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蜜(出书版)——辛夷坞
时间:2022-03-01 17:19:31

  在那所偏重理工科的大学里,陈樨是不折不扣的风云人物——化工女神。尤其广告播出后,她上大课、挤饭堂被人偷拍是常有的事。有一次系里的师兄在实验室跟她搭讪,紧张之余手一滑,打碎了一整瓶四氧化钛,四层楼的化学实验室烟雾警报都响了起来。这件事被传得人尽皆知,经常不在系里的陈澍也被同事打趣,说他女儿的“镁”扰乱了实验狗的“锌”。
  风头最劲的时候,有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委婉地建议陈樨挑选人比较少的时间段出入实验楼。陈澍第一个不答应,他认为自己的女儿没有违背任何操作规程,不应该由她来做出妥协。陈樨不太在意这些,她就长这样儿,不打算刻意掩饰,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同是实验狗,光亮靓丽的那一条狗不犯法,好色慕少艾的狗也没错。她的大学生活自在得很,在各种社团里玩儿得很开心,认识了不少新朋友。专业课她成绩不能说顶尖,但也没给老爸丢过人。陈澍判断她没有成为一流科学家的资质,但日后在实验室里混口饭吃没有问题。
  大二的上学期,陈樨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那男孩是陈澍带的博士生,人长得阳光端正,家世良好,性格内敛稳重,和陈樨各方面都很投契。
  陈澍得知这个消息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但没有表现出意外。陈樨开玩笑问他为何如此镇定?他说:“我早已发现你喜欢的都是这个类型。”
  “这可是我的初恋,我自己都没找出规律呢!”陈樨缠着老爸问:“快说说我喜欢的都是什么类型?”
  “当然是化学好的。”
  陈澍说完,听见女儿爆发一阵笑声,冷眼道:“我说得不对?养马那小子化学也马马虎虎。我以为他才是你的初恋。”
  “老陈啊老陈,感情的事不是你的专长,不要打肿脸充胖子。”陈樨整理着自己新剪的头发说道。
  “是谁在高三那年春节打了一通电话回来,连年夜饭都吃不下去,回房在被子躺了一天一夜。”
  “我是感冒了……是,我那时有点小小郁闷。你都看出来了也不安慰安慰我!”
  “你当时正在高三的关键时期,有些东西说破无益,我刺激你干什么?自己慢慢想通了,事情就过去了。我记得初七你姑姑约你逛街,你不是活蹦乱跳地出门了?”
  陈樨想,她岂止初七活蹦乱跳出门了。在房间里吃不下睡不着地怄气到初五,一场意外的伤风感冒痊愈了,她看什么都有很胃口,只是家里人都给她空间疗伤,导致她不好意思大吃大喝。等到初八回学校补课时,陈樨已放下了这点刚萌芽就被冻毙的“非分之想”。如果这是她的初恋,她未免也太不深情了。
  “我不但喜欢化学好的,还喜欢长得好看、能照顾我的。”陈樨挽着爸爸的手说:“这么说起来,老陈你才是我的初恋呀!我都是照着你的标准在找对象呢。”
  这个马屁拍的相当成功。陈澍脸色稍霁,说:“放心,日后你跟男朋友分手,我也不会卡他毕业。”
  说来也奇怪,陈樨快两年没跟卫嘉联系了,老陈那天偶然提起了他,让陈樨当晚从电脑的某个隐藏文件夹中翻出他的照片看了很久。仿佛是有心电感应一般,一个月后,她接到了卫嘉的来电。
  他打电话的开场白特别老派,一上来就是:“喂,你好。请问是陈樨吗?我是卫嘉。”
  陈樨看着手机显示的那个陌生来电,惊得合不拢嘴。她快步出了图书馆,边走边道:“哇塞,我是在做梦吗?天下红雨还是世界末日了,你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新号码?”
