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东方出的GRE词汇书,因为封皮红色,有了这一戏称。
它本该是出国读研同学的教材,然而邝伏波身边的同龄人,大多基础好,都背这个。
“计划先一天两百个,之后增到一天五百个。”许季回答上一个问题。
“五百个!你以为可能吗?”
邝伏波说完后悔了,许季还真能,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找自卑。
邝伏波没说话了,许季却停下笔,抬头端详邝伏波:“量多了?”五AtΧτ.℃οm
“对我来说是量多了。”邝伏波退后,兄弟不讲客气,直接坐到许季床上,“按艾斯浩宾记忆,我也只能一天背一百五十个。”
然后忘掉一百个。
许季若有所思半晌,“嗯”了一声。
他转回去,继续写,邝伏波坐了一小会,越想越不对劲,站起来蹑脚走到许季背后,见他将之前的单词划了一些,挑挑拣拣——有些单词太简单了,邝伏波确定许季不用背。
邝伏波仰脖,他明白了,巴掌意味深长拍到许季肩上:“哎哟,我还以为你自己背单词,原来是布置作业啊……”邝伏波嘴巴凑近许季耳朵,嘻嘻笑道,“说,哪个人让你第一回 来兴趣?”
许季抿唇不答,继续书写。
邝伏波:“女的吧……”
“谁说我对她感兴趣了?”许季反诘。
“不感兴趣?”邝伏波眼睛本来就细长,现在笑得不怀好意,愈发成了缝:“我怎么看你单词选了个把小时了,从头到尾,异常认真,兴致勃勃!”
许季听到这话,仍未停笔,只是纸上出了银黑的墨水,还渐渐浮现刘玲玲的样子。
快十点了,如果刘玲玲是真心想学习进步的话,现在应该在家里补习落下的数学了吧。
然而,事实并非许季所想。
刘玲玲仍坐在公交车上。
9路站牌上写得分明,收班车八点四十发。
八点四十五,刘玲玲结束训练,算着车从起点开来,还需一段时间,赶得上。
等到九点二十,仍不见9路踪影,刘玲玲便晓得,错过了。
811也没有,只得转一趟车,曲线回家。
早上没坐811省下的车费,全贴进去了。
附中站学生多,流量大,倒还好,到了中途转车的站,叫余家湾,站偏,后头全是拆迁工地,夜静了,空无人烟。
车站的灯不巧坏掉,没有光照下来,刘玲玲独自等车,本就有些害怕,不一会儿,来了个穿蓝大衣的中年男人,离得近,一点微光就能瞧清他眼神提溜,在刘玲玲脸上打转。
她赶紧扭曲五官,装丑,那男的站了一会,竟向刘玲玲身边靠近。她吓得不行,幸好这时车来了,如逢救星,拿出省运会冲刺的速度奔上车。上台阶时哪怕握栏刹住,仍收不住惯性,晃了又晃。
司机见状笑她:“小朋友,站稳!”
她不敢回话,见车上只一两乘客,不敢去后面,捡司机后面的座位坐下,那莹莹渺小灯光,落在她身上却是保.护伞。
刘玲玲屁.股一颠一颠,被公交车耸了近两个小时,才到青鱼路。
她下了车,走了五六百米,虽然也黑,但是家在附近,不再怕了。
青鱼路沿线其实跟余家湾差不多,大片大片的拆迁工地,她听人说,附近的拆迁户一平米能赔偿四五千元,许多人卖了私房,转头就去买豪车,从此不上班,麻将打打,三亚逛逛。
要是自己家也能拆就好了……
可惜,刘玲玲家所在小区是另类,重型厂七十年代建的老宿舍,楼栋密集,又全是鸽子笼,开商家都精明,没人愿意来拆。
马路沿上有个缺口,刘玲玲顺着土坡走下去,再穿过一个安静歇业的菜场,黑灯瞎火,路灯坏了,前些年社区的人来装了套健身器材,也坏了,整个小区黑灯瞎火,破破烂烂。
若是白天抬头仰望,小区外墙道道油黑印向下淋漓,跟常年没刷的炒锅一模一样。
楼梯没有全封闭,跟露天没区别,她绕上二楼,一条走廊里八户人家,有六家十年前翻修了蓝玻璃,只她家和张龙家没装。
原因自然是没钱。
刘玲玲家门虚掩着没锁,她推门进去,先经过厕所和厨房,这两处在她家共用一室,跨着蹲坑炒菜是基本操作。
她再往前走,电视里的古装剧刀剑哗哗,外公和外婆盖着被子,窝在客厅的床上。她家是一室一厅,客厅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床,外公外婆爱看电视,就睡在外面。卧室里搭了个阁楼,她平时爬上去睡,妈妈睡在下面。
