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敏工作的地方就在隔壁的写字楼,他去过好多次了。早高峰名不虚传,一分钟能挪动两百米都算效率高了。祁棋罕有地有了路怒症的症状,动不动就按喇叭。他不敢相信思敏这么聪慧的女生就这样答应了一个认识不深的人的求婚。
思敏还没上班,祁棋只好在楼梯间附近等待。来来往往的人有不少认出了他,要么一脸吃瓜的表情要么就是冷着一张脸。祁棋因此更加烦闷。在他提出退婚之前,思敏已经给同事发了请帖。突然间这桌喜酒就没得喝了,哪怕思敏什么不解释,也拦不住他人猜测。突然闲茶水间八卦话题的男主角再次来找话题女主角,无论男女都忍不住关注起来。
他不知道要等思敏多久,犹豫着要不要请个假。这时思敏出了电梯。她眼角下垂,精神萎靡,耸着肩膀,随意扎了个马尾,完全不像是要结婚的样子,至少不是当初和祁棋准备婚礼的样子。她一开始没看到祁棋,等看到了,瞳孔瞪圆。
“思敏……”祁棋说不出话来。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吧,这里人多,不好说私事。”思敏扯扯嘴角,率先沿着走廊离开。
祁棋默默跟上去,直到来到吸烟区。
“我猜到你会来的,纱纱都和我说了。”思敏把垂下的发丝拨到脑后,冷着一张脸说,“她还说你有了新欢,已经同居了。”
“没同居。”祁棋立刻反驳,他顿了顿,继续说:“你确定你要嫁的那个人真的值得托付吗?你还年轻,为什么不谈久一点恋爱?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我曾经也以为我要嫁的人值得托付。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干嘛要把自己交给别人呢?”思敏说道。
“你说得没错,那你怎么那么傻闪婚呢?”
“他让我开心,什么都顺着我,孝顺我父母。这不够吗?”思敏淡淡地说。
“你才认识他多久?你不怕他是装的吗?不怕他是冲着你家的条件吗?”
“我会保护好自己。”
祁棋一时气急,“怎么保护?你开了结婚这个口子,就是明晃晃地给别人一个算计你的机会!结婚说到底是社会习俗,是人情联系,承载多少其他人的目光,只有简单的开始没有简单的结束!你是个好女孩,心思单纯善良,很容易被人利用。”
“这就是你退婚的理由吗?怕我算计你?”思敏苦笑。
“我从来没想过这一点。”祁棋心知自己口不择言,可也在刚刚冲动说的话中终于你明白自己为什么临阵退缩。他紧绷的眉头放松下来,“我退婚……是因为……我们结婚是被父母要求的,而不是顺其自然的,不是我从心而发想做的一件事。就像是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父母忙忙碌碌去操持婚宴、彩礼、请帖,我在一旁看着就觉得自己被绑架了。结婚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由别人来决定别人来准备?哪怕结婚对象是我自己选,我也面对不了自己内心真实的声音。”
“可是我们曾经那么好那么好,我和你之间表现出来的种种,不是告诉大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吗?”思敏眼睛红了一圈。
祁棋心里堵得很,沉默良久才道: “但他们都不是我。
”
“我在想你这个回答,归根到底是因为你叛逆期来晚了还是你不够爱我。”思敏快速抹掉眼角的那滴泪。
“现在再想以前就没意义了。我来找你是要劝住你。思敏,哪怕我们分手了,我也希望你每天都过得开心快乐。任何一个有心眼的人都无法认同闪婚,思敏,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在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问题上这样疏忽?叔叔阿姨赞同你的做法吗?”祁棋恳求道,“再好好想想?我知道我给你带来很多痛苦,但请不要为了逃避而选择一条更不确定的路。”
思敏的手一直在抚摸身旁的那株发财树。她低头听完祁棋的话,错手折断了一片叶子。“祁棋,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要嫁谁那是我的事。”说罢,她小碎步跑出吸烟区。
祁棋看着她的背影,想叫住她,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知道多说无用。思敏一直是个很决绝的女生,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改变。他以为自己过来找她说完道理心里会舒服点,但没有。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心不在焉地打开计算机,机械似的处理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
他想查查思敏未婚夫的数据,然而无从下手,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思敏早就删了他的微信,甚至连通过他认识的人的微信也删了,包括布逐凡和周舒涧。或许可以问纱纱,不过纱纱应该很难心平气和和他沟通。她是个好闺蜜,只能寄望于她和思敏的父母能让她回心转意。
他和思敏,应该就这样,重新做回陌生人了吧。
第9章 第 9 章
临近下班,祁棋突然收到利俐的微信。
“你钥匙落在民宿,我帮你收好了,你下班后来我店里找我吧。”
