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萧萧把视线转到凌瑶身上,觉得她此刻的兴奋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她有种错觉,凌瑶做何锐的姐姐比做自己的妹妹更合适。
缘分是种奇妙的东西,没有血缘连接也能产生类似亲情的吸引。
何锐蹒跚学步那会儿特别怕生人,一看见不熟悉的人就会往母亲身后躲,但对凌瑶是例外。
凌瑶来看他,给他试穿可爱的小衣服,教他唱儿歌,陪他躲猫猫。等凌瑶要离开时,何锐依依不舍,何萧萧就开玩笑说:“不舍得小姨就跟小姨一块儿走吧!”
何锐稍稍迟疑了下,竟真的抓着凌瑶的手走了。出门,下楼梯,小小的身体紧挨着凌瑶,头都不带回一下的,看得何萧萧很不是滋味,“个小白眼狼!快回来!”
看够了,何萧萧走上去拍了拍凌瑶的肩膀。
她带两人去吃牛排,干净美好的环境令人愉悦,不过何萧萧看儿子的目光依然挑剔,批评他嚼东西声音太响,又说他刀叉的握法错了。
“教你多少回了,还是记不住,做事用点心行不行?”
何萧萧训话时,何锐一声不吭,眼睛盯着刀叉,似乎在努力思索,偶尔抬头看一眼母亲,眼神可怜兮兮的。
凌瑶于心不忍,笑着怼何萧萧,“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忽然板个脸训人,你这样只会让小孩子有逆反心,更加不想好好做。”
何萧萧白她一眼,“你是在教唆他吗?”
凌瑶说:“那你想想自己小时候吧!不见得比何锐做得更好!”
何萧萧还当真想了想,心气居然顺不少,笑道:“也是!我小时候还因为吃饭慢挨过揍呢!”
“怎么样怎么样?”凌瑶得意地朝何锐挤了下眼睛。
何锐问:“妈妈,你挨了揍有没有吃快一点?”
“没有,因为伤心反而更慢了,一看见米饭就想吐。幸亏后来被奶奶接走了,要不然很可能被老头揍死。”
何萧萧父亲爱赌,母亲也是暴脾气,吵架动手是家常便饭,父母一吵架,母亲就赌气不管家里,也出去玩。奶奶疼孙女,一次上门发现家里没大人,何萧萧在啃一根生胡萝卜,顿时勃然大怒,当场把孙女带走了,在家等了几天没见那对父母来领孩子,想来他们乐得甩掉个小包袱,何萧萧从此就一直住奶奶家了。
凌瑶说:“那时候大伯还不是老头呢吧,三十几岁一条壮汉。”
“所以我说可能会被揍死呀!”
姐妹俩聊天时,何锐很认真地练习切牛排,偶尔会切出一块形状比较好看的肉,他用刀叉搬到母亲盘子里,何萧萧很自然地叉起来吃掉,何锐就看着她吃,神色愉悦。
何萧萧又抱怨杏林花园附近没有好学校,离他们最近的重点学校的学区房已经涨到三万一平米了。
“太贵了!我哪里买得起!民办初中我去打听了下价格,一年的费用至少八万,等于解决完吃喝拉撒还有房贷,所有收入全送学校了,我有点下不了决心,可他明年就升六年级了……”
“真疯狂!”凌瑶也摇头,“其实普通学校好好读也可以的,我们那时候不就读的家门口的中学?”
“不是一回事!”何萧萧断然道,但也没多解释,“该上还是得上,读书改变命运啊!我就是吃亏在这上面,一念之差,偷懒没去读高中——看你小姨,正经大学本科毕业,头份工作起薪就是我两倍多,我牙都快酸掉了!”
后面那句是对何锐说的,何锐抿了抿唇说:“妈妈,我会好好上学的,你不用花冤枉钱。”
何锐四岁时,听何萧萧抱怨钱不够花,他跑进自己房间,抱出一个小猪储蓄罐,在何萧萧面前使劲晃,大声说:“妈妈我有钱!我有一猪噜噜的钱!都给你!”
此刻他脸上的神色和四岁那年差不多,何萧萧心顿时软了,叹口气说:“呵呵,我想花还不见得能花出去呢!”
她没再数落儿子,起身去洗手间。
等何萧萧走了,凌瑶伸手抚抚何锐的脑袋,“你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些话你别放心上。”
“我知道!”
何锐朝她做鬼脸,眼神里透着狡黠,凌瑶愣一下,笑起来,小家伙原来是演技派。
“我妈活得很辛苦,能让她的地方我都尽量让着她,我希望她能高兴点儿。”
凌瑶格外注意到何锐用了“活”这个字眼,而不是“过”,他说话时语气老道,表情也有几分世故成熟,尽管盘子里的牛肉依然切得奇形怪状。
凌瑶纳闷,“何锐,你到底几岁呀!”
