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瑶看着她,一时竟无话可说。
何萧萧的笑容陡然灿烂起来,“当然啦!这是最坏打算,也许我狗屎运好,遇到的男人真的浪子回头了呢!”
“那你还犹豫什么?”
“我吃不准他爸。如果你见过他父亲就会知道,这事他自己说了不算,是他爸在拿主意。”
凌瑶惊讶,“他都四十了吧,还得听他爸的?”
何萧萧耸肩,“反正他爸是个厉害人物,看起来控制欲很强,嘴上说为我考虑,但肯定不会让纪承泽吃亏的,说不定纪承泽来找我之前他们就设计好怎么套路我了,我不能顺着他们给我挖的坑往里爬,那样我就太傻了……”
凌瑶听得直摇头,“我总算知道你在为什么纠结了,你脑子里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计较。”
“如果他是个普通人我当然不用费这么多心思了……”
“他是普通人的话你根本不会考虑嫁给他。”
何萧萧不高兴了,“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凌瑶叹气,“姐,如果真这么累,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是为我自己吗?我是为何锐!”
“何锐也不会希望你为了他委曲求全的。”凌瑶顿一下,终于没忍住,“你就是为你自己。”
她说完有点心虚,怕何萧萧翻脸,何萧萧是很容易被触怒的人。
何萧萧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她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手伸到桌上去摸烟盒,“我还是想拼一拼。”
“你简直像在赌博。”
何萧萧笑,“人生可不就是赌博么?”
“那,你是不是该问问何锐的意见?”
“不用。”何萧萧武断地挥手,沉默好久才有主意,“我想跟纪承泽再谈谈条件,如果将来离婚,何锐必须跟我走——如果他们答应这条,我就相信他们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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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断舍离
花生怪对花生侠说: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伤心人,可他们依然每天在努力对别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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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瑶在门口换鞋,何锐听到动静跑出来问:“小姨你去哪儿?”
“公司。”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你还要去加班?”
“不加班,明天是最后一天上班,我想今天过去先把东西整理一下,能带的都带回来。”
“干吗不明天再整理?”
凌瑶笑道:“因为我喜欢周末的气氛,不像工作日那样沉重。”
她见何锐恋恋不舍似的盯着自己,就问:“你不会想跟我一块儿去吧?”
“不去。我还要背书呢!”何锐吞吞吐吐问,“我妈,是不是要结婚了?”
凌瑶愣一下,“她跟你说的?”
“早上她莫名其妙问我,如果她结婚,我能不能接受。”
“你怎么说的?”
“我说只要那个人对她好就行了,反正我到十八岁就要离开这个家的,我会有我自己的生活。”
凌瑶笑着夸他,“小锐锐真有志气!”
“她是不是要嫁那个自称是我爹的人?”
“应该是吧。不过我说了不算,最终嫁谁以你妈妈的决定为准。”
何锐做鬼脸,“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对那个自称是你爹的人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我跟他一点都不熟。”
“呃,你就没想过要个爸爸?”
“这由得了我吗?”何锐嘟哝,“小时候看见人家有爸爸我是挺羡慕的,可我那个爸爸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我怎么祈祷他都不出现!后来认识了王叔叔,我觉得爸爸可能就是他那样的吧,可是王叔叔也走了。所以我决定以后不再想这件事。”
凌瑶说:“可这个是你亲爸,你俩有血缘关系的,你就没觉得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
“感觉不出来——不过看见他我就放心了。”
“嗯?”
何锐得意地咧嘴,“他个子真高!而且他告诉我,他跟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很矮,坐在教室第一排,嘿嘿!”
凌瑶笑起来。她换好鞋,站门口想了想,又说:“何锐,别管你妈妈的事了,我觉得你刚才的想法很好,等你长大总要靠自己的,早点有这个意识不吃亏,但光有想法没行动也不行,以后你得想想怎么为自己活着,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还能反过来帮你妈妈呢!”
何锐怒吼:“知道了!我马上去背书!”