  “陈教授给我的。他过去给我的书单里那本《organic》不太好买,我想问问有没有别的购买渠道。陈教授给我回了邮件,说是你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这本书,让我跟你联系。”
  “《organic》?哦哦,我想起来了,我刷过它的习题集。反正我也用不上了,我明天把它找出来寄给你好了,只要你不嫌弃上边有我的笔记。”
  她记下卫嘉报来的邮寄地址,还不忘赞扬道:“啧啧,你真是个勤奋的辍学青年呢!”
  卫嘉对她说谢谢,又问:“我……没打扰到你吧?”
  这是个周六的夜晚,陈樨说:“没事儿,我正陪……我正在图书馆发呆。你干嘛说话那么生分,我们都是感情破裂过的老熟人了。”
  卫嘉有些无语。她的感情进度永远快人一步,让人捉摸不透。刚认识没两天她就敢扬言他俩“越过了男女大防”,现在索性到了“感情破裂”的程度。
  “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拒绝我的那次,就在前年的除夕。别说你忘了。”
  陈樨的直接让人招架不住。卫嘉半晌才道:“那不算吧。”
  “是我比较小气,我单方面破裂了行吧。不过现在没事儿了,我没有生你的气。老陈说得对,那时候你答复了我又能怎样?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你原本打算做什么?”
  “这是一种抽象化的表达,不要展开联想。我的意思是,那时我逼着你回答,只不过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是患难之交,有过不一样的革命情谊。你怎么想我不管,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她这么掏心掏肺地剖析自己,卫嘉却转移了话题,问她大学里过得好吗?陈樨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了自己这两年来经历的大小趣事和学校里各种新奇见闻。她是外向的性子,但并不话痨,可在卫嘉面前她总是有很多话要说。卫嘉有一种让她自在的魔力,仿佛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可以稳稳地接住。她单方面破裂,又单方面痊愈,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说完了自己的事又问他的近况,也问卫乐怎么样了,有没有变得更漂亮?
  当卫乐和“漂亮”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卫嘉的语气有些沉重。他说一副好容貌对卫乐来说不是好事。卫乐在马场帮忙,总有附近的小混混和不怀好意的游客借机占她便宜。就在不久前,有个男游客发现了卫乐心智上的缺陷,趁马场的人不备,借带路为由将她哄骗到无人的角落,要不是卫嘉及时发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将卫乐带回来之后,她竟然还为没有得到男游客承诺给她的糖果哭了很久。
  这些话卫嘉只是匆匆带过。可陈樨亲身经历过三叔公那件事,她能明白其中的糟心之处。宋明明女士说过,美貌是上天赐予一个女性的财富,可是当一个人除了美貌一无所有时,这财富就成了怀璧其罪。陈樨曾经劝说卫嘉带着乐乐去一个更好的地方,随着年纪和阅历逐渐增长,她开始怀疑世上真有属于卫乐的净土吗?只要有欲望存在的地方,卫乐就会不断地面对丑恶。作为她唯一的保护者,卫嘉也难有宁日,不得解脱。
  陈樨在花坛边聊到手机发烫,十点以后的图书馆人走得差不多了,有人在身后叫她:“樨樨,你好了吗?”
  卫嘉也听见了,他说:“是不是你男朋友在叫你?我手机也快没电了,就这样吧。”
  陈樨有些意外:“男朋友?老陈告诉你的?”
  “不是。”卫嘉笑了,“陈教授才没有那么八卦。”
  “难道……是孙见川那家伙?”
  她知道自己猜中了。陈樨太了解孙见川,自从她答应了系里师兄的追求,孙见川不忿了很久。然而陈樨既没有选择他,跟卫嘉也没成,他便自认为和卫嘉又成了难兄难弟,少不得要通风报信。
  “你别不信,我在学校里是很受欢迎的。”她对着电话强调道。
  “我信。”卫嘉说:“你去吧。谢谢你,陈樨。”
  他每次叫她名字,她汗毛就会立起来。
  “一本旧书而已,客气什么?”