何萧萧补完妆从卫生间出来,过道里有个男人靠墙站着,身材修长,气质迷人,她不由自主朝对方的脸看了眼,那人正好也朝她看过来,一见之下双方都怔住,尤其是男人,脸色一白,往后连退两步,似乎想夺路而逃。
何萧萧见状,心底一点愠怒烟消云散,忍不住大笑起来。
杨少立尴尬地站住脚,讪讪解释,他今晚招待客户,对方不认识卫生间的位置,自己特地护送过来云云。
何萧萧并没认真在听,借这功夫又打量了杨少立一番,不过目光里不再有欣赏。三年不见,他变化不大,还是那么神采奕奕,难怪那时候自己会被他骗得晕头转向。
何萧萧刚进雅美公司时隐瞒了单亲妈妈的身份,工作中也从未拿孩子作借口请过假,那时她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得把脚跟站稳,还要靠自己过上好日子。
她的本分低调赢得财务部两位老阿姨的好感,她们联合起来帮她张罗相亲,认为她虽然学历差了点,但长相美,脾气好,找个出色的婆家绝不是问题。
何萧萧不敢拒绝同事的好意,怕得罪人,同时也有几分好奇,毕竟老阿姨拍着胸脯保证给她找的都是精英。
第二回 相亲她就碰上了杨少立,两人一见钟情,都很满意。交往两个月后,杨少立就急着要结婚,他三十三了,家里催得急。
何萧萧思前想后,还是把儿子的事说了,真要交往起来想瞒也瞒不住。
杨少立备受打击,一度与何萧萧失联。何萧萧虽然失落,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毕竟预料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开始就没敢彻底投入感情。
没想到过了不久杨少立又回来找她,说想通了,爱的是何萧萧的人,她的过去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萧萧,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何萧萧一感动,当晚就跟他上了床。此后何萧萧还安排何锐跟杨少立见了一面,感觉杨少立对何锐态度不错,挑不出毛病。
之后数月,两人处得如胶似漆,但关于结婚的话题杨少立再未提起。何萧萧忍不住旁敲侧击,杨少立才为难地告诉她,因为何锐的问题,他父母不同意两人的事,他还在做说服工作,并暗示何萧萧能否给何锐另找个地方生活,只要这孩子不出现在他们的婚后生活中,父母那边他会比较有把握。
何萧萧想了很久,决定把何锐送她妈那儿去养,每月她会支付抚养费,然而母亲不同意,两人为此还吵了一架。
“儿子是你自己要生的,谁生谁养,哪有自己不养让我养的道理!”
何萧萧怒不可遏,“那我是不是你生的?你养过我几天?没有爷爷奶奶我早死了!”
“那你去找孩子的爷爷奶奶商量!别来找我!”
不过几天后她母亲又主动打电话来,让何萧萧把孩子送回去。何萧萧清楚这都是奶奶的功劳,奶奶听她哭诉完难处,回头就把儿媳一顿痛骂。
母亲在电话里气咻咻说:“我就替你养两年,钱不钱的算了,两年后不管你过成什么样,记得过来把他接走!”
不需要两年,两个月后杨少立就提出了分手。
“我爸妈还是不同意,他们说我要是继续和你来往就,就跟我断绝关系……萧萧,我还是爱你的,可我也没办法……”
金秋十月,杨少立在银苑饭店举办婚礼,何萧萧没有收到请柬,但她还是去了,喝下一杯五十三度的五粮液,又倒了第二杯,当着新娘的面全泼在杨少立脸上。
何萧萧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凌瑶问她出什么事了。何萧萧摇摇头,目光扫向何锐,有点阴沉沉的。
“何锐,将来如果你变渣男,不需要人女孩子动手,我头一个打断你的腿!”
凌瑶哑然失笑,“这话从何说起呀!”
何萧萧没理她,神色肃穆,在心里说,他有渣男基因。
何锐看看母亲,低声嘟哝,“你老这么操心,这辈子很难快乐了。”
何萧萧火冒三丈:“我现在就很快乐!”
何锐对凌瑶说:“我妈急了!”
凌瑶被逗乐,她能感觉出来,何锐其实不怕母亲。
何萧萧冷冷地说:“下次房间里有蟑螂别来找我。”
何锐表情立刻萎顿下来。
凌瑶问他,“你怕蟑螂?”
何锐又做鬼脸。
何萧萧告诉凌瑶,有天晚上何锐在自己房间拿手机偷玩游戏到凌晨一点,突然发现床上蹲着只蟑螂。
“他不敢叫醒我,一个人跑客厅沙发上坐了一夜。等我六点起来才告诉我。”
凌瑶笑道:“男子汉怎么能怕蟑螂呢?”
何锐面无惭色反问:“男子汉为什么不能怕蟑螂?”
凌瑶说:“蟑螂繁殖能力超强,又是高蛋白,等到世界末日,人类什么吃的都找不着了,就得靠吃蟑螂维持生命。”
何锐大叫:“那我宁愿学伯夷叔齐,饿死不食!”
