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故人来——后起黎明
时间:2022-02-27 08:52:09

  “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之后的日子你要好好过知道吗?”他看着我,嘴角却再也没有了笑意,眼神专注而又虔诚:“能让我找到你是我最开心的事,可我不能陪伴在你身边是我一生中的一大遗憾。阿蓝,忘了我吧,正如你从未见过我一般,今后也无需记住我。”他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庞,几滴液体打落在我的手心,我猜,那是他的眼泪。我想对他说话,我想对他说:你不能这样对我,可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我说话一样,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再见了,阿蓝。”他缓缓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便放开了我,走到窗边,犹如他来时一般无声地消失在了这寂静的夜里。
  “不要啊。”我乍然惊醒,自己的声音在房中徘徊了出来。我马上爬了起来,往窗沿边跑去。窗外一切如故,再也没有大哥哥的身影。我叹了口气,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
  从那以后,我再未见过他,直至死也没有见过他。他犹如一阵风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而他的一颦一笑则被我深深地埋藏在了心灵的某个角落之中,那个角落,布满尘埃。
 
  第 8 章
 
  
  我熄灭了手中的蜡烛坐在窗前。窗外月色斑驳,一片银白,冷冽的凉风中散发出幽幽的梅香。一切都还是他走时的模样。两年了,他已经消失了两年了。我一个人静静地想着,静静地坐着,把头埋于膝间,手指不紧不慢地在身上写下了两个字:十六。
  十六岁,一个孩童与少女的交界点。
  不知不觉我都已经十六岁了,告别了十四岁时的稚嫩与青涩,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一名装满心事的少女了。
  我再也不会在门前翘首以盼地等着那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年了,再也不会在路边采下一朵又一朵的花数着他来,他不来了。
  时间冲淡了我对他的所有念想,抚平了我记忆中的一切波澜。那些曾在我生命中留下至深痕迹的人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接二连三的离开。最终,我明白了,原来一直陪伴着我的人从来都只有我自己。
  最后一片飘雪缓缓落地,黎明的曙光冲破了黑色的天幕,初晨将至,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挽歌,你爹昨晚上山采药宿夜未归,你也等了一夜,先歇着吧,娘看着就好。”一道柔和的女声把我唤醒,我定眼一看,原来是娘。
  她如黑缎般的墨丝被两只银簪高高挽起,衣裙虽然陈旧却干净的出奇,偶尔有些破损的地方也被绣上了花木巧妙地遮掩了过去。
  她背挺得老直,嘴边还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眉角间却是遮不住的憔悴与担忧。
  “娘。”我起身冲她笑了一笑,接着道:“爹爹估计快回来了,我出去看看,您在家好好歇着。”
  娘走近了我,拉起我的手,眼中不知为何竟带着一抹不安:“挽歌,路上小心。”她缓缓道。
  我只随意答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彻夜不归,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这个村子背山近海,阴气比较重,虽然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可实际上却是一个被妖怪们虎视眈眈的地方,若不是百年前有一位得道修行的老道长给我们布下了结界我估计我们早就成了妖怪口中的一堆皑皑白骨。
  “陌上挽歌,你个妖女。”正想着,突然一声怒吼把我的思绪打断了。这个温嗲中又带着滔天怒火的声音我听过无数次,想都不用想便知道这绝对是刘金玉来了,回头一看,果真是她。
  她今天穿了一件嫩绿色的袄裙,裙子上绣满了通红的莲花,红配绿,亏她能想得出来。
  她从小就不待见我,见到我就得骂我一句妖女,说得好像她自己就是个圣人似的。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料,每次她骂我妖女我就得把她整个好几天。我记得她上一次骂完我,我就往她脸上撒了不少胡椒粉,看着她那直打喷嚏的样子我乐呵了好久。而现在我该好好想想,我到底是要往她脸上再撒点胡椒粉还是辣椒粉。
  “哟,我说是谁,原来是我们的金玉大小姐呀。是不是上次的胡椒粉不够想要再来点辣椒粉呐?”我把眼睛撇上她,微微勾了勾唇。我猜我这个动作看上去应该是极其讽刺人的。
  事实也果真如此。
  她瞪着我的眼睛里充斥着与她瘦弱气质不符的杀气,白纸般的皮肤早就被滔天的怒火染成了一片通红。她全身都在不自然地颤抖着,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就连我都看着心疼。
  是她先惹我的,每一次都是她先惹我的。我这样对自己说,心里头的那一点涟漪也霎时间平静了下来。
  “陌上挽歌,你狠,你够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为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她语无伦次地冲我吼道,一把撞开了我向前跑去。
  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是绝对不会安生了。不过从七年前开始她就从未安生过吧。
  七年前,那还真是一个很遥远的年代呢。
  我闭上眼睛沐浴在日光之下任由思绪退回到七年前,那一个春夏交接的夜里。依稀记得那一夜繁星点点,偌大的天幕中竟透不出一丝月光。我和她的心结也是从那一夜彻底结下的。
