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蜜(出书版)——辛夷坞
时间:2022-03-01 17:19:31

  此时他们都发现了,这小货车只有单排座,驾驶座旁坐两个乘客已是勉强,第三个人是必定要往后头去的,而这个“后头”正是车斗。
  孙见川表示自己开不了这车。他忽然有些绝望,如果开车的人只能是卫嘉,另两个同伴都是女孩子……他看了看车后斗,仿佛已看到接下来两个多小时自己的归宿。
  “没事儿的川子,我是计划外的人,我坐后面。”陈樨冷静道。
  孙见川陷入了天人交战,那点儿怕苦畏难的心最终还是败给了身为男人的担当。现在是他和陈樨关系转机的重要时刻,他可不能又输了先机。
  “说什么呢,我能让你坐车斗?”孙见川拽下陈樨,自己咬牙爬了上去,用干草给自己垫了个舒服的角落。
  卫嘉也从驾驶座探身给两个女孩儿打开车门。
  陈樨没有动,她在等段妍飞先上。
  卫嘉说:“你坐中间。妍姐晕车,她喜欢靠窗。”
  段妍飞连连道谢:“卫嘉你记性真好。”
  陈樨面不改色地坐了上去,暗地里差点儿把后槽牙咬碎。该死的东西,他怎么知道她就不晕车呢?她越想越窝火,自己是中邪了?为什么要花了大代价临时改签飞澳洲的机票,宁可错过外婆的七十大寿也要眼巴巴地挤上这辆破车?
  卫嘉竟还敢火上浇油。他发动那辆如野马抽搐一般的小货车上了路,和靠窗的段妍飞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儿,才对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陈樨说:“你不跟你妈去澳洲真的没问题?”
  “她还能吃了我?”陈樨说。宋明明女士宽容得很,不过是电话里将她骂得狗血淋头,还编辑了五百字信息向她阐述“孝道”与“诚信”的意义。对了,机票改签的费用也得她自己承担。陈樨默念,要微笑,不要骂人。她是个成年人了,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我是为了乐乐才来的。”她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又忍不住想抽自己的嘴巴——当然是为了乐乐,不然呢?
  段妍飞对陈樨很感兴趣。从两年多前那次照面到今天重遇,陈樨给她留下的都是漂亮又不好亲近的印象。段妍飞家境尚佳,自认为对陈樨这样的姑娘也有所了解:她们往往出身良好,深知自己各方面条件优于旁人,家教不错,与人接触不会轻易失了分寸,但骨子里限界分明。这样的姑娘和卫嘉显然是两种人,不应存在交汇,可她却反复出现在卫嘉的生活圈里。因为车斗里的那个小帅哥?似乎又不是。
  段妍飞主动搭讪:“陈樨,你是不是学过跳舞?”
  陈樨想到卫嘉曾经说她走路“奇怪”,当即道:“这么明显吗?”
  “对啊,你的身体线条很美,仪态也挺拔,我特别羡慕你这样的。”
  陈樨感受到段妍飞投来的善意,她本可以更友善随和地对待一个陌生人的。可两次与段妍飞接触,陈樨都不自觉地支棱起身上的毛刺,像争夺地盘的流浪猫。
  “注意把肩打开就好了。”她缓和了语气。
  段妍飞笑着说:“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有点小姑娘气,现在完全是大美人了。你还在上学吧?学校里是不是很多男生追你?”
  陈樨本想说:“还好。”忽又斜睨了身边专心开着破车的那家伙,她决定据实以告,让他知道自己真的很受欢迎。
  “对啊,这个学期追我的人有三个呢!”
  段妍飞沉默了片刻。陈樨以为自己说得太夸张了,出于严谨的态度她补充道:“严格说起来是二点五个,我和系里的一个师兄算是相互有意。”
  “你在一个基本上都是女生的学校念书?”段妍飞怀疑道。
  “我们学校偏理工,我们化学系女生更少了。”
  “那怎么会才二点五个男生追你?我上大学那会,一年追我的男生都能按十二生肖排序。”
  陈樨微微张开了嘴看向段妍飞,想确认对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那么多吗?我指的是正式表白过的。”
  “那当然啊!”段妍飞点头。
  “呃……好吧。”陈樨只能默默检讨自己的魅力。她觉得自己挺受男生欢迎的,那些偷拍她,在学校表白墙上挂她照片的家伙又不是她臆想出来的,可为什么只有二点五个人向她表白呢?这仅有的二点五里还包含了一个包年续费会员,现在正坐在后头吹风呢。
  “你说‘放屁’吗?”
  “啊?”
  陈樨对云里雾里的段妍飞解释道:“你平时会跟男生说‘屎尿屁’吗?”
  “这是什么问题?”段妍飞掩嘴笑,“当然不会啊!”