凌瑶一点半到公司,研发组的同事们都在加班,她最后一次跟每个人告别,互道珍惜,除了周彦。
周彦一直坐在电脑前,凌瑶跟人聊天他都能听见,偶尔的,他会扭头朝她看一眼。凌瑶犹豫要不要去找他,最后放弃了,不想虚伪地表现出心无芥蒂的样子。
毛经理同意凌瑶周一不用再来公司,这意味着凌瑶与友成短暂的雇佣关系到此为止了。
整理物品不费事,十分钟就搞定了。凌瑶把要带走的东西统统装进一个大纸袋,纸袋有些沉,因为东西很多,主要是同事们送的小礼物,以吃的为主。
茶杯是最后装进纸袋的,凌瑶俯身提袋子时看见杯口有一圈茶渍,这让患有轻微强迫症的她有些不舒服。反正时间还早,她从纸袋里掏出盐罐子,倒了些在杯中,拿去茶水间擦洗。
用盐擦洗污渍是奶奶教她的,很有效,另一种是牙膏,但凌瑶喜欢用盐,喜欢那种指尖碰触到的粗粝感,相比之下,牙膏软乎乎的没意思。
她擦得很专注,快收工时才惊觉身后有人,回眸看,是周彦,手上也握着杯子,不知在那站多久了。
“你来吧!”凌瑶赶忙把水池让出来。
周彦没动,“不急……你在干什么?”
“洗杯子啊!”凌瑶语气轻快,“用盐洗,看,是不是很干净?以前也这样帮你洗过——你忘了吧?”
周彦没有应声。
凌瑶拧开水龙头冲洗杯子,听见周彦说:“我打算结婚了。”
水声没有盖住这句话,在凌瑶耳畔宛如一道惊雷,但也仅此而已,闪过就消失了。
“挺好啊!恭喜你。”她盯着哗哗的流水说。
“我,我不想再纠缠,我想,早点结束。”周彦的声音忽然变得痛苦,“但如果你还是很难受,我,我可以……”
凌瑶把水关了,背对他,轻声问:“你是怕将来后悔吗?”
“……”
“不,你不会的。但如果你现在为了我放弃结婚,很快你就会后悔,还会迁怒在我身上,我负担不起。”
凌瑶爱了他四年,太了解他了,她紧抓着他时,他会觉得很烦特别想挣脱,而当她放手时,因为危机解除,他又开始念及旧情,感觉不舍。
她转身,朝周彦笑笑,“我已经没事了,真的。你看我马上就走了,因为我都放下了,如果还觉得难受我不会离开的。”
周彦手扶着茶水台面,面目扭曲,像在跟什么较劲,凌瑶知道他是在过自己心里那一关,可她不能帮他,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周彦,再见了。”凌瑶与他擦身而过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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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萧萧一大早就驾车去上海,她是那种一旦拿定主意行动会非常迅速的人——她要去找纪承泽好好谈谈何锐的问题,在她眼里,何锐就是试金石,纪承泽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看他怎么对何锐就知道了。
她意识到自己再次坐上了赌桌,十二年前她输得很惨,今天这一局结果如何她依旧没底,但反复权衡后她还是无法放弃,没有哪个机会是十全十美的,再赌一次,也许这次她真的能翻牌。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渐渐变得自信而昂扬。
她有纪承泽公寓的住址和密码,密码是纪承泽主动发给她的,说以后去上海可以住他那儿。
“何锐来也住得下,房子是跃层的,除了主卧还有两个空房间……你都知道吧?”
何萧萧没有提前告诉纪承泽自己要去找他,这意味着她可能扑空,但她宁愿冒这个险,她不想给纪承泽提前准备借口的机会,她要当面观察纪承泽的反应——人在乍一听到难题时的反应往往最真实。
万一纪承泽不在上海,她还可以去SHE找阿曼达喝茶联络感情,阿曼达是个没有休息概念的打工人,一周七天都蹲点在公司,很拼。
一路车况顺利,何萧萧九点半到纪承泽公寓附近,为了免去登记的麻烦,她找了个购物中心把车停进地下车库,然后走着去对面的小区。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何萧萧忽然犹豫起来,或许约在购物中心的咖啡馆谈更有分寸感,谁知道去了公寓会发生什么,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但这样就看不到纪承泽最初的反应了……
她握着手机,在两种意见之间徘徊。红灯时间有点长,还剩三十多秒时,小区里走出来一对情侣,女人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穿着华丽时尚,一头蓬松的长发披在肩头,虽然距离远,仍能依稀分辨出眉目,长得白净可爱,有几分娇憨,男人紧紧把她圈在怀里,两人像被胶水黏住了似的密不可分。
何萧萧微微张着嘴,却动弹不了——她认出男人是纪承泽。
纪承泽似乎有些宿醉后遗症,脚步不是太稳,站在街头等红灯时,淡淡的笑容里透着几分茫然,好像他随时可能迷失在这街头。
红灯换绿灯,纪承泽的目光自然而然往对面扫来,何萧萧在他看清楚自己之前飞快转身往回走,低着头,行色匆匆,好像一个纯粹的赶路人,心里却异常诧异,认出纪承泽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冲上去揭发他,而是尽快隐藏自己。
或许重逢后她从未真正信任过纪承泽,或许潜意识里她明白这样的场面迟早会出现,所以那天晚上她会用不屑的口吻反驳凌瑶的爱情理论。
然而走着走着,她还是感觉到凉意像一条冷飕飕的蛇,从后背慢慢往上爬,爬过她脆弱的骄傲。她用力勾起嘴角发出冷笑,却不知该针对谁,只是狠狠笑着,直到那条击垮她的蛇从心里游出来,落在脸上。
她抬起手,抹去两边脸颊上的湿热,钻进购物中心的小门,在靓丽有序的商铺中间游走了好一会儿,冰冷的心才有所回暖,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重新拉回人间。
何萧萧在商厦底楼的一间咖啡馆喝了杯拿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还有两个小时的回程路在等她。
她没滋没味喝着咖啡,突然想,凌瑶的反复提醒是否因为她也曾看到过同样的一幕?
