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蜜(出书版)——辛夷坞
时间:2022-03-01 17:19:31

  说到这里孙见川顿了顿,“代价”之一不就在眼前?他暗骂自己是蠢猪,为什么要跟卫嘉说这些。然而话已出口,他只能赌气道:“你不肯把马鞭给我,难道你对她还有什么心思?要不然就是你自己不喜欢她,也占着茅坑不拉屎!”
  卫嘉被孙见川的比喻折服了,按下孙见川指向他鼻尖的手指说:“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还要用我的马鞭来送她?”
  孙见川下了车,眼看着小货车颠簸远去,卫嘉的话还像车轱辘一样在他脑子里打转,扬起老大一阵尘土。他一时觉得卫嘉说的有理,一时又觉得很不对劲。卫嘉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和陈樨怎么回事?这完全超出了孙见川的理解范畴。
  新娘子出门的吉时是早上六点。次日天还没亮,陈樨就给卫乐梳头化妆,打扮停当。卫乐的脸比两年前圆润了一些,盘上头发,穿上红裙,显得更像粉团捏成的小人儿。陈樨替她把鬓边一缕发丝拗成最适当的弧度,用手指轻刮她长长的睫毛,卫乐怕痒,咯咯地笑个不停。在陈樨心里,只比她小半个月不到的卫乐还是个小小女孩,真不敢相信她马上就要嫁为人妇。
  门口响起了阵阵鞭炮声,男方接亲的队伍来得很准时。陈樨听到以孙见川领头的“娘家人”正在实施各种刁难新郎的招数。孙见川很适合干这个,玩得十分投入,气氛也热烈得很,隔着两道门都能听到外面的哄笑声。卫乐鞋子都没穿也想冲出去一起玩,被陈樨和胖姐好说歹说哄住了。
  过了好一会,接亲的人群终于突围进入了卫乐房间。陈樨看那打头穿着黑西装,胸前带红花的小伙子,知道那就是新郎了。新郎官个子和陈樨差不多高,走路时有一条腿不太利索,但五官长得还算端正,看向卫乐的眼神也满是喜悦。他在众人的怂恿下半跪在卫乐跟前,拉着她的手羞怯带笑地叫她“老婆”。卫乐新鲜极了,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像加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过家家游戏。
  新郎手忙脚乱地给卫乐穿鞋子,卫乐忽然正色道:“在我做你老婆之前,有句话我要问你!”
  两边的宾客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卫乐身上,想听听她究竟有什么要紧的话非说不可。
  “你说,什么花最没有力气?”卫乐脆生生地问。
  大家面面相觑,新郎也一脸懵。站在卫乐身后的陈樨汗颜地摸着额头。这是她刚才为了阻止卫乐冲出参加堵门游戏才临时抛出来的脑筋急转弯,还来不及告诉卫乐答案,新郎官就冲了进来。这下好了,新娘子问得一本正经,大伙儿一时间也找不着北,站满了人的小房间里愣是静默了半分钟。
  “牵牛花?”新郎试探着回答道。
  卫乐回头看了陈樨一眼。陈樨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我嫂子说不对。”卫乐皱着鼻头对新郎说:“牵牛花都能牵牛了,怎么会没力气,笨死了笨死了!”
  在场的人大多知道新娘子有个还没结婚的亲哥哥,什么时候冒出个样貌出众的嫂子?新郎无助地看向身后的同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出着注意,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孙见川发现了好玩的事,连卫乐那声“嫂子”都选择性地忽略了,大声起哄道:“哦哦……答不出来的人今天可娶不了老婆!”
  “水仙花?”
  “哪里是水仙花喽,我看是狗尾巴花!”
  “鸡冠花……马兰花?”
  “谁说新娘子不懂事,新郎都被她难住了!”
  “这不是瞎胡闹吗?什么花会没有力气……”
  陈樨尴尬得脑门上冒出了一层薄汗,有那么难猜吗?难道她的脑回路和大家不在一条线上。大家众说纷纭,新郎心也乱了,连她反复的提示嘴型都无暇顾及。陈樨想,刚才无论新郎给出什么答案她都应该点头的,无端端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站在门口的卫嘉也看向了她,他一定在想:都是她干的好事!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卫乐的嘴开始往下撇:“我不要嫁给答不出问题的人。”
  陈樨暗叫不好。老天有眼,这时一个男方的接亲人凑到新郎身边耳语了几句。
  “是茉莉花!”新郎得了提示大声回答道。
  陈樨忙不迭竖了个大拇指:“对。新郎答对了!”
