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瑶噗嗤一声笑,“蛮勇?亏你想得出来!我以前在家是最知书达理的一个,你妈妈才叫蛮勇呢!反正你用不着害怕,放了学别自己乱走,在门口等我就是了。”
“那要是你换了新工作怎么办?还有时间来接我吗?”
凌瑶说:“放心!等辞了职我打算休个长假,到你小学毕业了再找新工作,怎么样,够意思吧?”
何锐咧嘴笑,“要是你能永远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凌瑶摸摸他的脑袋,“世上哪有永远的事呀!把眼前过好就算不错啦!”
快到家门口时,何锐突然问:“小姨,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男子汉?”
凌瑶低头望见他忧心忡忡的小表情,顿时笑,“别放心上,我胡说的,你还小呢!”
何锐认真辩解说:“王叔叔以前教过我,他说碰见坏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尊心别太强,但也不能没有。无论怎么个情况,先把命保住,等秋后再跟他们算账——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凌瑶问:“王叔叔是谁?王嘉栋?”
“对——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大家都不管,坏人的胆子会越来越大。”
“你能这么想很好。但是那位王叔叔说得也没错,还是要先保护好自己,没有能力回击的时候别逞能。你看我不也是听了你的话,这次没去跟他们啰嗦,而是录了视频交给警察去处理嘛!”
何锐点点头,“我懂了,要智取!”
“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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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屿的销售额节节攀升,李董高兴了一阵很快又不满意了,认为SHE的推广力度还不够大,只赚了吆喝没赚到钱,他让何萧萧找SHE商量策划几场直播销售,力争月底让销量翻番。
“开头几炮打不好,后面肯定一蹶不振!”他这样警告何萧萧。
何萧萧把李董的要求转达给阿曼达,遭到阿曼达的强烈反对,“不可能!合作协议里没这条!告诉李董,SHE只做品牌推广,不搞直播销售!”
“阿曼达你别生气。”何萧萧在阿曼达挂电话之前赶紧献上第二方案,“那这样好不好,下个月给我们再多排两场推广吧,我跟李董也有个交待。”
阿曼达硬气地说:“给你们花屿做的推广宣传超过其他合作方一倍都不止,不能更多了!否则其他品牌会有意见,粉丝也会怀疑我们是在做虚假广告。你跟李董说,市场培育是需要时间的……”
何萧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反驳,“可现在不是什么都求快吗?轰炸式广告来上两三个月,线上线下把货铺满,再搞点返利馈赠活动,这事就算成了!”
“来得快死得也快啊!一个品牌好不好最终还是由用户反馈决定的——反正SHE看重的是质量,要不然也不会费时又费钱地请外部咨询团队来帮你们做改善了,你们要是不满意这种方式,可以找别家合作……”
何萧萧眼见说服不了强势的阿曼达,只能硬着头皮去劝李董。
李董听完汇报,一改平时的和颜悦色,眼眸锐利,咄咄逼人,“为什么做不了?我们是客户,付了大价钱的,我们要求多做几场,他们必须配合!萧萧,促成合作你是功臣,但我们最后要的还是效果!是实实在在的销量!如果不是看上SHE的推广口碑,当初何必上赶着去求他们!”
何萧萧再次变成夹心饼,被滚烫的两张面皮夹在中间,反复蹂躏。她谁也得罪不起,只能煎熬自己,煎熬过甚,嘴巴周围起了几个水泡,连她妙手回春的化妆术都掩盖不了。
庄莹偷偷给何萧萧传内幕消息,“咱们公司流转资金快见底了,李董想从外面找新的投资人,跟SHE合作后倒是有好几拨人来问过信,但汪总不答应,怕股份被稀释,他又不肯投新的钱进来,似乎是怀疑李董在玩手段,说前面投进去的钱都没影了,必须给李董一点压力,免得他瞎挥霍,还说什么时候新产品销量爆了了他什么时候掏钱……唉,谁让汪总是大股东呢……”
何萧萧左思右想,项目绝不能夭折在起步阶段,否则她前面的心血全白费,而真正能帮她的人也只有纪承泽了。于是在某个炎热的午后,她主动给纪承泽打了电话。
“最近有空吗?来一趟C市吧……我安排你跟何锐见个面。”
带何锐去见纪承泽的事,何萧萧一个字都没向凌瑶透露,她怕凌瑶拿十万个为什么来烦自己,而她一个都不想回答。
凌瑶从小就爱讲理,仿佛这天地间真有一杆公平秤,不管什么破事儿都能放上去秤个子丑寅卯、是非曲直出来。长大后她依然如此,对很多事耿耿于怀,不能自解。就说男朋友跑了这事,搁何萧萧身上,跑就跑呗,我回头就觅新欢去,你潇洒我比你更潇洒。可凌瑶不是,她非但傻呵呵等足那薄情寡义的家伙一年,还痴心不改追到这儿来,为的就是亲自碰一鼻子灰,当面被人再踹一次?!
