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一程,凌瑶忍不住回眸,顿时气得不轻,那伙人阴魂不散,与他们保持约十米的距离,耐心极好地继续尾随。
“没完没了了!”凌瑶又气又恨,“我要报警!”
何锐叹气,“就算报警也没用,进去几天又得放出来,总之我们麻烦大了!”
凌瑶掏出手机要拨号,被程添阻止,“别急,等等再说。”
走到十字路口,程添示意凌瑶左转,方向与杏林花园相反,凌瑶会意,如果让黄毛知道自己的住址,以后麻烦会更多。
两伙人就这么保持队形一路向左,一直走到晚山脚下,程添终于喊停。凌瑶依言站住,心里却困惑,不知程添接下来怎么打算,难不成围着山一直绕圈子,把流氓给绕晕?
黄毛见他们停了,手一挥,招呼同伙走去街对面,两帮人隔着一条窄街,如两军对垒。黄毛抱起膀子,吹着口哨,一副“你奈我何”的挑衅模样。
程添指着凌瑶与何锐向黄毛喊话,“他们是我朋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
黄毛身后的一个家伙指着凌瑶嚷:“你让那小娘们给肖哥道歉!保证以后不再搞事,咱们就算两清!”
凌瑶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你们抢小孩子的钱,真会颠倒是非!”
“别不识好歹啊!这是给你机会,到底干不干?”
黄毛阴恻恻地补充,“道歉要录视频,我们也留个证据。”
凌瑶矛盾极了,她当然不愿意道歉,可如果不道歉,这事就没完没了,她跟何锐会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尤其是何锐,这两天都做上噩梦了。
正犹豫着,忽然听见程添问黄毛,“你们不就为钱么!说个数吧,给多少钱你们肯把这事了了?”
黄毛大笑,“真他妈是个好主意!我问你要钱,然后那娘们再给拍个视频,我就成敲诈勒索了是吧?嘿!你们商量了一路就弄出这么个办法?”
程添也笑了,“你还挺懂法。”
他略作沉吟,与黄毛商量,“这样,你让他俩先回去,我跟你们谈怎么样?保证谈到你们满意为止。”
黄毛朝他翻了个白眼,“拉倒!这儿没你什么事!”
程添笑笑,“你是不敢和我谈吧?小子,满二十了吗?”
黄毛受了刺激,发出夸张的笑声,“你算哪根葱?我用得着怕你——说吧,怎么谈?”
程添往山上指指,“山里的茶室不错,咱们找个地方坐着谈。”
“无所谓!”
凌瑶不肯先走,程添也没再坚持,领着一伙人往山上爬,凌瑶抓住何锐的手紧跟在程添身边,感觉程添很放松,仿佛上山真的只为喝一杯茶,她慢慢也镇静下来。
茶室开在半山腰,门庭冷落,只有个管事的半老头子守着,负责接待和煮茶水,室内摆设简陋,寥寥几张桌子,一些长条木凳。
程添交待管事的,“老王,泡一壶铁观音来。”
“好嘞!”老王乐呵呵说,“我这儿也就程老板照顾的生意最多。”
黄毛的一个跟班凑上去问:“有没有冰镇饮料?热死了!”被黄毛嫌弃地搡了一把。
老王笑道:“冰可乐冰雪碧都有。”
立刻有几个声音同时冒出来,“我要可乐!”“我雪碧!”
年轻人脸上都流露出渴望,黄毛管不住手下,虎着脸一屁股坐木凳上。
老王去侧间备茶,小年轻们都稀奇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显然头回知道这山上还有座如此落魄的茶室。
黄毛横眉冷对程添,“喂!你别拖时间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程添也已坐下,悠然道:“急什么,喝杯茶再谈——我渴了,你那些兄弟也是。”
茶水和饮料都来了,咕嘟咕嘟的喝水声充斥着空荡荡的茶室。何锐始终紧贴凌瑶坐,和黄毛等人保持最远的距离,凌瑶给他拿来瓶可乐,他喝着可乐,情绪终于放松了些。
程添喝热茶,速度最慢,啜上两口就会跟凌瑶、何锐讲几句闲话,说的都是跟这座山相关的典故,有几个似神似鬼的故事把何锐听得毛骨悚然,下巴死死勾在凌瑶臂弯里,半丝不肯挪动,连黄毛都听入了神,想往下追问又不好意思开口。
凌瑶却怀疑这些典故都是程添瞎编的,她在网上查过晚山的资料,干巴巴的没多少内容,程添和自己一样是外来客,哪会知道这么多野史呢?
