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芙……我好讨厌娘娘这个称呼……”许宜臻自她怀中直起身,泣不成声:
“……一品贵妃……”
她忽然抬手,粗暴地拔下昨日为参加盛典而佩戴的昂贵珠钗,狠狠掷在了地上,哑着嗓子怒喊:
“我从没有这么恨过贵妃的身份!它让我,甚至连去探望他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金凤朝阳的珠钗被摔变了形,凤尾镶嵌的五颗圆润珍珠,有三颗直接脱落,骨碌碌在地上滚出好远。一向端庄典雅的贵妃娘娘,此时发髻散乱,满脸泪痕,由于一夜未眠,形容枯槁憔悴。
柏晓芙看着那珠子不断滚动,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狠狠揪了一把,眼中逐渐氤氲出水汽。她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帮你!我带你去看他!”
许宜臻抬起的泪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陈大人还在太医院,宋院正说他此时伤重不宜挪动,至少要三天后才会送回府邸休养。太医院就在宫里,只要乔装一下,我肯定有办法把你带进去的!”
“不……可是我……”一向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面对这个胆大包天的提议,竟不知该做何回应。
“你不想去看他吗?”
许宜臻心中那杆秤,原就在拼命向理智的对立面倾斜,被柏晓芙这句发问,加上了最后一个铜码,彻底倒戈。
她颤抖的纤指紧握成拳,目光逐渐坚定:
“我去。”
/ / /
太医院位于大梁皇宫南侧,属于前朝部分。院内设有太医值所、医室与药库。陈中尉伤势严峻,虽已脱离性命之危,但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暂时留在为他特别开辟的一处小院中,等到人彻底清醒了,再送出皇宫。
是夜,皇上身边的寝殿掌事,带着两个小宫女,叩响了太医院的大门。
“参见方太医。”掌事女官向着来开门的人福一福身,言语恭敬有礼:“陛下感念陈中尉舍身护驾,又想着太医院众位大人看病抓药已是十分辛劳忙碌,故特派我与这两位小宫娥过来,负责照顾陈大人,直到他离开。”
“陛下思虑周全,臣等望尘莫及。”方太医虚还一礼,将三人迎进了门。
将人引到陈中尉的院子,又交代清楚了煎药处、太医值夜所在以及照看病人需注意的事项,方太医这才拱手,道一句“多谢”,退了出去。
冬夜寂静无声,院中此刻只剩她们三人。两名宫娥刚刚一直垂首而立,见太医离去,微抬起头,其中一个,赫然是乔装改扮的许宜臻。
柏晓芙朝房门一努嘴:“还不快去。”
许宜臻张开手臂抱住柏晓芙,在她耳边极轻地说了一句“谢谢”,转身向卧房跑去。
另一名宫娥叫兰兰,是香香的妹妹。她之前重病在掖庭,差点不治身亡,是柏晓芙亲自从掖庭令手里将人捞出来的。
兰兰机灵勤快,乃是继香香和江喜之后,柏晓芙在宣德殿着重培养的第二批心腹中的翘楚。
见贵妃已经忙不迭跑进了房间,兰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奴婢去煎药,一会给陈大人送进屋里去。”
柏晓芙在她鼻子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还是我去煎吧,你守在门口,要是有人来,你知道怎么办。”
“柏掌事心疼奴婢,舍不得我被炭火熏着。”兰兰走上去摇了摇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
“奴婢保证,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们!”
/ / /
卧房中,大难不死的陈行简,上身缠着厚厚的白布,白布之下,隐隐可见伤口透出斑斑血迹。
失血加上重伤,使他发了高烧。嘴唇干裂到脱起一层皮,此时微微张开,辅助着明显不够用的鼻子,一同为这具身体提供必需的呼吸。
许宜臻遵照刚刚太医的嘱咐,用沾湿的毛巾一点一点滋润着他龟裂的唇,一边蘸一边流眼泪。泪珠偶尔掉在陈行简脸上,又被她赶紧用手擦干净。
陈行简朦胧间觉得,嘴里似乎落进了什么咸涩的水滴。他微微睁开双眸,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不禁心里苦笑:看来自己真的伤势太重,竟出了幻觉。
幻觉,也好。哪怕是在梦里相见,总能稍解这日日夜夜的思念啊。
这样想着,布满薄茧的大手,缓缓抬起,想摸一摸她梨花带雨的小脸。
许宜臻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又轻又细,似乎是怕吓到他:“你醒了?要不要喝水?太医说你要是醒了,可以喂一些参汤。”
这张脸的触感太过真实,以致于陈行简觉得自己突然清醒不少。他想要开口说话,嘴巴却不听使唤,张了几张,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阿……臻?”
床上人发出的声音,哑得就像生满倒刺的木头划过砂纸。许宜臻听后,眼眶一阵酸涩,瞬间又掉下两颗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