  陈樨用口型示意男朋友稍等她一会,困惑地问卫嘉:“我还做了什么让你感动的事?你的声音有点奇怪,喝酒了?”
  “没有。”
  “哦,我忘了你高兴的时候才喝酒。你应该多放纵一下自己,小小的高兴也是高兴。”
  “那好,等我收到你寄来的书就喝一口。”
  本章完
 
 
第53章 无忧无虑把歌唱1
  孙见川高中毕业后坚决不肯听从家里的安排去国外上学,这是他出生以来最硬气的一次抗争。陈澍也委婉地劝说孙长鸣要尊重孩子的意愿,孩子晚熟,过几年再放飞也不迟。有了陈樨和孙见川的对比,在教育这件事上孙长鸣十分尊重好友的意见,这才没有运用强制手段将儿子“遣送”出去。
  结果孙见川高考文化课分数稀烂,勉强考入了当地一所师范院校的大专班,学的是学前教育。陈樨觉得这个专业很适合孙见川,他擅长和小朋友打交道,以后对着他的小知音们弹弹吉他唱唱歌不也是乐事一桩?
  能继续跟陈樨在一个城市上学,还可以继续玩儿音乐,孙见川也很满足。他大一作为新生参加校园歌手大赛一战成名,从饭堂的校工到研究生学姐中都有他的粉丝。很快,他又跟另外三个志同道合的同学组了乐队,他是当仁不让的吉他手兼主唱,偶尔灵感来了还能写一两首原创歌曲。当他抱着吉他在校园的湖边自弹自唱时,最苛刻的任课老师也会暂时忘记了他专业课挂了多少门。
  在高中的紧张环境中还拘着自己的孙见川在大学里像朵水仙花一样彻底绽放了,他找到了自己的主场,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他这辈子都想好好唱歌,面对万千观众唱也好,面对幼儿园排排坐的小朋友唱也罢,无论他爸妈怎么认为这是不靠谱的事,他也绝不放弃。
  陈樨对孙见川在音乐方面的执着颇为认可。上大学后,他俩的关系有所改善,孙见川不再像从前那样是陈樨的跟屁虫了,两人少了打打闹闹,多了真正如朋友一般的相处。孙见川为了唱歌耽误学业,陈樨没少替他在暴怒的孙长鸣面前求情,他背着家人偷跑到校外参加比赛,她总给他打掩护。他的创作能力受到质疑时,也是陈樨给他鼓劲儿。她说自己是他最早的乐迷,不许他灰心丧气。
  然而这样的陈樨却在孙见川一次又一次的表白中坚定不移地拒绝了他。她总说:“川子你真的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做朋友难道不比做恋人长久?”