母亲刘贵珍也才刚回来,正吃着,一碟过年剩下的腊肉炒蒜薹,一碟榨菜,都摆在刘玲玲的书桌上。
刘贵珍瞟了女儿一眼,轻轻说道:“盛完饭记得把插头拔了。”
她说的是灶台上的饭煲拆头,不拔偷电。
刘玲玲拿了筷子端了饭回来,和刘贵珍一起吃,腊肉就两三片,刘贵珍左夹右夹,就是不碰着它们。刘玲玲也不碰,夹了一筷子蒜薹,香!但过年时她吃过一回蒜苗炒的,腊肉的风味完全挥发出来,更香。
她眨了下眼,先别考虑蒜薹蒜苗,要说正事,刘玲玲瞟了一眼墙。上面挂着俄罗斯宫殿造型的时钟,是外公当劳模时的奖励,五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一点十二分。
刘玲玲轻柔同刘贵珍商量:“妈,我今天发现,回来要到十一点了,附中作业不多但是挺难,感觉写完要到两点,明早六点又要起来坐车。”
刘贵珍放下正吃的碗,手放在桌面上。
刘玲玲端详母亲,与同龄人相比,她过早地苍老,额头眼角全是皱纹,眼皮松弛耷拉,唯独两道九十年代特有技法的文眉,浓艳飞扬。
“这样下去我感觉撑不住,我在想,能不能改成住读?”
对面没声,过了许久,刘贵珍轻声追问:“住校要多少钱?”
“一千二。”刘玲玲观察了一眼刘贵珍,赶紧补充,“但是是一学年,不是一学期!”
“十二个月,一个月一百块钱。”刘贵珍张口算账,气呼出来,太长,像叹。良久,她淡淡地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中午我给你取钱。”
“谢谢妈妈,谢谢妈妈!”刘玲玲点头代替鞠躬,又强调,“到时候我问问老师,能不能把这两天没住的钱退出来。”
“嗯,你多问问。”刘贵珍说完重端起碗,扒拉两口,就算吃完了。
刘玲玲也不敢久吃,帮着母亲一起洗碗,完毕后快步回到书桌前。
附中的作业太难了,几乎题题她都要翻书查,斟酌思考。
夜深后,眼皮上下打颤。
她跟刘贵珍说要写到两点,结果写完一望钟,三点都过了。
刘玲玲蹑手蹑脚爬进阁楼,忽然想到许季说要给她布置两百个单词。唉,明晚不用睡了,背完直接去上学,也许9路上还得背……
她爬梯的步子变沉。
第二天接过许季的笔记本,亦是双手沉重。
许季瞧出她手往下坠,不由问道:“怎么,觉得多了吗?”
“不多。”刘玲玲模板型微笑,“你这笔记本皮的,沉。”
“我给你准备了两个笔记本,隔天交换。”许季告诉刘玲玲,这样便于他挑选单词。
刘玲玲机械性鞠躬,致谢。
“唉唉,快去看快去看,选修课分班出来了!”张锡豪突然推开后门,闯进来。
刘玲玲看他这么激动,生了疑问:“不是按照自己选的课分吗?”
“不是。”张锡豪气喘吁吁告诉她,选赵本山的人太多,教务处不得不按上学期选修课成绩排序,像张锡豪这种没成绩的,被踢到弦乐去了。
俞恋倒是留下了,排在最后一名。
看来俞恋成绩还行,至少中游偏上,刘玲玲想着,又问自己:“我呢?”
“没找着你!”
刘玲玲慌了,自己不会踢到那种要花钱的课上去了吧?急急忙忙跑去一楼公告栏看,《从红楼梦到OneHundredYearsofSolitude》在最后一页纸上。别的课不说爆满,至少能选八成三十来人,只有她选的这门,仅仅十个名字,很是单薄。
附中二十三个班,有些班可能一个人都没选,刘玲玲抿嘴仔细读,竟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和许季的名字连在一起。
她压在他上面。
许季不是没选课呢?
刘玲玲左问右询,解开疑惑:《从红楼梦到OneHundredYearsofSolitude》其实只有六个人选,剩下四人,各种原因没有选课,自动安排到该班上。
自动安排?呵,实际就是凑人数!
第10章
但刘玲玲却产生新的疑问:为什么她选的课人这么少?
难不成附中同学也不认识最末的单词?
“天呐,竟然有人敢选《从红楼梦到OneHundredYearsofSolitude》!”
身后一女声惊叹,接着数句附和。
虽然后半句刘玲玲只能听个“one”,但“红楼梦”中文发音,字正腔圆。
刘玲玲转身,上身稍稍放低,笑容可亲:“同学,你们好,打扰了,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不能选《红楼梦》啊?”