这世上真有道理可讲吗?何萧萧很怀疑,也不太关心,她衡量一件事的好坏只看对自己是不是有利。
到了约定日,何萧萧带何锐出门,同样没告诉儿子真实目的,只说去逛街,免得他管不住嘴透露给凌瑶。
何锐听说有的玩,兴致相当高,还屡次贱兮兮跑到凌瑶房间门口去实施诱惑,“小姨!我们晚上吃大餐哦,你真的不去?”
何萧萧看在眼里火在心上,她费老鼻子劲儿婉转暗示凌瑶,自己跟儿子好久没单独相处了,凌瑶聪明,立刻心领神会,主动说了不去,谁知这熊孩子还老去招惹凌瑶。
她走过去赏了何锐一个毛栗子,呵斥道:“别什么事都拖上小姨,她又不是你的保姆!”
何锐从母亲手指的力度上感受到她的怒意,噘了下嘴没再吭声。
凌瑶坐在电脑前没动唤,扭头笑说:“你们去吧,我这文思如泉涌,得赶紧写出来呢!灵感这东西,一旦跑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啦!”
何萧萧开着车,不时朝后视镜望一眼,何锐坐在后面,脸上恢复了单纯的热情,对即将发生什么毫无预感。
“妈妈,咱们去哪里玩?”
“找个地方喝茶吧!”
何锐显然不满意,“喝茶呀!没意思,还不如去水上乐园呢!”
“这么热的天去水上乐园,你不怕晒脱皮?”
“我不怕晒脱皮,是你怕晒脱皮。你说你皮肤比我嫩。”
何萧萧被逗笑,心里涌出怜惜之意,她经常被何锐惹毛,生气的时候想把他塞回肚子里,不过平心静气时又觉得他挺可爱的。
思绪陡转间,何萧萧想起凌瑶那天问她,养何锐这么多年,难道从来没有开心的时候?公平讲,还是有的,而且不少。
何萧萧语气柔和下来,“何锐,要是哪天有机会去过好日子,但必须离开我,你愿不愿意?”
何锐脑袋一拨楞,大概觉得母亲在逗自己,便也反过来逗母亲,“那你先说说好日子是什么样的?”
“呃,就是吃的好,住的好,想要什么有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挺好啊!”
何萧萧笑起来,心里暖暖的,“看来你很容易满足嘛!”
“为什么必须离开你?”何锐突然问,“你不是说会养我到十八岁才不管我吗?”
“我随便说说的。”何萧萧顿了会儿,回馈什么似的承诺,“下礼拜吧,下礼拜如果我能请到假,就带你去水上乐园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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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父子
何萧萧带儿子走进茶室时,纪承泽早已等候在房间里。
包间在二楼,是照书房的样子装修的,两面都是书架,架子上塞满书,书架旁边摆了一套沙发和茶桌,临窗,窗是雕花的木格子窗,窗下一条窄巷,偶尔有骑自行车的人慢悠悠经过,遇到行人挡道会拨一下车铃,铃声暗哑,有一丝漫不经心的味道。这景致让何萧萧感觉像倒退回去了几十年,那时候她还住在齐眉镇上,那里的时光和眼前一样浓稠缓慢,没什么事是十万火急的。
缓慢慵懒的是风景,房间里的气氛却很紧张,这紧张弥漫在何萧萧心间,也张扬在纪承泽脸上,何萧萧看着风流倜傥的纪承泽此刻怎么也无法放松的神色,除了诧异又有些感慨,果然在岁月面前,没人能够抬头挺胸始终说不。当初那个冷情决绝的纪承泽,是真的老了。
何锐对凭空出现的纪承泽没有任何感慨,有的只是困惑,明明母亲说了带他出来玩,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会客了呢?
不过何锐记性好,很快认出这男人就是吃铁板烧那天见过的,他嗅觉何其灵敏,立刻察觉今天这个会面不同寻常。
警惕使他绷紧了神经,也不肯踏实坐着,抽了本书在手里,借机靠着架子假意翻看,不时瞄一眼母亲,再瞄一眼男人,心里猜想,母亲八成是要跟这人成了,难怪刚才会问他愿不愿意离开的话……唉,也不知道这次会送自己去哪里?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正想得心乱,纪承泽忽然与他搭话,“小朋友,上次我们在日料店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我姓纪,你可以,咳,叫我纪叔叔。”
何锐朝天翻了个白眼,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表情与母亲何其相似,以至于纪承泽看得满怀柔情,差点就要伸出手去抚抚他的小脑瓜。
而何锐心里却充满嫌恶,每个看上何萧萧的男人都会用这种老套的开场白跟他说话,而他们说话的腔调也大同小异,基本都是讲给何萧萧听的,仿佛何锐这人只是一截木头,一个摆设,只配得到这种虚假的热情。在何锐的印象里,只有王叔叔是真心对他好的,虽然一开始他也同样让何锐觉得讨厌。
如果不是何萧萧在场,何锐真想怼他两句,你是谁叔叔?凭什么我要叫你叔叔?