祁棋一摸裤袋,果然只摸到了车钥匙。他一拍脑袋,责怪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粗枝大叶。今天可以准时下班,祁棋也不拖沓,穿上外套就走。
他走得匆忙,经过茶水间时,差点躲避不及撞到新来的员工。
“不好意思。”他朝那女生点点头,歉意一笑。
“没关系,祁总要下班了吗?”清秀的女生扑闪着大眼睛看他。
“是的,没什么事你也下班吧,高峰期地铁站进站也得排长队。”祁棋随口说道,又朝经过他身边的Darren挥了挥手,然后离开公司。
真的庆幸CBD离商业区不远,只要熬过一段比狗爬还慢的车流,他很快就到了‘寻意时光’。一路上火急火燎的他拉开店门,反而稳重下来,不紧不慢地上楼梯。
利俐刚好排完一场剧本杀,正倚在柜台后面喝枸杞茶。
“来啦,先去沙发坐坐喝杯水,等我一下。”她推开员工休息间的门,前台小哥给祁棋递上一杯同款枸杞茶。
她很快就出来,把钥匙交给祁棋。“下次别那么马虎大意了。”顿了顿,她又说,“哪怕心急做其他的事。”
“你今天早上都听到了?”祁棋接过钥匙揣回口袋。
“我能不听到吗?简直一个扩音器。”利俐挑眉。
“对不起。”
“没什么,我能理解。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对你客气。”利俐施施然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祁棋低头苦笑。成为大众眼里的渣男的感觉真不好受。他喝完一杯枸杞茶,抬眸问道:“你吃饭了吗?”
“刚忙完,还没呢。”
“要不要吃自助餐?你说过,暴饮暴食也是发泄情绪的方法之一。”他指指玻璃窗外的霓虹灯牌,“对面就有一家日式烧烤自助。”
利俐顺着他的手看过对面,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耸下肩来。“你的提议不错。”
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人也不耽搁。利俐拎了手袋就走。他们一前一后下楼梯,推开门时和一名来客撞了个正着。
“利俐,你吃晚饭了没?我订了家私房菜,离这不远,一起去吧!”来人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脸型偏长但仍算圆润,烫了头,戴了银色的耳钉,穿着一身黑色皮夹克,非常ABC。
“不好意思,Victor,我约了人。”利俐微笑着往祁棋的方向靠了靠,“下次再吃饭吧,我相信你的品味一定不会出错。”
Victor挠挠头,“可是我每次找你你都说没空。”
“我有空的时间你都在打游戏啊。”利俐柔声说道,脸上是一副非常标准的笑容,漂亮大方挑不出错。
“嘿,谁叫我玩得好的朋友都在美国,我得配合他们时差。”Victor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
“嗯,没关系的。我先走了。你也快点去吃饭吧。”利俐对他说了byebye,然后用手肘碰碰祁棋的手,示意他往前走。
祁棋默默站在他们旁边,等他们讲完了才舒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答应这些邀约?”祁棋淡淡问道。
“你觉得呢?”利俐歪头看他,眼神颇玩味。
“你是我见过的、最自我保护的人。”祁棋推开玻璃门,让利俐先进去,“希望以此杜绝所有身心伤害。”
“信任如同赌博,后果不定。我不是赌徒。”利俐无所谓地说。
“不如你养只猫?人信不过,猫总可以吧。”祁棋真心建议。
“可是猫只有十几年寿命,我不想面对生离死别。”利俐压着嗓子说。
祁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再没有比利俐更油盐不进的人了。他暂时放弃说话,先去交了钱,然后拿着牌子进到餐厅。一股肉香飘然而至,他很饿,超级饿。
他拿了一大碟烤牛舌、烤鸡软骨、烤羊肉和烤生蚝,一大碗色拉和一碟寿司。
“看来你真的挺伤心的。”利俐手里拿着一串什锦烤串,瞪大眼睛看他面前的菜,“吃多少拿多少,浪费粮食缺德。”
“化悲愤为食量。”祁棋说,“我一想到思敏和认识不到三个月的人闪婚,我就心里堵。我宁愿她像你一样稍微那么、过度谨慎。”
“其实她不需要。如果她真的像你说得条件那么好的话——她有退路,哪怕最后受了伤,她也有父母和财产作为自己的退路。她可以任性地选择顺着她意的人。她父母也不傻,肯定会防着她老公的。所以,她给得起赌输的钱。”利俐说。
“可是没必要啊。既然所有人都觉得这段婚姻不靠谱,为什么还要一头撞进去呢?”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就好像你得为自己退婚的选择负责任,比如前任因此受刺激作出傻事导致你的良心不安。”利俐拔下烤串上面的秋葵,用小刀对半切开,然后仔细地刮掉里面的颗粒,这才放进嘴里。
“我今天找了思敏,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想结婚了。”祁棋解决完一碟子菜,然后开始对下一碟动手,顺带说起今天对思敏说过的话。
“我理解你,真的。我不认为你是个轻佻的人。相反,你很认真,所以才不希望你的婚姻是由别人决定而不是根据你自己本心的意愿自然而然发生。可能你的做法是对的,但是这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必须有牺牲才能破局。”利俐托着腮,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非常全神贯注。“你介意我再说些比较狠的话吗?”