不过她由此也发现了程添惊人的讲故事能力,轻描淡写的语气,寥寥数语,就能轻易把听众带入似是而非的惊悚氛围。
眼见小流氓们全都围坐在程添身边听他讲故事,黄毛才察觉不对味儿起来,狠狠敲桌子,不客气地对程添嚷嚷,“还要不要谈判了?”
程添也喝够茶了,放下杯子,先去侧间跟老王耳语了几句,回来时招呼黄毛,“咱俩出去聊。”
黄毛脸上露出一丝警觉,“为什么不在这儿谈?”
程添笑着环顾室内,“人太多了,聊起来像菜市场,我不喜欢。谈判这种事人越少越好——就我和你,在外面谈,你敢不敢?”
黄毛的年纪大概确实没超过二十岁,很容易被激起斗志,大笑三声,跟着程添走了出去。
留在室内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恰好老王又抱出来一箱饮料,热情地招呼大家,“程老板请客,管够!”
男孩们脸上都洋溢着愉悦满足的表情,如果不是猜不透黄毛遭遇如何,他们或许还会为这几瓶饮料发出欢呼。
凌瑶再次生出啼笑皆非的感觉,明明很紧张的事,忽然变得滑稽怪诞起来。
男孩们喝舒服了,看看时间,程添跟黄毛在外面聊了也快半小时了,他们走到门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朝浓密的林间张望,用贫瘠的脑回路猜测着那俩人谈判的结果。
他们没有迷茫太久,就见程添和黄毛从林中走出来,程添笑吟吟的,一条胳膊还搭在黄毛肩上,很亲热的模样,而黄毛表现得很乖顺,脸色却是异样的白。男孩们更迷惑了,用目光迎接他们走近。
“谈妥了。”程添冲大家友好地笑笑,用力拍一拍黄毛的肩膀,“你跟他们说吧。”
黄毛张口,嗓音暗哑,似乎还有点颤抖,“就这么着吧!以后不许再找他们麻烦……谁说话不算话谁他妈不是人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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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润物无声
社区号召居民打疫苗,何萧萧给三个人都报上名了,很快接到通知,周日下午去社区服务站接种。
何锐特别怕打针,仔细询问母亲是不是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
何锐灰头土脸。
凌瑶说:“别看你妈现在这么神气,她小时候和你一样怕打针,发烧被送去镇上的诊所,一听说要打针,她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好容易给抓回来,在医生手上又哭又闹,人家没办法,到隔壁小工厂叫来几条壮汉将她按住了才把针给打了。”
何锐眼睛瞪成椭圆形,敬畏地看着母亲喊:“妈妈你好勇猛!”
何萧萧笑道:“还有这事!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凌瑶说:“我听奶奶讲的。奶奶还说后来给你买了根冰棍吃你才罢休。”
何锐靠在凌瑶身上,“小姨,我打针有没有奖励?”
“我给你做顿好吃的吧。”
“不要!要吃就吃外面做的,你每天不是蒸排骨就是蒸鸡肉,都吃腻了!”
“那是因为家里没油烟机,炒菜油大,会把房子弄脏的。”
何萧萧说:“都别吵,到时我叫个外卖,披萨好不好!”
何锐一蹦三尺高,“好!好得不得了!”
三人准时到接种点,排了会儿队才得知未成年人暂时不能打疫苗,要在学校走申请流程,具体情况还得等通知。
不用打针还有披萨吃,何锐开心地就差翻跟斗了,何萧萧没数落他轻狂,只笑说:“算你走运!”
她最近心情不错,正忙着和阿曼达策划找著名博主直播带货的事,这是李董的主意,阿曼达僵持了很久才同意,李董重开笑颜,经常在会上夸何萧萧执行力强。何萧萧心里却清楚得很,这一切都是纪承泽的功劳。
何萧萧做事向来秉持要么不做,要做就尽可能做到位的原则,于是她没有任何预兆地当着何锐与纪承泽的面揭示了俩人的父子关系。事后证明,这个办法效果相当好——
纪承泽当晚就在电话里向何萧萧表达谢意,“我没想到你这么直接,居然肯让我们父子相认……真的谢谢你,萧萧!”
他的语气柔软而激动,再无一丝往日的戏谑不羁。何萧萧也不跟他客气,直截了当问:“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何萧萧把李董和阿曼达之间的意见分歧告诉了纪承泽,纪承泽表示理解。
“阿曼达是SHE最出色的营销官,平时拍板拍惯了的,不喜欢别人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其实你们把事情交给她做完全可以放心,哪种品牌用哪种策略,她都很清楚。”
“但是李董有自己的考虑。”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说服阿曼达,照李董的意思来。”
纪承泽沉吟,“如果搞砸了呢?”
