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何萧萧哭完就把奶奶的话抛在了脑后,二十六岁那年,她和上司王嘉栋陷入一场无法公开的情感纠葛。
那是何萧萧的第三份工作,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化工企业做物流部文员,王嘉栋是物流经理,她的顶头上司,面试时一眼相中的她。
在王嘉栋的提携下,何萧萧终于完成从普通员工到管理层的飞跃,两年内晋升为物流主管。王嘉栋教会她很多东西,除了专业知识,还有在职场上的人情练达、各种明暗规则,让何萧萧得以少走许多弯路。
何萧萧入职仅半年,王嘉栋就开始追求她,何萧萧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直接原因当然是为了前途利益,另一方面也是动了真情。
王嘉栋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了解何萧萧所有的事情,何萧萧在他面前无需演戏。他对何锐也很好,教小男孩怎么对付欺负他的人,陪他做各种运动,何锐也很喜欢他。何萧萧在王嘉栋身上能感受到什么叫“父爱”,那是她跟何锐都缺乏的东西。
三个人在一起的某些时候,何萧萧甚至有过这就是一个家的错觉,不过王嘉栋从未提及未来,何萧萧便也不提,不想让这个真心帮自己的男人为难。
偶尔的,王嘉栋会提到妻子,他和妻子是相亲结婚的,感情基础一般,老婆缺乏情趣,两人结婚多年已无激情,仅仅是为了孩子维持而已。这些话大概每个出轨的男人都会说,彻头彻尾的陈词滥调,然而何萧萧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不是她真傻,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
不夸张地说,王嘉栋赐予何萧萧的是一段稳固的、极为接近“幸福”定义的生活,她曾幻想就这样和他一直过下去,没有名分,但拥有相爱相伴的实质。
何萧萧晋升主管后没俩月,王嘉栋的太太就闻风找上门,在公司堵住何萧萧,手口并用,控诉并惩罚两人的“奸情”,着实闹了一出好戏。高潮则是王嘉栋为了平息太太怒火当场下跪认错,何萧萧对他的幻想也到此破灭。她很快辞职,离开那座城市,继续漂泊,直到在C市重新落地生根。
“男人靠不住啊!很多事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何萧萧终于又想起奶奶的感叹来,但也不后悔跟王嘉栋的那一段,他给她漫无边际的旅途提供了一座岛屿,让她得以小憩片刻,以便重新出发。她不恨王嘉栋,更多的是觉得他可怜,但那也跟自己没关系了。
“每次我以为遇到真爱了,接下来立刻就会走霉运,呵呵。”
凌瑶打了个哈欠,“别这么悲观,相信我,只要坚持,总会有好事发生——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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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瑶问程添:“我在这干多久了?”
“今天第五天。”
“天呐,我怎么感觉像干了五个月了?”
程添抬眸瞥她一眼,“这么难熬?”
“难熬?”凌瑶嘻嘻一笑,“不是啊!我是说对这里的熟悉感,好像待很久了。”
下午三点有一段空闲时间,程添没有外出,在阁楼上理货架,凌瑶跟上去帮忙,眼见他把一整包白糖扔进垃圾桶,凌瑶吃惊。
“为什么要扔掉?”
“过期了。”
“白糖还会过期?”
“袋子上标着日期,过期了会变质。”
凌瑶把糖袋子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拍拍平整,嘟哝说:“没听说糖还会坏的。”
程添站在一架梯子上,居高临下望着凌瑶,口吻略含揶揄,“你怎么像个上了年纪的人?”
凌瑶笑起来,“被你说对了!我奶奶就这样的。她以前去我姐学校收拾宿舍,看到她抽屉里放了包不知道谁落在那儿的白糖,扔抽屉里快两年了吧,她不许我姐扔,拿回来烧菜吃掉了。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程添摇头,“我不想把客人当试验品,万一吃出问题,餐厅得担责任,没必要——扔掉吧!”
凌瑶仰头盯着他,半晌不语,程添不再朝她看,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怎么了,还是舍不得?”
“觉得你很奇怪。”
“因为要扔掉过期糖?”
“嗯,新闻里经常爆饭店用地沟油炒菜给客人吃,你却把一包过期十来天的白糖给扔了。这么严格的老板头一回见到。”
程添没说什么,只笑了笑。
凌瑶扶住梯子说:“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恰恰相反,是太好了,好得让我担心你会亏本。”
“哪天开不下去就关门,很简单的事。”
“你到底为什么要开饭馆呀?感觉你并不缺钱……”
“你是想说没见过我这么败钱的厨子吧?我说我只是单纯想给自己找点事干,你信么?”
