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眼——痴娘
时间:2022-02-27 09:04:28

  许季发现刘妈妈身后几乎贴着另外一名清洁工,同时在笑着端详他。
  许季用难察觉目光迅速扫那清洁工的铭牌:蜻蜓保洁张光霞
  许季估计张阿姨是刘妈妈的围观好友,便也给张阿姨鞠躬:“阿姨好。”
  直起身时,他看两阿姨都站在那里杵着,也不说话,本能地伸出右臂,想要握手。
  “不握不握!”两位阿姨前后拒绝,“我们太脏啦!”
  “妈妈,许季同学还是我们这届的中考状元呢!”刘玲玲笑着插嘴,慢慢挽住刘妈妈的胳膊。
 
 
第12章 
  “你这一说我有印象了。”张光霞缓缓走上前,盯着许季,上下左右反反复复地端详,仿佛要在他脸上扫码,“是报纸上那张脸!”张光霞伸指,激动得飞了滴唾沫到刘贵珍脸上:“贵珍呐,你去翻翻六月份的报纸,就是这个小伙子!厉害啊——”
  张光霞和刘贵珍不知不觉,离得许季越来越近,脸上散发的光仿佛瞻仰什么大人物。
  许季局促得想后退,却晓得那是失礼,仍旧立定住。
  他微张着唇,点头,笑笑。
  刘贵珍虽对许季的身份深信不疑,但对其它仍有疑惑,缓了缓:“状元同学,你也住校不?”
  许季还没来得及张口,挽着妈妈的刘玲玲已经抢答:“他住的!”
  反应飞速的同时,竟仍能音调甜糯。
  “那你一年住校交了多少钱?”刘妈妈语速同样快,看来是遗传,“像你们这种上学期就住了的,是按学期算还是按年算了?”
  许季自然不知道,好在他脑子比刘玲玲转得还要快些:“我们的收费可能跟刘同学不一样,她这学期才来,开头好几天也没住,特殊情况要单独另算,但是我相信学校肯定不会多收。”
  “就是啊,不可能也收我一千二吧,再怎么也要少点!”刘玲玲接话,顺带传递答案,“可能就因为我特殊情况,学校没想到有这么入住的,赶着扎帐,非让我今天下午五点半以前交,不然就不让住了。”
  话音落地,来来往往经过了三、四人,刘贵珍都没有再说话。反倒是张光霞叹了口气,看向刘玲玲,“你妈中午去给你取钱,陆州银行的卡不知怎么限制了,我跟她捣鼓了一中午,只能取八百块钱,然后我们……”
  张光霞说到这,没了声。
  其实刘贵珍有多少存款,她这个做姐妹的一清二楚。
  刘贵珍身上有一千块纸币,每月家用,不能动的。
  另外一张保洁公司要求开的陆州银行工资卡,放点急用活钱,取到八百取不出来了,说明卡上就只八百块钱。
  再一张农行卡和存折,他俩2003年一起抓住了高利息,存了一万多块钱的五年定期。
  如果没到期便取出来,高利息就折了。
  因为病友及其家属众多,江陆医院周围遍布取款机,大门右侧有农行和陆州银行,两家挨着,刘贵珍中午钱取不出来,时间还充裕,却没有要去隔壁农行的意思。
  “……然后我们没时间了,跑回医院上的班。”张光霞斟酌过后,才接上后半句。
  三个人,都听见刘贵珍叹了口气。
  “我现在给你再去陆州银行取着试试,尽量快点。如果赶不及五点半——人啊,人有时候强赶着做什么,没成,那可能就是老天爷不给你那个缘分。”
  刘贵珍吸了口气:“说明不是你的。”
  刘玲玲旋即哭了出来,嗓音嘶哑:“田径队今天新增了早间训练,早上五点开训,我请了明天的假,如果每天早上都赶不上,会被开除出田径队的,到时候附中会让我转出去……”
  “那可不行!”谁能想到,张光霞反倒比刘贵珍先慌神,抓起刘玲玲的手,“丫头,别哭别急啊——”
  见刘贵珍没行动,张光霞心急如焚,但“孩子前途,不在乎那点利息”的话,却不能当着刘玲玲面说。
  张光霞只得朝着好姐妹跺脚,“我好像记得你还有张农行卡来着?你想想,记起来没有?”
  刘贵珍抬眼问许季:“田径队早上要训练吗?”
  “之前没有,但是今早我起来晨读,大概五点一刻的样子,的确看见他们在操场上跑。”许季撒完谎,心里浮起丝丝愧疚。
  “快去!”张光霞仍在催促。
  许季观察刘贵珍神色,负罪感逐渐加重,突然开口:“阿姨,我这有点零钱,要不……剩下的钱我借给玲玲吧?”