“那也是李董的事,不按他说的做也可能搞砸,到时得SHE负责。现在李董很着急,他想马上看到推广效果。”
纪承泽笑笑,“好吧,我尽力而为。”
纪承泽再来C市时,打电话约何萧萧见面,何萧萧就不太好意思拒绝。
见过儿子后的纪承泽和从前很不一样,不再跟何萧萧油腔滑调,或者利用各种机会调情,人一下稳重了,确实有点做父亲的样子,也开始尊重何萧萧的意见,她说喝茶绝不强求着吃饭,说坐半小时就得走,到点了他会主动提醒她。
纪承泽抢着去服务台结账,还特地叮嘱何萧萧,“等我一起走。”
何萧萧说:“我开车来的……”
“我知道,我没开车,我搭你的车走。”
何萧萧照纪承泽的指点把车开进云岚街,沿街是一排店面房,卖各种小吃,何萧萧正纳闷,就听纪承泽说:“你靠边停一下吧,等两分钟就好。”
车刚停,他就推门下去直奔其中一家点心铺,两分钟后又跑回来,手上拎着个纸袋,上车就递给何萧萧,“你带回去吃。”
何萧萧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给何锐的?”
“不,给你的——梅花糕,你以前特别爱吃。”纪承泽心满意足地说,“你记得吗,我们在Y市住的那片老城区有很多这样的点心铺,你下班的时候会带一点回来,带的最多的就是梅花糕。可惜现在这种老式糕点很难找了,我搜了好久才发现这里有一家,还是改良版的,最上面一层加了糯米圆子,有点画蛇添足,不过口感还不错……”
纪承泽聊着过去,一副停不下来的样子,何萧萧没有打断他,但也没附和,像在听一个故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
终于,纪承泽意识到了何萧萧的冷淡,停下来默了片刻,低声问:“你,还恨我么?”
何萧萧摸着方向盘猝然一笑,“喂,我在开车,情绪不稳很容易出事的,你问这种问题不怕我往树上撞?”
纪承泽笑了,“不想回答就算了。”
何萧萧想了想说:“当然恨过,不过时间太久了,没精力恨了。我也有错,一根筋转不过来,自讨苦吃。”
“你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我真的,没机会弥补了?”
何萧萧盯着前方,缓缓说:“有啊!好好帮我搞定阿曼达。”
她把纪承泽送到酒店附近,望着不远处的酒店大门说:“你自己走过去吧,我不想让人误会是快车司机。”
纪承泽笑,忽然凑近何萧萧,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往她面颊上轻啄一口,很快退回去,脸上混合着得逞的调皮和一丝歉意,“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何萧萧呆呆目送纪承泽走远,脸上被他亲过的那个点晕着一团热意,那么轻的吻却比以往的任何热吻都有份量。
她全神戒备迎候敌人,却发现对方只是个平凡家常的中年男人,这一瞬,何萧萧居然想起了王嘉栋。
凌瑶问何萧萧,对纪承泽究竟作何打算。
何萧萧修着指甲,心不在焉说:“没什么打算,走哪儿算哪儿……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强,你说是不是?”
凌瑶不信,“你都恨他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就豁达了……是他答应帮你了吧?”
前一阵何萧萧天天下班都阴沉个脸,一边猛抽烟一边诅咒把她当夹心饼揉弄的李董和阿曼达。最近却忽然云开雾散,心情好了,皮肤也光洁了,上个厕所都要哼几声小曲儿了。
何萧萧一翻白眼,“你这非要把人扒光了看个够的脾气也该改改了!”
凌瑶叹气,“如果你真是为何锐考虑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你是拿他去交换什么,不光我,何锐也会不舒服。”
何萧萧被戳到软肋,脾气顿时暴躁,“我生他下来就是为了交换!我管你们舒服不舒服!”
凌瑶气得起身就走,在门口又扭头撂话,“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就不配有孩子!”
回到自己房间,凌瑶对着电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很快心生懊恼,自己跟何萧萧较什么真呢!她一直就是个嘴臭脾气冲的家伙,可她再不好也没真的把何锐扔掉。
有人敲门,没等凌瑶去开门门就被推开了,何萧萧在门口探头探脑,脸上挂着谄媚夸张的笑容,“喂,还生气呐?”
凌瑶一下就笑了,坐在椅子上招呼她,“进来呀!”
何萧萧喜滋滋走进来,又把门关好,凌瑶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坐床沿上,主动道歉说:“刚才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