  难道这就是二点五和十二生肖的差异之所在?善于总结问题的陈樨似乎发现了新的社交奥秘。她其实也没有跟谁都‘屎尿屁’,只不过常常会把“放屁”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可宋明明也是这样说话的,她说《红楼梦》里林黛玉骂人同样说“放屁”,大俗即大雅!宋明明今年四十五了,追她的人……陈樨没有统计过,想必是二点五的n次方。
  或许,“放屁”二字林妹妹说得,夏金桂说不得?
  陈樨想到花容失色,难怪了……她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卫嘉。他的嘴紧抿着,这是在批判她……还是在憋笑?
  陈樨心火愈盛,恨不得把他像车门把手一样扳断了扔出去。一个放马的小厮竟也敢有洁癖!
  本章完
 
 
第57章 只有你一个
  几人抵达马场已近傍晚,还没下车,他们已感受到非一般的热闹氛围。新开辟出来的停车场停满了车,其中有不少是外省牌照。服务点外的草地上立起了红彤彤的充气拱门。两个巨大的音箱正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混杂在一处,散逸在宽阔的草场四野。
  “哇,卫乐的婚礼办得好隆重啊!”段妍飞先一步发出了惊叹。
  “这是县里在举办旅游文化节,卫乐的婚事赶巧碰上了。”卫嘉从车上下来,替她们取下行李。他问同样刚跳下车斗的孙见川:“你还好吗?”
  孙见川用发蜡精心抓出来的帅气发型变得宛如一棵迎客松,从它们延展的方向可以清晰看出风从何处来。多亏了陈樨扔给他的一条大披肩,他才不至于被冻死。他顾不上扒拉头发,双手揉弄自己的面庞对卫嘉说:“好什么?我鼻子都被风吹歪了!”
  他听到了来自陈樨的笑声。真不公平,为什么只有他被吹得七荤八素,而陈樨看上去光彩照人。孙见川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中途在加油站休息时,陈樨分明情绪不佳,可她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竟然有心思补了口红,还是她平时不轻易使用的鲜艳唇色。
  陈樨发现这次重返故地,马场已经大变样。不仅服务点扩建了,周围的农家乐、射箭场和跑马道也改头换面,招牌、装备都是全新的。一匹巨大的骏马塑像立在中心醒目处,顶上是旅游文化节的宣传横幅。周边添了不少游乐设施,还有各种售卖烟酒饮料、旅游纪念品的小摊位,有人在吆喝着叫卖土特产和“特色”小吃。远处停着几辆旅游大巴,外地旅游团里的大爷、大妈在成群结队地拍照……那个冷清的破马场不复存在,如果不是卫嘉在旁,陈樨会误以为自己被送到了某个陌生的景区。
  “接客的马队来了!”孙见川兴奋地冲前方喊。只见一队披红挂绿的马儿被人领着朝旅行团集结的方向走来。旅行团里的大爷、大妈们都乐坏了。
  孙见川说:“樨樨你看到了吗?这是我出的主意,接客就得要有排场!让客人骑着马绕慢悠悠在周围转一圈,再给送到入住的地方。这一招特别受旅行团欢迎,我爸都夸我了。不信你问卫嘉!”
  “嗯。川子的想法很好,他和孙总一样有商业头脑。这样一来,马场里上了年纪和受过伤的马也能派上用场了。”卫嘉点头道。
  陈樨朝孙见川竖了个大拇指,孙见川喜滋滋地指着那匹挂着硕大红花的头马说:“我今天就骑它。樨樨你的披肩再借我用用,我系着这披肩像不像荒野大镖客?”
  陈樨觉得要不是孙见川长得帅,他这个嘚瑟样谁看了都想揍他。可他才不管别人的眼光,披肩一甩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这不是樨樨吗?还有妍飞也来了。卫乐早上还念叨你们!”领着马队过来的人原来是杨哥。他的大胡子剃掉了,人顿时显得年轻了不少,肩上还骑着个两岁左右的小娃娃,穿着一身棉袄,像个小肉球,正好奇地看着来人。
  “小家伙又长大了,让姐姐亲一口……”段妍飞笑着去逗小娃娃。
  杨哥打趣道:“他管卫嘉都叫叔叔了,你咋还姐姐呐!”
  “没结婚就是姐姐。小家伙,以后也叫卫嘉哥哥好不好?”
  “我没问题,是杨哥不肯跟我差了辈份。”
  段妍飞把小家伙逗得咯咯笑,她也跟着乐。“我上次来他除了在胖姐怀里吃奶啥都不会。”
  “下次你再来,他就能带你玩了……”
  陈樨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这些都在提醒着她,对于马场的人而言,来过好几回、性格讨喜的段妍飞才是更亲近熟悉的人。陈樨不太擅长跟小孩相处,但抱臂站在一旁又显得太格格不入,于是轻咳一声,上前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说:“你身上奶香奶香,还有一股肉味。”
  那小家伙用乌溜溜的眼睛看了陈樨一会,忽然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
  陈樨倒吸一口凉气,举起手说:“我什么也没干!”