“你看不出来吗?《红楼梦》肯定是水院长教!”女生们争先恐后回答。
“水院长?”刘玲玲心想哪来的院长,“怎么了?”
女生们目光重落在刘玲玲身上,上下打量,眼神像审视外星人:“水院长是陆州大学文学院的院长,研究比较文学,他上学期开的选修课是《从西游记到Odsseia》,你觉得跟《从红楼梦到OneHundredYearsofSolitude》是不是一样风格?上学期大家看大学院长来教高中,挤破头选,哪晓得这门课不考试,而是写论文……”
写论文不更简单么?
刘玲玲暗暗嘀咕,在她心里论文等于开卷。
“……水教授要求论文必须在相关期刊发表,才算合格。去年选他的学生挂了七成,今年本来只有六个人想不开。”
“原来是这样啊……”刘玲玲扬起嘴角道谢,统计有误,是五个人想不开加上一个新来,“……谢谢你们了。”
反背女生们后,刘玲玲表情一秒转丧。
女生们继续议论:“但是要知道许季会被分到红楼梦,就算是水教授的课,我也选了!”
“啧啧,为了看帅哥都不怕挂选修了?”
“怕什么啊!本来这学期我铁了心一定要认识校草!跟你们说,我初中同学是四班的,坐许季前面前面前面的前面,四班不是比我们先选选修么?我都拜托了她帮我看许季选什么,哪知道许季没勾!”这女生的话语引来一片哄笑,她旋即急了,“你们笑什么啊?我敢打包票,年级里面有这个想法的绝对不止我一个!”
……
许季真是香饽饽。
刘玲玲心想。
但许季香不香,对她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先查查那几个英语单词,然后再把她从来没读过的《红楼梦》读一读,免得论文臭了。
两小时后,下午选修课。
刘玲玲:许季,真香!
《从红楼梦到OneHundredYearsofSolitude》果然由陆州大学的水院长教授,合格结业方案仍旧是要发表论文。但是——上学期是个人独立完成,这学期水院长让学生自行分组,两人一组,整个学期的课程研究互动互助,共同完成一篇论文。
连今天下午到陆州美术馆参观《金陵十二钗画展》,也要分组参观,分组讨论。
蚂蚱两两绑在一根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季!!!
刘玲玲内心的小手手想立马把许季抓过来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有九个人。
大家围着许季做自我介绍:
“许同学,我是五班的程伊诺,你隔壁班的。”
“许同学,我是十一班的赵子睿,我也是实验外校升上来的,跟你是初中校友。”
“许、许同学,我、我……我十九班的!你是我偶像!”这位同学似乎对许季极为仰慕,不仅不敢抬头对视许季,而且整张脸都红了。
刘玲玲听着心想,隔壁班?初中校友?偶像?不认识,有屁用啊!
让一让,她要上场了!
没人让,刘玲玲挤进去,既要保持微笑,还不能让发型服饰被挤乱:“许季,我们一组吧!正好我们班里前后桌,好讨论,而且说好要帮我补习数学和英语,这就语数外一起补习了吧!”
她说完,不仅对许季笑,还要环顾四周,对众人微笑,眼里溢满星光。
许季没有冷脸对待任何一个人,但也没对谁热情,好看的脸上读不出任何内心想法。
大约过了五秒钟,许季不紧不慢走向刘玲玲。
他选她。
其余人一哄而散,各自组队去。
刘玲玲则精神振奋,冲旁边的许季举手,攥拳:“我们共同努力,把论文写好!”
像极了那个加油的聊天表情包。
许季抿唇浅笑:“好的。”
“同学们,组分好了,我们就出发了!”水院长号召大家站好,十个人,队伍好带,一起出校门。
从陆大附中到陆州美术馆,没有直达公交,水院长开了车来,可以载四名学生,让剩下六人喊计程车。
水院长踩油门前不忘叮嘱:“你们快点来啊,待会在馆前先集合再进去。”
许是许季拒绝了其他人的原因,另外四人很快抱团,一道拦了辆车,许季见状,并不硬凑,自己和刘玲玲站在一边,伸臂,再拦一辆。
刘玲玲帮他招手,微笑,心里却叫苦:四人减成两人,车费瞬涨一倍!自己的锅,还得自己受着。
陆州的的士都是青薄荷车身,看得刘玲玲心里拔凉。许季给刘玲玲拉开车门,让坐后座,自己则坐到副驾驶去。一路上刘玲玲虽然能欣赏许季的侧颜,但他的帅气脸庞完没有跳跃的计价器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