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四,柳密病逝于吴国国都钱唐。
消息传至大梁西京,正值腊八。皇上携三位妃嫔在太后的寿庆殿,围坐于桌前喝腊八粥,看起来,倒很像温馨的一家人。
孙太后搅着碗里浓稠香甜的粥,朱唇微翘:
“柳密此时病故,乃是天运佑我大梁。陛下可要好好抓住机会,将这江淮之地,一举拿下才是。”
李彦和放下碗,声音恭敬又平和:
“母后说的是,朕相信,陈景大人定不会叫朕失望的。”
“陈大人运兵如神,自是我朝福将。”戴着精美护甲的手,白瓷勺持得极稳:“倘若这次真的能收复江淮,陈家,可算打下咱们梁朝的半壁江山了啊。”
孙太后的语气极为轻描淡写,然而,这句话落在其余三位低头喝粥的后妃耳中,皆如平地惊雷,使人内心“咯噔”一声。
这是……试探吗?
李彦和神色如常,夹了一筷子麻仁金丝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半晌,开口道:
“陈氏满门忠勇,两代英才。有此良将相助,实属大梁之福。”
孙太后面对皇帝不躲不闪的直视,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她旋即低头啜了口热粥,将软烂的豆子悉数咽下后,重换上典雅的微笑:
“哀家,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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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寿庆殿出来,天色已大黑。李彦和牵着柏晓芙的手,在甬道上慢慢踱着,朝舒合殿而去。
“冷吗?”一阵北风起,他回身帮她紧了紧狐毛披风。
柏晓芙思忖再三,犹疑开口:“刚刚孙太后……”
“她在试探我。”
温暖的大手重新牵起披风下的小手,李彦和低头轻笑:
“她想让我说什么呢?孙堂敬自己在战场打不赢仗,只凭后宫两个女人,就想稳住前朝的地位吗?武将以军功获封,这是走到哪儿都越不过去的道理。”
“我有点担心……”披风中伸出另一只小手,挽住陛下匀称结实的上臂:“孙氏若察觉他们渐渐无法在朝堂独大,会不会生出旁的想法?”
从龙之功至今才刚十年,谁能接受到嘴的东西这么快就要吐出来呢?
李彦和眉心微拧,叹了口气: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太后和皇后都在宫中,孙堂敬即便有那个心思,总要顾虑一下姐姐和女儿的性命。”
柏晓芙张了张嘴,又咬住下唇,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要稳住孙氏,并非没有办法。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
大梁未来国主身上若能流着孙氏的血,太后也好,孙堂敬也好,都不会再有任何异心。
可是,这样的话,怎么说呢?即便李彦和愿意,孙皇后,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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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十,柳密近侍称手中握有先帝遗旨,传位于大外甥马升。马升持圣旨,次日于钱唐即位。然柳氏不服,在即位当天发动政变,柳密亲侄柳昂斩马升于宫城外。
腊月十五,柳昂登基。登基首日,金銮殿上有半数臣子缺席。登基第三日,吴国南方八州宣布独立,拥护马升之弟马江为南吴新主。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马江带着南吴军队兵临钱唐城下,称柳昂为窃国恶贼,人人得而诛之。柳昂携城中守军奋战三日,不敌,被马江俘获,斩首示众。
腊月二十八,柳昂之弟柳翔暗中接受来自北梁的帮助,打开吴国北方边境,引数万梁军南下,为其复国。
马江的军队确实没能抵挡住梁军的铁蹄,新年第一缕阳光照进钱唐城,即位刚满七日的新国主在陈景的长刀下咽了气。然而获胜的柳氏族人尚来不及高兴,一转眼的功夫,这柄长刀又插入柳翔的胸膛。
九万梁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攻进了钱唐,将吴国,纳入大梁的版图。
柳氏与马氏其他余孽大多被诛,少量潜逃在外的,也因这一而再再而三闹着玩般的争皇位,军心尽失,无人愿意替他们效命。
至此,江淮重归梁土。陈景以兵不血刃之法收复柳吴,圣心大悦,赏黄金千两,赐“定远兵马大元帅”称号,封一等世袭晋国公。其长子陈行简,为晋国公世子。
李彦和在宣德殿,握着捷报边看边笑。柏晓芙自外面走进来,掸去一身落雪,解了披风道:
“傻乐什么呢?”
“你来看,这军报写得太损了。”
洋洋洒洒的军报,将整个离间过程描绘得十分精彩。从指导马升伪造圣旨,到鼓动南吴八州独立,以及最后如何对陷入绝境的柳翔抛出橄榄枝。最令人拍案的是,军报末尾,给吴国这场混乱的争夺皇位战起了个名字——众驹争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