不过何萧萧不打算找妹妹核实了。关于这趟上海之行她绝不会在凌瑶面前提及,非但如此,她还会尽快把这段耻辱之旅从记忆中抹去,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她差点再次成为一个笑话。
喝完咖啡,何萧萧一刻都不多逗留,原道返回 C市,途中在服务区要了碗面条充饥。
滚烫的面条端到面前,她庆幸自己还有胃口,转头看窗外,川流不息的高速上,每秒钟都有车子从视野里飞驰而过,看着看着,她忽然产生一丝惧怕,竟然一点都想不起自己刚刚是怎么开到这里的,她脑子里塞了太多东西,唯独没有开车这回事。
凌瑶曾跟她提到过一本书,书里说,大脑可以分成有意识和无意识两套系统,对于已能熟练操作的行为,比如开车、打字,大脑会自动将之划归到无意识系统,你在做这类事时是意识不到自己在干什么的,做过之后回想,也可以毫无印象。何萧萧当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今天她以切身经历理解了这段话的含义。
重新上路时,何萧萧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不能出车祸,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回 C市的路上。
她增加了休息的次数,一旦发现自己走神,就进服务区抽根烟,或者喝点什么提提神,等精神了再上路,车速也有意识地放慢。就这样开开停停,下午三点半才回到C市。
终于进入熟悉的环境,何萧萧精神松懈,一下子感觉到了累,开车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精神上的倦怠,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独自生活的这么多年,她沮丧过,绝望过,但在纪承泽出现之前,日子再辛苦再不是味儿,她也从未有过如此疲倦的时刻。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是她对纪承泽又认真上了?
何萧萧在滨江东路等红灯,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江面上出现了一道双彩虹,好多人扒拉着桥栏杆仰头惊叹。
对面车道有辆机车在等红灯,车上的男女也把脑袋歪向江面,不过没有旁人那样夸张的肢体动作,他们很安静,开机车的男人虽然戴着头盔,但给人感觉很沉稳,不像赶时髦的毛头小伙子。女孩穿着朴素,身长手长,显得纤瘦,同样被头盔遮住了面容,何萧萧判断不出他们是父女还是情侣。
女孩看够了,把带着头盔的脑袋靠在男人背上,双臂揽着他的腰,乖顺得像只小猫。何萧萧凭直觉否定了父女的可能性,因为她从中看到了爱情,也蓦然感到心酸。
她的视线从女孩头盔挪到女孩腰间的帆布挎包上,浅草绿色,包上还吊着一只鸥鸟布偶。何萧萧眨了眨眼睛,再细瞧,女孩的衣着、轮廓一下子变得清晰,白衬衫,七分牛仔裤,还有挎包和配饰,这些普通的装饰拼合在一起,让何萧萧确信她不是别人,而是凌瑶。
何萧萧急切地把视线重新转向开机车的男子,凌瑶的人际关系简单到无需多费思量就能排查出来的地步——何萧萧很快断定是那家餐厅的老板,身材、年龄、服装,都是何萧萧有过印象的,只是她没想到老板会开一辆又潮又贵的重型摩托。
机车咆哮着从何萧萧面前飞奔过去,与此同时,何萧萧身后的汽车也不耐烦地摁响了喇叭,她赫然回神,直行车道的绿灯亮了。
何萧萧启动车子,往前开去,内心却突然失衡。
她一直自认为在生活和情感方面阅历丰富,足以做凌瑶的老师,然而凌瑶只用一个简单的道理就轻松击败了她——婚姻必须以爱情为前提。
在今天之前,何萧萧对这个道理嗤之以鼻,为什么必须是爱情,为什么不能是物质,是交换?直到面对纪承泽和他怀里的女人时,何萧萧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未超脱,骨子里她和凌瑶没什么区别,也渴望爱,渴望真诚,受不了欺骗和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