“那,为什么是开餐厅?”
程添把一包检查过的干贝放回原位,又拿起另一包,慢悠悠说:“有段日子,我也经常出来找晚饭吃,一个月下来就把住所周围所有的饭馆都吃腻了,所以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家里的饭永远吃不腻,在外面吃却很容易倒胃口。”
凌瑶说:“外面的饭菜油大。”
“算一个理由。”
“那你认为是什么?”
“心态。”
凌瑶捏着下巴思索,听见程添又说:“我想试试,用给家人做饭的心态开餐厅,会不会得到家人一样的客人。”
“好有想法的老板。”
“你可以下去擦萝卜丝了。”
营业前一刻钟,凌瑶用自己带来的咖啡粉冲了杯奶味咖啡,她递了一杯给程添,程添皱眉不接。
凌瑶说:“提神的,试试!”
“想提神我可以抽烟。”
“你不要这么按部就班啦,也尝试一下新方法嘛,我又没下毒!”
程添勉为其难喝了一口,很快放下杯子,“黑暗料理。”
“怎么会?”凌瑶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难道代沟也包括味觉吗?”
程添哼一声,“难吃就是难吃,找什么借口?”
凌瑶噘嘴,“反正我觉得好喝。”
她看看被程添撂在桌上的那杯咖啡,“添叔,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看不惯我?”
“为什么这么问?”
“全面打扫不是花姐的事吧?可你大清早就把我叫过来一起干活,请问是为什么?”
程添不吭声。
凌瑶眉飞色舞道:“被我说中了?”
程添依旧不答,用带点纳闷的眼神看看她,“你为什么一天到晚这么开心?”
“因为没什么事让我不开心呀!你呢,干嘛一天到晚绷着脸?”
“因为没什么事让我开心。”
“所以你就逗我玩来着?”
“嗯。”程添居然承认了。
凌瑶乜斜他,“逗我玩开心吗?”
“……一点点。”
“好吧!”凌瑶笑,“如果能让你开心,我不介意。”
“时间到,开工!”
第22章 温馨时刻
在路上,他用自己的超能力教训了不少恶徒,给陷入窘境的人解围,他成了一名花生侠,这让他觉得快乐,然而他依旧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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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周四餐厅的多是常客,身上有一些相似处,比如都在附近上班或租住在这一带,多数人独居,懒得在家开伙,以及,与周四餐厅投缘。
有个在附近工业园上班的女白领,三十几岁模样,长得白净清秀,斯文端庄,特别爱穿裙装,凌瑶偷偷给她起了个绰号叫“裙姐”。
裙姐和小刀很熟,凌瑶问过小刀,得知是他经常给裙姐送外卖的缘故,有时裙姐工作忙忘了下单订餐,小刀还会打电话提醒她。
凌瑶猜小刀暗恋这位漂亮姐姐,因为他和她说话会脸红,跟别的女生比如凌瑶就不会,而且他不敢直视裙姐,语气却特别温柔。凌瑶没有戳破小刀,她觉得这只能是一场单恋,裙姐看小刀的眼神像朋友,像弟弟,就是不像恋人。
凌瑶偶尔和小刀聊起裙姐,惊讶地发现他知道得还挺多。裙姐36岁,在公司做人事经理,经常加班,出差也多。她未婚,似乎一直单身,可能受过情伤,也可能因为工作太忙耽误了,或者就是不想结婚。
“你居然敢直接问她?”凌瑶好奇。
小刀倏地脸红,“怎么可能!不是找打嘛!是他们公司保洁阿姨说的。”
另有一位常客是隔壁面包房的老板古先生。
凌瑶经过面包房时,常看见古先生站在店堂里,或者耐心向客人解释着什么,或者指点小工怎么摆放货品,有股子特别郑重的味道,那认真的姿态让凌瑶感动,她觉得古先生是个体面人。
凌瑶隔三岔五就会光顾古先生的店,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大袋烘焙糕点。但何锐总抱怨不好吃。那些糕点最后都是凌瑶自己消化。
她边吃边气鼓鼓道:“我觉得很好吃!”
何萧萧笑着对儿子说:“你小姨的生意最好做了,只要能感动她她就肯掏钱!”
老蔡是外地人,来园区一家企业做项目,项目为期三个月,他每周要来出差四天,中午在客户公司吃饭,晚餐要自己解决,自从来过一次周四餐厅后,他便也成了这里的老主顾。
老蔡性格外向,热衷聊天,他问凌瑶,“这周边有没有什么生态池塘?”