  “傻小子,那么好看的姐姐跟你玩,别人等都等不来喽。你该偷笑才是!”杨哥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哄。
  “我的魅力不管用了。”陈樨自嘲。
  卫嘉说:“他怕你吃了他。”
  陈樨朝他亮出大红唇下的森森白牙。“我不吃小孩,只吃不识好歹的人。”
  旅游团的人被一匹匹马儿接走了。段妍飞也被热情的杨哥招呼着上了马,她有些犹豫地说:“是卫嘉教我骑马的,每回都有他在旁给我壮胆……”
  “怪不得你骑了那么多回不见长进。卫嘉教得太保守。我马背上四处跑的时候,他这小子还在娘胎里呢。”杨哥把小家伙抱在身前,拉着段妍飞身下那匹马的缰绳往前走。“我们父子俩陪你跑一段,包你把胆子练肥了!”
  只剩他俩了,卫嘉打破了沉默。“你要骑吗?”
  陈樨冷淡地闭口不言。这次意外接到她之后,她脸色一直不太好看。他说:“也是,以你的骑术玩这种过家家的骑法太可笑了。”
  “你给我牵马?”陈樨挑眉反问。
  “你用得着……”
  “别废话,牵不牵?”
  卫嘉的回答是一贯的无可无不可。“我都可以。”
  “走吧。”陈樨说话间人已上了马。“我也要像他们一样绕周围一圈,慢慢走!”
  快门的声音响起,不远处有例行给每个游客拍骑马照的工作人员。卫嘉朝他们笑道:“又不是游客,瞎拍什么?”
  陈樨故意跟他对着干,扬声道:“照片给我留着,谢谢!”
  卫嘉在前头牵着马,依照陈樨的要求慢慢走。第一次见面陈樨就有过要让他牵马的念头,时隔几年愿望终于实现,她的心中却不是滋味。
  马背上的她不肯主动开口,他也保持沉默。电话里两人的沟通挺正常的,见了面反而透着别扭。陈樨心里较着劲,可他又是为什么呢?
  卫嘉又长高了,背影却比从前消瘦。在机场时陈樨已发现了这个变化,但她忍着没说。他面颊上少年人特有的丰润感和柔和线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锋利冷峻的轮廓。初见时让陈樨为之惊艳的小白杨长成了一棵耐旱易活的胡杨树。陈樨中学时写过关于胡杨树的作文,胡杨树枝干劲拔,质地坚硬,入秋后别有一番绚烂,可那是经历了霜染才换来的。
  她心里闷得慌,说不出是心疼他,还是埋怨他。可惜这些情绪都站不住脚。她是谁啊,她知道什么?说不定是自己想太多,人家好着呢!
  残日岌岌可危地挂在西边的山头,冬日的草场哪怕气氛烘托得再热烈,黄昏时总是教人发冷,依旧聒噪的大音箱和迟缓的马蹄声只是放大了这种萧瑟感。陈樨受不了了,她忽然问:“我到底是几号?”
  卫嘉回头。“什么?”
  “我问你我是第几个傻子?像我这样来过你们这破景区一两回,出了点倒霉的意外,被你的周到服务感动了,还自以为跟你们结下了什么不寻常的缘分,一而再再而三上赶着过来的人,恐怕不止我一个吧。”
  不怪陈樨这么想,段妍飞的经历跟她就像复制粘贴一般,只是修改了几个关键词。
  卫嘉不是傻子,他听出了陈樨这一串话在影射什么。
  “妍姐她帮过我。”
  “我也帮过你。一本书太微不足道了?你这是闷声发大财,难怪这破马场屹立不倒。”
  “陈樨,马场开了那么多年,隔一阵总会有出状况的客人……”
  “所以你记不清我是第几个对吗?”
  “只有你一个。”卫嘉背对她说:“咄咄逼人的只有你一个。”
  “放屁!”陈樨气得夺过马鞭抽他。卫嘉也不躲,站定了扬起脸回头看。她模糊的影子、夕阳坠跌前那点光和热全在他瞳仁里。这多像离别前那一晚的卫嘉啊!陈樨的鞭子迟迟没有抽下去。她想,他怎么瘦成这样的?
  她简直是活该!
  陈樨在久违的卫家旧屋见到了卫嘉的父亲卫林峰。卫林峰正在门口给来道贺的亲戚朋友们递烟,看着跟在儿子身后的陈樨,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卫林峰身材高大,面容和卫嘉有七八成相似,即使他现在笑起来脸上已有风霜沟壑,但依然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可以想象他年轻的时候是怎么把十里八乡的姑娘们迷倒的。陈樨现在很能理解卫嘉的妈妈为什么甘愿为他付出到死。
  “我们又见面了。”卫林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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