  那时候的我年少轻狂,总是想着要干一些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比如:挖坟。
  当年的村子里面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死人,就是那种突然间就晕了过去,然后再也醒不来的那种。村民们觉得他们是不知得罪了哪路冤家,所以也就不敢把他们埋起来怕生出什么不应该的事。要是哪家里的人死了就由那家的家人把故者用草席包起来,放到山脚下的一个山洞里,我们称它为死人堆。等第二日天明时再去死人堆,把自家故者找出来,用大火烧个三天三夜,直到故者化成灰然后再用大白瓷坛子把灰都装起来,沉进海里,再请法师做三天三夜的法,这就算是完事了。
  我向来不赞同鬼神之说,觉得那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爹爹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种病症叫做假死。所谓假死就是当人受到了什么意外以后身体进入了沉睡,唤也唤不起。除了一些经验老道的大夫以外一般人很难分辨出来假死和真死的区别。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许久,我怀疑那些人可能就是爹爹口中所说的假死人,为了证明这个疑问我当下就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去挖坟。
  我当时心想着:万一那些人真的是假死人那我岂不是有机会能把他们救出来了?就算是积了一善功德,想必那些冤家也不会来找我麻烦的。
  这样想着,我就干了。
  那一夜星辰闪烁,一场倾盆大雨过后留下了无数泥泞。漫山遍野都是湿的,也包括山脚下的死人堆。
  我拿起一个药箱便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死人堆冲了过去。夜静的可怕,没有人知道我竟去了那样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路上的泥水蘸的我满身都是,终于,我到了。
  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从那幽黑的,深不见底的山洞之中扑面而来,山洞里阴风阵阵,偶尔也会传出几声哀叫或者抽噎声。我怕极了,可又太好奇了,于是便壮了壮胆,往洞里走进去。
  我手中紧紧拽着药箱往那些人身上跨过去,借着山洞外的点点微光我逐渐看清了他们。
  有一些是陈年的老尸,身上的血肉早就化成了皑皑白骨融在了这冰冷的地下,偶尔不小心踩到他们的身上就会发出“咔”的一声,在这森然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刺耳。
  有一些则是新来的,用草席包好的。我猜那些便是村民们口中的可怜人,不知为何惹上了冤家,死都死得不明不白。
  我走过去其中一个被草席裹好的尸体,把他翻开。里面的是看上去只有五六十岁的男人,消瘦无比,皮肤煞白。枯槁的银发结成了一团一团,糊在了他的脸上。我往头上扯下了一根头发放在他的鼻息之下。爹爹曾经说过若想知道一个人是否还活着就用一根极细的东西去探他的气息,只要他还活着那绝对是会有气息的。
  我谨记着这句话,可还未等我探出来他是否还活着时一道微光朝我照来,接下来是一句颤抖的女声:“你,你,你是谁?你要对我爷爷做什么?”
  我抬头往声源望去,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看着与我一般年纪。她身穿一袭雪白的麻衣,举着烛火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橙黄的烛光映在了她的身上,我可以清晰看见她脸上因为恐惧而凸起的青筋和额角留下的冷汗。
  “我,我不是坏人。”我有点慌,连忙走向她,稍不留神便被脚下的白骨绊到了,我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便直直地扑向了她。
  “妖女,妖女。”她像见了鬼一般嚎叫了起来,扔下了蜡烛便跑下山去。我借着尚未熄灭的火光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孤独而又苍凉的夜里久久不能回神。我被她弄得再没心情查探,只好借着路上的点点星光返程。
  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已是三日后,我家的木屋前。依稀记得当时一个妇人带着一个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女孩来到我爹这寻医问药。
  “娘,是她就是她,她就是我说的那个妖女,那个挖爷爷坟,不让爷爷安息的妖女。”那个女孩见到我突然大喊了起来,眼睛仿佛化作了一把利剑穿透了我。我这才回想起来她是谁,不过还未等我发话那个妇人便沉声叱喝她道:“金玉,娘是怎么教你的,做人要知理,你这是在冒犯人家陌小姐你知道吗?”随后又连忙看向我抱歉道:“陌小姐,实在是对不住,都怪我教女无方,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罚她,还请你别计较了。”
  我并未多说些什么,反倒看见那个叫作金玉的女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都被那位妇人的眼神给瞪了回去。最后她放弃了,只是盯了我许久,撇了撇嘴什么也不说了。
  后来等她们拿了药走后我从爹爹的嘴里打听到了,他们是村口前刘家的人,那个妇人是刘家媳妇,平日里大家都叫她刘妇。她身边的女孩是刘家长女刘金玉,为人也算乖巧但个人认为她也是个瑕疵必报的主。
  起码从在死人堆里认识了她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见我一次就得骂我一次妖女,平时没事也会想方设法的把我往死里整。如今细细想来和她这样子斗来斗去转眼间就斗了七年了,世上竟还能有她这般坚持不懈的人也真是稀奇了。
  想着想着我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找爹爹。
 