凌瑶不解,“什么是生态池塘?”
“就是那种小河小沟,能抓到鱼的。”
老蔡喜欢养鱼,家里有个很大的鱼缸,他不养金鱼,专爱野生小鱼,什么穿条鱼、斗鱼,鳑鲏鱼,激浪鱼,如果在哪里发现新品种,会高兴好几天。
凌瑶说:“晚山上就有。”
她画了张地图送给老蔡。隔一天,老蔡吃晚饭时向凌瑶表示感谢,说他在山上抓到好几个新品种,柳银鱼,船丁鱼,小刺鳅,虾虎鱼,特别欣喜。
凌瑶好奇,“那你抓了小鱼养哪儿?”
“快递回去了!”
“这也能快递啊!”
“能!”老蔡很乐观,“我找了个纯净水瓶,把鱼装里面,当天运到家没问题的!”
为了这拨小鱼,老蔡吃饭也没心思了,不停地掏出手机刷快递状态。又一天,凌瑶在餐厅看见他,上前热情相问:“小鱼到家了吗?”
老蔡一脸懊恼,“别提了!本来应该当天到家的,谁知道货运公司搞什么鬼,明明到S城了,居然又运到L城去周转了一圈,今天下午我老婆才接到货,打电话告诉我鱼全死光啦!嗨!下次还得我亲自护送回去!”
多数食客来吃饭时都乐呵呵的,但也有例外。
老张四十多岁,有太太有孩子,在工业园一家企业干了八年,公司忽然不跟他续约,拿完赔偿金后他就失业了。
老张做了十多年采购,没犯过错,循规蹈矩,照章办事,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因而也有一点天真,重新谋职时既争不过薪水更为便宜的年轻人,也争不过脑子比他活络的同龄人。
花姐有次提到他时,摇着头说:“四十岁的男人脾气很难改了。”
中年失业是个不小的打击,老张不敢告诉家人,每天佯装还在工业园上班,以前有加班时,他会来周四餐厅吃晚饭,对这里印象很好,失业后也常来,五点前后到餐厅,点一杯灌装饮料——餐厅提供饮料和啤酒,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发呆。假装加班的日子也会来一客饭,吃完,磨蹭到六点半再慢悠悠“下班”回家。这样的生活已持续一个多月,他还没有找到出路。
有天凌瑶听见他在电话里对人发火,“我好歹也有二十年采购经验,怎么就不值钱了?”
凌瑶看看他老实且气愤的脸,心里替他难过。
老张失业的事到底没能瞒住家人,不过他太太人很好,没有责备他,反替他想了很多办法。老张最后一次来餐厅,兴致显得高昂。
“以后不方便过来了,打算跟朋友合伙开艺术辅导机构去!我老婆是幼师,认识不少培训机构的人……”
那以后,老张果然没再出现过,凌瑶在心里祝他一切顺利。
凌瑶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客人,不过观察得最多的还是程添。她发现程添并非对所有人无动于衷。
隔壁糕团店小妹的女儿两岁都没到,有时会蹒跚着走来餐厅,在门口探头探脑,如果里面人少,她会用小手扶住门框,吃力地跨过门槛进来,嘴里咿咿呀呀的,话还说不太清,可是小脸上有灿烂的笑容,像在跟人打招呼。
每次小女孩过来,都会得到程添的馈赠,有时是一些糖果,有时是一碗甜品,有时是一朵雕工精美的胡萝卜花——凌瑶总算明白程添准备食材时做那些心血来潮的小玩意是为什么了。
胡萝卜花像一片橘红色的雪花,放在小女孩摊开的掌心里,女孩仰头朝程添笑,程添也朝她笑笑,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可凌瑶觉得程添的眼神温柔得能杀人。
九点刚过,店里进来一对父子,穿着朴素,但一点不邋遢,干净齐整的打扮。
父亲点了一份饭,让儿子先吃,吃到一半,儿子把饭碗推给父亲,父亲再三确认,“你吃饱了?”
“嗯,饱了。”
“还能再吃点么?”
“不要了,爸爸你吃吧。”
凌瑶在洗碗池边听见了对话,走到程添跟前,低声说,想给他们多点一份,“算我的。”
程添拦住她,也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刚才问过了,父亲说不要,别去打扰了……尊重他们。”
凌瑶顿时明白,对父亲来说,尊严比一碗饭更重要。
餐厅打烊前,凌瑶打着哈欠擦桌子,对在厨房收拾残局的程添说:“我感觉小腿肿了,每天站五六个小时好可怕!会不会静脉曲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