日式黄色灯光下的利俐脸部轮廓很柔和,似乎还散发着一层莹莹的微光。祁棋自然无法拒绝她,“你说。”
“你是在担心你前女友的将来,但是或许你更害怕的是万一她真的过得不幸福,自己会受到更强烈的良心谴责。你最担心的,是你自己。”利俐眯起眼睛说。
祁棋干笑两声,摇了摇头,不回答她,只顾着吃东西。他不想承认利俐说的是对的,他不允许自己真的是一个这么自私的人。
“你提出退婚的时候,有想过这个后果吗?”利俐好奇。
“没有。我没想过她会做傻事的。”
“哎,我觉得你给了我一些灵感。”利俐放下烤串,拿湿巾擦了擦手,“我去拿甜品。”
她离开后,祁棋才回味起她的话。灵感?什么意思?等她手里端着两块芝士蛋糕和一个柠檬挞、两块布朗尼回来,祁棋问了。
“我准备换一下剧本内容,这样顾客才有新鲜感。”利俐说起自己的事业,眼睛焕发出灼热的神采,“我现在已经有构思了,想写一个和戏剧有关的剧本。月底有一场英国皇家剧团来中国的巡回演出,王尔德的《Lady Windermere》,我想去看看有什么元素可以提取到剧本里。希望开票时我能抢到票吧。”
“你找到投资了吗?”祁棋顺口问道。
利俐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投资?”
“唐容说的。”
“唐容……哦,我知道是谁……没,还没找到。忙活半年了,有意愿投资的条件太苛刻,没什么条件的又拿不出多少。”利俐的眼神疲惫下来,“目前‘寻意时光’运营得不错,我还是先放放开连锁店的想法吧。急不来。”
“我记得我有次在我公司楼下的711见到你,你说你去了B银行,那天你就是去找银行谈贷款?
“对,但还是没谈拢了。贷款的话,压力太大了。当初借来开店的钱也才还完没多久。”说到这个,利俐发起狠来狂吃一通。
“能把一家店经营得有口皆碑,你已经很厉害了。”祁棋由衷说道,看她毫无犹豫地把甜品都扫荡光,祁棋乐了。“你不怕胖吗?”
“我吃不胖。”
祁棋脱口而出:“你肠胃不好?”
“没啊,我就是单纯吃不胖。”利俐被他的话逗笑,“正常男人不是应该恭维一下我天生身材好吗?怎么跟我妈似的天天觉得我是因为肠胃不好才吃不胖?”
“我知道你天生身材好,何必多此一举?而且理智推断,很多瘦子是因为肠胃有毛病吸收不好才胖不起来的。”祁棋笑说。
“我从来没有刻意减肥,想吃就吃。我身上的责任太大,不能不对自己身体负责。”
“不用减了,你现在就很好。”祁棋一脸诚恳地表示赞成。
吃完自助餐,祁棋撑得连打几个饱嗝。暴饮暴食确实畅快,趁年轻来一两回也是不错的。他把利俐送回‘寻意时光’,打算在附近散散步消食再回去。他绕了两圈回到‘寻意时光’楼下,见隔壁的书店还开着,便进去逛了逛。
他算不上有文学追求,只是按照父母和学校要求把该读的名著都粗略读了一遍,比如《老人与海》《三国演义》《悲惨世界》等等。工作之后偶尔会看些金融行业的书,正儿八经的文学作品倒没再看过。这会儿他在书店随意走动,不知不觉走到了外国文学的区域。
王尔德的系列戏剧作品就在右手边。他拿出一本翻了翻,看到里面有利俐说的《温夫人的扇子》,当即拿去收银台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