫌弃。
所有人都目光再次聚拢在陆大海身上，这是她最恐惧的事。
陆大海站起来，背拱成一团，双手绞着，她也不知道她的眼神在看什么。
“你就那么想哗众取宠吗？滚出去，让你一次被看个够。”
陆大海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转身，走出去，还闭上了门。
“ok，everyone，we continue.”
“That\'s Old Tom， the killer，He\'s telling us there\'s a whale out there for us.”
“谁能告诉我这句话是什么从句？”英语老师的声音很清亮，她从不用耳麦，穿透力反而更强。
陆大海突然冷笑，她只听懂了一个单词，the killer，还真是应景呐，为什么这样的“杀人凶手”就受不到惩治呢？
从护栏处眺望远方，本来可以看见很多座霓虹高楼，可雾霾太大了，远方只能看见灰暗。
喉咙里涌出一口腥甜，陆大海扶着护栏支撑起浑身无力的身体，看来胃又出问题了，就这样疼着吧！反正也没钱去看。
英语老师下课就直接走了。二十八中有规定，被惩罚的学生若没有老师的同意，不得随意离开。
中午吃饭时间，思悠故意磨蹭到大家都走完后出来，眼神里有一抹不自然，问道：“大海，我，我去吃饭，用不用给你带一份回来。”
陆大海摇摇头，“不用，你去吧。”
思悠离开了，她的好朋友武椒甜还在楼下等她，看见思悠终于下来恨铁不成钢的问道：“你别理那个倒霉鬼了不行吗？小心有一天你自己也惹火上身。”
思悠呐呐“我，我就是看她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