何萧萧对凌瑶说:“你别被他假装的乖巧骗了,他要是不怕蟑螂、蟋蟀、壁虎、大蛾子这些东西,早爬我头上拉屎撒尿了!”
凌瑶笑着抗议:“喂喂,吃饭呐!注意用词文明!”
其实都已经吃饱了。何萧萧提议到商场里转转消消食,那两人都没意见。她起身去前台结账,特别警告何锐,“不许说为娘坏话!”
何萧萧一走,何锐就眉飞色舞告诉凌瑶,有天晚上他去卫生间倒垃圾,发现一只蟑螂蹲在垃圾桶上,两根长长的触须晃啊晃的,他吓得一声尖叫。
何萧萧会意,立刻抱着杀虫喷雾冲进来,何锐赶紧撤出卫生间,在门口紧张观战。先看见何萧萧追着蟑螂一通猛喷,蟑螂也吓坏了,钻到一块抹布下面,何萧萧看准了跳上去准备隔着抹布踩死它,谁知地砖上沾了油性喷雾特别滑,但见何萧萧凌空而起,双脚落地又往前滑去,直接摔了个屁股蹲儿……
何萧萧回来时,看见凌瑶笑得前仰后合,问是不是在说自己摔跤的事儿,凌瑶点头。
何萧萧也不恼,坐下来喝了口水说:“我跳起来的时候杀心大起,自己都能感觉到。大概是佛祖在警告我这样不对,人还是应该常怀善心,哪怕是对一只虫子。”
凌瑶问:“那蟑螂死了没有?”
“当然,落我手里还能逃得了?”
何锐说:“我妈是虫类杀手,而且从来没失过手。”语气里充满崇拜。
凌瑶撇嘴,“我以为你发了这番感慨最后会放生呢!”
何萧萧笑,“我说的是两回事,弄死它是肯定的,不然家里得成蟑螂窝。但我在那个时候真的感觉到恶向胆边生,其实没必要那么恶狠狠的……”
凌瑶托着下巴审视她,“想不到你现在变这么深刻了。”
何萧萧挑眉,“等你到我这岁数,得比我深刻好几倍,你是读书人嘛!当然烦恼肯定也得是我的好几倍,哈哈!”
第9章 神秘
周四餐厅的服务员花姐告诉凌瑶,餐厅下午四点半开始营业,晚上九点半结束,中午不开门,因为人手不够。
“为什么不招人呢?”凌瑶问,那时她正跟何锐在餐厅吃晚饭,到得早,店里空荡荡的。
何锐朝凌瑶嘟噜,“小姨你操的心真多。”
花姐笑,压低点嗓门回答凌瑶,“这得问老板哟!我们周六周日也不开门,老板讲,人家正规公司都是双休,我们也要双休。”
“老板很懂法嘛!”
凌瑶说着,朝在厨房忙活的老板望去,他还是全副武装的打扮,低着头专注干活,对周遭任何动静都浑然不觉,凌瑶觉得他很神秘。
有天下午,大约两点左右,凌瑶晃荡到古柏街,发现周四餐厅的门开了一扇,门上那块牌子还翻在“暂停营业”的一面。
凌瑶走进去,里面光线幽暗,体感阴凉,花姐正在擦桌子,她认出凌瑶,很热情地与她打招呼,从那天起,凌瑶经常挑这个点来古柏街。
花姐很健谈,对此地情况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带壳花生?有!在书院弄,你走到头,那里面有个菜场,门口就有卖花生的,你找第一家,花生炒得香,生意也最好……”
“什么盆?塑料盆还是金属盆?哦,是要给植物翻盆,那就是陶盆咯!去王记!在水秀花园后边,有个花鸟市场,我给你画个地图……”
凌瑶觉得花姐像一本百科全书,什么问题都难不倒她,听她用带点口音的普通话絮絮叨叨也是种享受。
她告诉凌瑶,城北这一带虽然有山有水,但景致都非绝佳,像一条鱼的鱼尾部分,做旅游业找不到足够热点,区里干脆转换思路,劈了块地搞工业园,如今是招商的第三年,已有些规模,紧邻工业园又打造了一个购物广场,人气还算可以。
“古柏街是老街,生意肯定不如新天地咯,不过我们这儿好些店都接了工业园的快餐业务,活下来是没问题的。”
“你们为什么不考虑做快餐?”
“以前做过。就那个老在我们这儿点外卖的刘总,他有家科技公司,前个月找老板商量能不能送午餐,公司人不多,也就三十来份的量,可两个人还是忙不过来,试了几天,老板就给推了。晚上的外卖单子我们接一点,都是做熟客。”
古柏街上的散客送餐业务由一个叫小刀的男孩负责,小刀长得精瘦,二十刚出头,无论多热的天都套着件柠檬黄的马甲,骑一辆黑色小电驴,打出来的灯光黄橙橙的,照在谁脸上谁就犯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