  第 9 章
 
  
  穿过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街巷,走过无数道弯弯曲曲的山路。不知趟过多少水,踏过多少泥,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小山路间我总算找回了爹爹。
  幕时已晌午。
  娘说过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要真说有那就是守得住自己的东西 。起码东西在我手上是从不会丢的,即便是丢了也能找回来。
  爹爹就是最好的例子。
  算起来我一共找回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君山上我从红衣女鬼手中找到了他,再一次就是今天,我从一条凹凸不平的山路间找到了他。
  多年后,当我偶尔回想起这件事时,我却盼望着如若时光可以倒退一次我多希望当年的我能再糊涂一点,不要找着他,让他一个人在荒野之中自生自灭。
  可希望终究只是希望,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躲得开,是福,躲不开,是命。
  我顺着一条阴冷潮湿的路找回了爹爹。路很窄,沿路上的都是一些深沉的脚印和一滩又一摊埋在雪里的血印。远远望去犹如几朵妖冶的红莲盛放在这漫天的雪白里。
  现在是冬天,昨夜下过的第一场初雪把天地间染成银白一片。照理说残雪在清晨时就该慢慢融化了,可如今都是晌午了这条路上的雪却还多的惊人,只需抬脚上去雪便没过脚踝,这倒是令我最为费解的。
  亦不知走了多久,只是一直这样走着。我的身后跟着一串凹陷的脚印在铺天盖地的雪中显得格外孤独,格外寂寥。
  当我看到爹爹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了。只是知道很久,很久,久到让我感到窒息。
  我看见他全身铺满雪花,脸色被冻得发黑,目光飘然,神情恍惚,仿佛中了邪一般的混沌。他的身上满是血迹,如果我没猜错雪里的血印应该就是他留下来的。我慢慢把他扶了起来,心里面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疼的。我想不明白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弄得这样狼狈。
  我把他连背带托地带回了家,他一路上都在念念叨叨着什么别过来,有时又会嘻嘻哈哈地傻笑,然后再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在极力挣脱些什么。最后,他突然间仰天长啸了一番便一动不动了。那叫声仿佛惊雷一般要震破我的耳膜,我的心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我把他带回了家,一路上都走的小道,生怕被村民看见我爹这副模样。
  村民们极其怕鬼,凡是和什么邪门歪道撤上关系的都免不了一死。人人都恨不得离其远远的,生怕会得罪上什么冤家。
  万一有谁不幸沾染上了什么是非,他们别说是去救人了,恐怕以后见着了都得绕路走。这还算是好的,要是他们认为事态严重,会危及到他们的生命,他们随时有可能把人送进死人堆里自生自灭。到那时那些可怜人就真没活路了。
  等我到家时天色已晚,沿路走来都伴着村村户户家里暗淡而又飘忽不定的灯光。天上的银月弯成半牙,偶尔也会淹没在云端之中显得极其神秘而又诡异。
  霎时间,气氛显得压抑无比。我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让我感到窒息而又心慌的感觉。
  娘出来了,迎面朝我们走来,并未同我多说些什么只是径直走向爹爹。她没吭声,细细的打量了爹爹许久,气息也变得急促了起来。我知道爹爹的事情不如我想象般的轻巧。
  “你去睡吧,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娘突然对我说出这样一句话 ,语气冷冽至极,眼睛幽黑的仿佛一口深井。
  我吓了一跳,她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即便是她恼极了也不会这般冷酷。她现在就像是一块冰,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
  我知道她是不会再和我多说一句话了,只好潸然回房,做自己的事去。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混到半夜,我半梦半醒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那巨响和我还在山里时爹爹嘶吼出来的一样,后者甚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我的房里都抖了几下。
  巨响之后,房里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瓷器落地的哐啷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扑通声和紧伴着的一声属于女子的尖叫。
  那尖叫中参杂着太多太多的情绪:不解,恐惧,心疼,担忧……分明是这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这是娘的声音,早就刻画在脑子里的东西此时却让我迟迟不敢辨别。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叫的这般的悲惨。
  我没有答案,胡乱套上了衣服便朝声源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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