  孙见川当时点头,事后无比失落。做朋友再长久有什么用?她晚上又不会睡在朋友的身边。她迟早会属于另一个人,夫妻才是一生一世的伴侣。是的,孙见川才不是陌生人以为的那种花心浪荡男。他喜欢被人热爱、追捧,享受欢呼,但他从不像乐队的其他同伴那样乱交女朋友。他只是长了一张跟他“纯洁”心灵并不匹配的狷狂帅气的脸蛋,其实他脑子里整天除了音乐,就是想结婚!他恨不得国家对最低婚龄的限制再放宽两年,只要陈樨点头,他马上就能跟她一生一世捆绑在一起,让陈樨做他的主心骨、定魂石,他只要无忧无虑地把歌唱。
  这些话孙见川不敢对陈樨多说,他自认为已经很克制了。只可惜陈樨不是这么认为的。大二刚开始没多久,他们系里举办了一次小型晚会,孙见川央着陈樨去给他捧场。陈樨不疑有他地去了,结果孙见川在台上唱了一首关于爱与梦想的歌曲,唱着唱着热泪盈眶,在众多女生的尖叫声中忽然大声说出他的爱与梦想都与台下的某个人有关。现场的年轻人们都疯了一般地起哄,差点儿把孙见川视线聚焦处的某人拱上台去。
  陈樨当然没上台,她还给了强行拽她胳膊想要把她带到孙见川身边的某个乐团同伴一手肘。事后她找了个僻静处语重心长地对孙见川说:“想要继续做朋友,就不能把朋友整得那么尴尬。”她还给他看了自己掉的头发,都是她在尴尬到无与伦比时薅下来的。
  这件事后,陈樨再也没看过孙见川的现场演出,哪怕他后来大红大火开万人演唱会,她也没有一次到场。她可以是他的乐迷,却不愿陪他表演。从前孙见川的朋友们都怂恿他喜欢一个人就使劲儿去追,只要功夫深,没有把不到的妞。经过了这一回,他们纷纷劝他回头是岸,再漂亮的小妞能一个掰成两个用?孙见川不得不正视一个现实,陈樨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时间也很难改变这一点。
  有段时间孙见川特别特别讨厌卫嘉。一切都是卫嘉的错,是卫嘉扭曲了陈樨的审美,破坏了他和陈樨的关系。他因此特别关注卫嘉的动态,只要他爸去马场,他都想办法跟着去打探敌情。每次陈樨在感情上泼了孙见川的冷水,他都要打电话给卫嘉宣泄兼诉苦。一两年下来,卫嘉倒没说什么,卫乐倒是养成了跟他讲电话的习惯。他一出现在马场,卫乐就特别开心。孙长鸣认为他亲近故土是件好事儿。有一次孙见川被派做家里的代表回老家扫墓,买了卫乐上回指明要的过家家玩具,陪她玩儿了半天,卫嘉回来还给他做了顿饭。孙见川吃着吃着心里产生了疑问,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陈樨有了男朋友这件事对孙见川的打击不亚于他被人批评歌唱得不行,人徒有其表。他把卫嘉盯得那么牢,确定卫嘉和陈樨没有联络,谁能想到竟被完全没听说过的一个陈叔叔的学生捡了便宜呢?他去学校找陈樨,正好撞见她和新男友出双入对,陈樨还公然将对方介绍给他认识。孙见川愤然打量那个男生,长得不如他,至于学业嘛……哼!卫嘉要是有机会继续上学,多半也不比他差。
  孙见川至此与卫嘉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特意等到夜晚卫嘉忙完了之后打电话找到他,通报了这个惨痛事实。卫嘉许久没有说话,孙见川问他是不是后悔了?卫嘉说今天带了一个用高跟鞋踢马肚子的游客,连带着自己也被受惊的马蹬了一脚,他正在给伤处擦药酒。孙见川越想越生气,还埋怨卫嘉不争气,整天就知道跟马厮混在一起,陈樨明明对他有意,是他没有把握住机会。他说得卫嘉都笑了,或许笑声牵动了某个伤处,电话里又传出轻轻的嘶声。孙见川认真地思考过,陈樨要是选择了卫嘉自己会不会好受些?或许吧,他知道这两人不会有结果。况且……他还吃过卫嘉做的饭。
  这天,孙见川去陈樨家里找她,她家新雇的保姆开的门。保姆见过孙见川几次,当即和颜悦色地将他请进屋,还给他拿了冰可乐。
  孙见川喜欢冰可乐,最讨厌有人给他泡热茶。想来是上次到陈家吃饭时保姆留意了他的喜好。他这才正眼看了对方一眼,说:“谢谢阿姨。”
  那保姆看上去三十五、六的年纪,人长得很是秀丽端庄,衣着谈吐都得体,比陈樨家原来那个絮叨迟钝的老阿姨强多了。
  “你跟樨樨一样叫我尤阿姨吧。”保姆笑道:“樨樨差不多要回来了,你先坐,我给你们做饭去。我记得你上次来家里,很喜欢那道糖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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