  “不用。”刘贵珍立马回绝。
  “不用,谢谢。”刘玲玲几乎和妈妈同一秒出声。
  接着,刘贵珍从怀里掏出两张一百,三张五十和五张十块。
  她从生活费里抽了四百给刘玲玲:“你拿去交,多的退回来。”
  “谢谢妈妈,那我拿去交了,赶得急,就不多说了。”刘玲玲鞠躬后,朝手扶电梯方向飞跑去,许季跟两位长辈道别后,去追刘玲玲。
  “快去快去!”人都走了,张光霞仍停不下催促。
  “交不上就算了。”刘贵珍对着空气幽幽地说。
  刘玲玲揣着钱跨出医院大门后,停步。
  戏演完了?
  许季眺她一眼,心里轻轻敲着小鼓。
  其实不明白刘玲玲为什么要这样,希望自己没有助纣为虐。
  “给你。”刘玲玲突然把钱交给许季。
  “你……”许季攥着钱,满脸错愕。
  刘玲玲的笑容太甜了,就像厚厚的霜糖,能藏住蛋糕表面的所有颜色和花纹:“帮我保管一晚,明天早上再还。”顿了顿,“谢谢阿季了!”
  她甚至用了实际行动来感谢——回学校坚持坐公交,上车时刘玲玲的卡“滴”了两下,回眸一笑,说是请他坐车。
  公交车上人不多,两人并排坐起,住宿费收进他的书包,深深的疑惑同时也落进他的肚子里。许季想问原委,然后一路上只要及该话题,刘玲玲都好像没听见一样,打岔带过去。
  他再多问,她便缓缓转了脑袋,睁着大眼睛望向窗外。
  许季不问了。
  回到附中,刘玲玲自然迟了艺体基地的训练。好在今天还是邝伏波单独教学,顺道带她转转艺体基地,晚个把分钟,邝伏波并没有说什么。
  而且邝伏波还提前完成教学,早放了她十五分钟。
  刘玲玲赶上最末一班9路,十点半便到了青鱼路。
  但她斟酌过后,在小区外面吹了十五分钟冷风,才往家走去。
  刘家的门一如既往虚掩着,从里面传来响亮的电视声,但比之昨日,还多了好些囔囔的人声。
  刘玲玲心底冷哼一声,推门入内,果然,除了外公外婆,刘贵和同他老婆孩子也挤在床上。
  刘贵和便是今天下午,在巷子里接电话的那个男人。
  他依旧穿着白天的皮夹克,身材干瘪,皮肤凹陷,虽然五官仔细端详都生的很好,但仍不能提起整个人的精气神。他和老婆呸呸往地下吐嗑的瓜子,待会还得刘贵珍或刘玲玲扫干净。
  刘玲玲走上前,冲二位喊了声:“舅舅、舅妈。”又瞥了挤在两人腿中间站着的小表妹雪雪。
  “你舅舅来了,待会我们睡里面。”外公同她交待。
  日常操作,但凡刘贵和一家来访,就会霸占掉二老的床。然后二老睡进卧室,刘贵珍和刘玲玲挤阁楼。
  刘贵珍亦同女儿说道:“今天我们先吃过了,给你留的热在饭煲里。”
  “好的、好的。”刘玲玲满面笑意,第一句回应外公,第二句回应母亲。
  “记得把饭煲插头拔了。”
  “好的。”
  刘玲玲将热闹丢掷身后,去到厨房,借着客厅里投来的一缕昏光,看见半碗番茄炒鸡蛋,一小撮饭。她盛了打算就在厨房吃,刘贵珍却在客厅里喊:“玲玲。”
  刘玲玲端起饭碗,在进客厅前一秒,冷漠的脸上重现笑意。
  她一进去,刘贵珍就问她:“住宿费交了吗?”
  “交了。”
  刘贵珍还没说话,刘贵和已经哀叹起来:“哎呀,怎么办,我还就差这一千二百块钱!”
  刘玲玲看着他拍大腿,心里呵呵,刘家还有一个日常,就是刘贵和到访必借钱。
  刘贵珍先安慰弟弟:“别急别急,我再想办法。”又转向刘玲玲,向她解释,“你舅欠了人两万块钱,必须要还。妈把定期取了,但还差一千多。”
  两万块?
  刘玲玲心里笑声更大,她在巷子里听着的可是一万块钱。又想到许季也听着了,以及下午的一切,心里的笑声忽然就没了,整颗心黯淡。
  估计在许季心里,她狠狠减分了,叫他看到狼狈和不堪。
  只过了五秒,就像挥手驱散一片云,刘玲玲心里关于许季的阴霾尽数散去——见着了又如何,本来从容就只是富人的特权。
  刘贵珍还在同弟弟聊着下午取钱的事,说着说着,竟夸起来:“跟玲玲一起来的那个小男生,也就十六、七,唉,那个子——”刘贵珍抬了抬手,“最厉害的是,他是玲玲那届的中考状元!”
