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老色衰的洗脚婢,父皇登基后只封了她最低等的才人,无家世,无宠爱,孙太后尚没忘记,要将此人斩草除根,她才能做大梁唯一的太后。你觉得,柏昭仪生下皇嗣后,还能好好活着吗?”
兵部尚书愣了半天,才搞清楚陛下生气的症结,连忙补充道:
“陛下,我们只需半年,那时孩子还未出生。且昭仪一向守礼,太后若拿不到错处,总不能任意赐死于她……”
“倘若陈景半年攻不下来呢?”李彦和打断了他的话,眉宇间是尚书这许多年都未见过的严肃:
“战场的事,瞬息万变,谁说得准?你要朕拿柏昭仪的命去赌吗?太后与她同在后宫,又是占着正经名分的婆母,若当真想要对她下手,朕便是有千手千眼,如何防得住!”
沈相又欲开口,李彦和却一摆手,强势地阻止了他:
“此事今后不必再提,朕不会同意的。稳住孙氏,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第40章 深宫锁重泪
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就在这紧张的气氛里悄然过完了。李彦和每日就寝的时辰越来越晚,话越来越少,眉头也越来越紧。具体为了什么,柏晓芙虽未亲去宣德殿听官员奏报,亦能猜出大半。
二月初一一大早,昭仪娘娘屏退众人,时隔半年,再次亲手服侍陛下穿上衮服。
望着眼下已有两团乌青的人,她踌躇再三,终于还是把自己藏了近两个月的想法吐露出来:
“李彦和,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今日……你按例要歇在永安殿,能不能……”
秀美的唇抿了又抿,仿佛下定决心,又仿佛怕一停下就失了勇气,将后面的话连珠炮般倒出:
“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你不可能永远都不与她圆房。你是大梁的皇帝,专房专宠,绝非社稷之福。更何况,如今前朝不定,若能以后宫局势稳住孙堂敬,天下会少很多刀兵之灾,这亦是两位娘娘牺牲自身幸福入宫的意义所在。”
话说到这,她膝窝一弯,直接跪在地上,行了个隆重的叩拜礼。
额头还没触到地面,已经被人握着手腕拉住,李彦和半俯下身,强行将她肩膀扶正:
“你做什么!”
盈盈水光自她眸间泛起,耳畔传来的声音,那么轻,却那么坚定:
“你还有千秋万代的霸业要完成,不要为了一朵花,放弃整片花园。”
粗浅的呼吸自微微翕动的鼻翼喷出,冰冷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李彦和沉默地盯着那对瘦弱纤细的膝盖,也是这样的冬日,那对膝盖,在太医院的青石砖地上,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之后,她带着膝下的红肿淤青,一瘸一拐了半个多月,才渐渐能行动如常。
之后,他就像得了什么心病,再也见不得她下跪。纵然能免去在他面前的所有虚礼,亦要目睹她跪百官、跪太后。她每跪一次,他的心就暗暗疼一次。
他能做什么呢?封她做昭仪又如何?赐她居金屋又如何?他心里很清楚,这些,原不是她稀罕的东西。他仅有一个人,一颗真心,完完整整都给她,才配得上她的情意。
可是现在,连最后的完整,他也要失信了。
“站起来。”李彦和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同她说话。
跪着的人一动不动,惟地面上,多了两滴刺眼的水渍。
精瘦有力的手臂将人一把拉起,箍入怀中。冰冷抖动的嘴角贴上柔软的红唇,发疯般拼命吮舐,直到两个人口中都染上腥锈气息,才堪堪分离。
李彦和松开她,指腹轻轻抚上红唇渗出的血丝,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恶劣,手止不住地轻颤:
“对不起,对不起……”
他小心翼翼将泪痕斑驳的人拥入怀中,却再不敢用力强迫,只是不住地道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哪件事情道歉。
给不了至高无上的身份,守不住此生惟一的承诺。她永远都在谅解,永远都在退让,甚至要主动跪下来,求他去跟另一个女人背叛他的誓言。
“我宁愿你……气我、怨我、骂我、恨我……为什么我这么没用……”断断续续的话语,最后淹没在哽咽之中,泣不成声。
一双温暖的小手移到他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我永远都不会怨你,因为我知道,你有多难,多苦,多么孤独,多么无助。”
柏晓芙后退一步,微微踮脚,捧起他的脸,抹去汹涌而出的眼泪,温柔一笑:
“李彦和是天下人的皇帝,但柏晓芙,只是李彦和一个人的莲花。她为李彦和而开,为李彦和而来。爱你,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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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初一,永安殿的宫人们知道陛下会来,同往常一样,提前将皇后娘娘寝殿打扫得干干净净。娘娘不喜欢熏香气息,屋中一向不置香炉,偶尔放些鲜花。如今刚出正月,也没有旁的花可放,琉金便捧了盆水仙搁在桌上,瞧着也喜气。
放好了水仙花,琉金正打算退出去,孙红玉恰好提着把软剑从门外进来。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里屋豪华的床榻上,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