他往后退一点,跟纪承泽保持距离。既然这人是冲妈妈来的,那自己就闭住嘴巴,好好充当一个摆设吧!希望这次会面能赶紧结束,希望他和妈妈吃晚饭的时候这人不会跟着来。
纪承泽见何锐不理自己,就把一个随身带来的大礼包递给何锐,“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无人机,你喜欢吗?等你有时间,我们可以找地方试飞。”
何锐朝无人机一瞥,心动了一下,但还是用理智控制住欲望,彬彬有礼说:“这东西很贵的,我不能收。”他不能给妈妈丢脸。
纪承泽笑,“可以收,我送的你都可以收。”
“为什么?”何锐有点气愤,这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纪承泽的目光就转向何萧萧,“不信你问你妈妈。”
三个人谁都没老老实实坐沙发上,纪承泽站在何锐身旁,何萧萧则驻足窗前,好似被外面的风景吸引住了,由着纪承泽跟何锐两人对话,这时听见纪承泽把话头抛给自己,她便扭过头来对何锐说:“他说的没错,他送的东西你都可以收。”
“为什么?”何锐又问一遍,这回语气里透着不安。
“他是你爸爸。”
她语出惊人,父子俩全都呆住。
何锐眨巴着眼睛,视线从纪承泽脸上仓惶一扫后,又逃到何萧萧身上,死死咬住母亲。
“你不是说我没爸爸嘛!你,你说我是石头眼里蹦出来的!”他受惊不小,嗓音虽高亢却有点发抖。
何萧萧靠在窗边笑起来,“每个人都有爸爸的,以前是我骗了你。”
何锐发了会儿怔,又看看面前神色激动的男人,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便执拗地坚持,“孙悟空也没有爸爸!他连妈妈都没有,他就是石头眼里蹦出来的!”
纪承泽哭笑不得,终于插嘴,“孙悟空是小说里的人物,不是真人……每个真人都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
何锐终于把视线重新转到纪承泽脸上,眼神却像在研究一个令人畏惧的怪物,“你……真是我爸爸?”
纪承泽点头,神色是激动的,也是羞愧的,喉咙口干涩得厉害,仿佛随时会哽住。四十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百感交集的情绪,他竟会在一个孩子面前激动到近乎失控的地步。
何锐终于从纪承泽的眼神里辨认出来,这个男人的激动不是因为母亲,而是因为自己。他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总之别别扭扭的。
“那你怎么从没来找过我们?”
何萧萧背对父子俩,看不见纪承泽脸上的表情,也迟迟没听见他的回答,想必这问题令他汗颜,而何萧萧不想听到任何出自他口中的忏悔,那只会让自己觉得虚假和不舒服。她转过身来说:“你俩在这坐会儿,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好吃的点心。”
何萧萧绕着这栋中式茶楼转了一圈,在底楼后门的影壁处看到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个烟缸,她坐下来,从包里掏出烟点上,朝着炙热泛白的天空深深吐纳,想要考虑点什么,但脑子里空茫茫的,什么都捡不起来。
她不知道今天的选择会把自己带去哪里,但也无所谓,她向来如此,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做对做错都是后话,这也是她和奶奶最大的不同。奶奶虽然脾气也急躁,但真遇上事儿理智就会回来,她会反复沉吟、多方筹谋,这都是何萧萧不具备的能力。
奶奶生气时骂过她,“你从小就没脑子,长大了还是没脑子,三岁看到老,十六岁看到死!我呀都白教你了!”
奶奶临终前又叮嘱她,“遇事多想想,多想想再决定要不要做,要不然你这辈子有的苦头吃呢!”
何萧萧轻轻笑起来。换在以前她是绝不肯承认自己不如奶奶的,要到真的吃够了苦头,倔强的尊严才肯服软。
她确实不擅长深谋远虑,对她来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恰如此刻,抽烟只是因为她想抽烟,想要放松情绪——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
抽完一根烟,何萧萧又坐了会儿,让身上的烟味散尽,然后到一楼卖品部挑了两份茶点,核桃酥和莲蓉蛋糕,服务生要帮她端上去,她抢过餐盘说:“不用,我自己拿好了。”
何萧萧走到二楼包间门口,先顿着脚听了听,里面很安静。她推门进去,看见何锐还站在原来的地方,靠着书架,手里拿着本书,不过看封面已经换了一本。纪承泽坐在沙发里喝茶,两人神色松弛,没有预料中那种尴尬或剑拔弩张的情形。何萧萧一想也是,纪承泽经历过好多轮商务谈判了,还能应付不了一个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