  “中考有什么用,要看高考!”刘贵和旋即接口,挑皮挑起,露出眸中的不屑,“而且是市里,太小了,要就是全省,乃至全国的!”
  呵呵,又来了,刘玲玲心里重新开笑,小时候得奖,外公外婆和妈妈把她的奖状压在玻璃底下,刘贵和反背着手瞧过一遍,丢下一句冷哼:“才三等奖,不是一等没意义。”
  “市里的奖,没意义,怎么不拿个全国的。”
  前些天还在年里,刘贵和一家三口,从初一到十五,都吃家里混吃混住。外婆提起刘玲玲特招到附中,一只脚踏进了重本的大门,他便哼唧唧:“哼,什么重本?国内除了清华北大,哪还有什么好大学?”https://Wwω.5áτXτ.CǒΜ/
  刘玲玲想到这,面带微笑望向雪雪,小姑娘好像现在就是中游成绩。她等,等九年后,看表妹上什么大学?
 
 
第13章 
  疑,表妹的双眼好像有些肿?
  雪雪完全没发现表姐的注视和疑惑。
  她正全神贯注看着电视。
  在她刚驾到时,不仅外公外婆自觉呈上遥控器,姨妈更是拿出特意备着的奇多栗米棒,但不是牛排味,买错了。
  雪雪当场哭泣,五个大人一起哄了好久,直到刘玲玲回来的前几分,才哄住。
  “如果当年我没顶职进厂,也是个文艺状元了!”刘贵和突然将高亢的声音再提高几分,刘玲玲赶紧低头扒饭,来了来了,“如果当年”又来了。
  刘贵和五官底子生得不错,二三十岁时,不像如今干瘪,他会拉二胡,会哄女孩子,青鱼路周边的姑娘,没有谁不迷他。
  连北京来的艺校招生老师,也一眼相中。
  可刘贵和却选择了顶职进重型厂,一生的命运从此转折。
  “如果当年我上了艺校,现在做明星,几十亿地赚钱。”刘贵和偏向刘贵珍,“姐,要实现了,你下半辈子我包了。”
  刘玲玲听到这,微微抬头,用余光偷窥刘贵珍,母亲热泪盈眶。
  刘玲玲咽下筷子上夹的鸡蛋,饭煲热度不够,鸡蛋冰冰凉,一股腥味。
  “如果当年我那个精品店没倒,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精品店?
  呵!
  事发时刘玲玲还未出世,但长辈们年年聊起,耳朵都听出茧了。
  刘贵和拿了姐姐的嫁妆本,在当时陆州最繁华的市中心开了一家精品店,卖衣服。
  可他贪玩,自开店起一直做着甩手掌柜,每天安排女朋友义务看店,不发薪水那种。
  后来女友被隔壁店的打工仔撬走,刘贵和与情敌打了一架,耳朵被打聋,店也砸坏了。
  店是他生闷气,自己砸的。
  “如果我的租车公司没倒,我们现在上千万,姐,你都上百万了。”
  新世纪出头,刘贵和突然要开汽车租赁。
  从哪筹钱弄十数辆车?
  父母的退休金和棺材本,姐姐刘贵珍的商品房。
  初开业红红火火,每天车都租完,说好年底分红大家一起发财,刘贵和却勾搭上公司的会计,现在的老婆,挪了钱去买别墅,百万装修。
  没有钱,一辆辆地卖车,最后资不抵债,连别墅也贱卖了。
  刘玲玲觉着,刘家三姐弟,唯有二姨是精明人,瞧见贵和吃爸妈吃姐姐,形势不妙,夫妻俩连夜搬去深圳与女儿同住,五、六年了,平时没有电话,过年也不回来。
  刘玲玲都有点记不起二姨的长相了。
  “唉——”刘贵珍突然长叹一声,惊得刘玲玲抬头。
  刘贵珍却是满眼愧疚望向弟弟,“当年都怪我,说了一句‘还是进厂好’,把你害了!”
  ???
  艺校全封闭且末位淘汰,重型厂一杯茶一包烟混一天,难道不是刘贵和怕吃苦,自己选择了安逸?
  刘玲玲嚼着米饭,跟鸡蛋一样,也凉了,颗粒发硬。
  “从小到大你就没住过校,这次……妈担心你住不习惯。”刘贵珍竟然对她说,“不习惯就退掉,还是回来。”
  刘玲玲张口准备搭戏,但可能是回家太晚,人疲惫了,竟不想演下去,浅浅回道:“到时候再看吧。”
  转身去厨房刷碗刷锅,老旧的木门不隔音,刘贵和甲亢似的高声仍句句传来:
  “姐,我弄不明白,为什么住校费不找玲玲爸爸出?分开是分开,玲玲不仍是他女儿?”
  “唉,寒假时候去要过一回学费,那女人,拿着擀面杖把玲玲往外撵。这回住宿……没必要去要。”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