  “为什么是茉莉花?”孙见川还搞不明白。卫乐也困惑地歪着脑袋,回答正确的新郎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陈樨只好用歌声来终结她种下的麻烦——“因为它是‘好一朵美(没)丽(力)的茉莉花’。”
  ……
  她莫名觉得这屋子里有一阵冷风吹过!
  只有卫乐在反应过来之后发出了一串欢快的笑声,她拍着手道:“是茉莉花,是茉莉花!樨樨嫂唱歌和嘉嘉一样难听!”
  新娘子笑了,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在这喜庆的笑声中卫乐高高兴兴穿上红鞋出了门。
  临行前,一对新人给坐在外屋的卫林峰敬茶。妻子去世了,卫林峰独自一人喝了茶,嘱咐即将出嫁的小女儿要好好过日子、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孝敬公婆云云。卫乐似懂非懂,她对常年不生活在一处的父亲唯有敬畏,只知道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帮忙操持婚事的长辈催促着新娘要赶在吉时出门,卫乐忽然又倒了杯茶,一溜烟跑到卫嘉身边,说:“嘉嘉你也喝,你声音都哑了。平时是我给你烧水,我不在家,你也要好好喝水呀!”
  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操持婚事的长辈也愣住了。卫嘉默默接过茶杯。为了让卫乐在马场有用武之地,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教会她烧水泡茶,自己没少担惊受怕,烧坏了好几个壶,喝过各种奇怪味道的茶水,也给卫乐手上烫出的水泡涂过药……现在换来这一杯茶。他冲卫乐笑了笑,把茶喝了下去。
  按照这里的习俗,作为新娘唯一的兄弟,卫嘉要把妹妹背到接亲的车上,还得有新娘的女伴在旁打着红伞陪同。卫乐小学一年级后就辍学在家,身边也没有同龄的伙伴,陈樨就充当了那个撑伞的角色,和段妍飞一起作为伴娘给卫乐送嫁。
  新郎家在两个小时车程外的另一个县,看得出他们对这场婚事很是重视。车队抵达,迎亲的大部队已等在村口,大家都惊艳于新娘的好容貌,吹吹打打地将新娘接回了家。这回背着卫乐的人换成了她的新婚丈夫,鞭炮声响了一路。
  送亲的娘家人受到了热情的款待,连陈樨也收了好几个红包。陈樨看到卫乐今后要融入的家庭是殷实和美的,婆家的长辈看起来人也和蔼,从前的忧心也稀释了不少。如果卫乐迟早要有出嫁的那一天,找到一个满眼都是她的男人和愿意接纳她特殊心智的家庭,如她名字的寓意那样安安乐乐过一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娘家人在这边不好久留,礼成之后便要动身离开。兄妹俩的告别并没有太多的波澜,卫乐还沉浸在对新家的好奇之中,太多人环绕着她,她的眼睛和脑子都不够用了。得知嘉嘉要走,她也只是习惯性地跟出去好几步,被人拦住,就笑嘻嘻地从红裙子兜里掏出一瓜子糖果,挑了其中两颗奶糖塞到卫嘉手里。“这是你爱吃的,以后我不跟你抢了,两颗都归你!”
  卫嘉想要像从前那样摸摸卫乐的脑袋,看到她盘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仿佛忽然意识到她已不再是那个留着鼻涕,梳着小辫的跟屁虫,又把已伸到半途的手收了回来,说:“去吧。”
  本章完
 
 
第60章 气球上的绳
  回去的路上,孙见川没有上卫嘉开的车,宁可和另两个送亲的马场伙计骑摩托车返回。段妍飞跟他混熟了,连劝了他几声,可他还是冒着寒风骑车走了。
  段妍飞回到卫嘉借来那辆小轿车的副驾驶座,陈樨已经在后排坐着。她问车上的另两人:“川子他怎么了?”
  陈樨耸了耸肩,卫嘉也说不知道。段妍飞发现陈樨和卫嘉之间的话总是很少,可要说他们不熟,她记得陈樨是在卫家住过一段时间的,卫乐还开玩笑管陈樨叫嫂子。难道因为这个,两个年轻人故意避嫌呢?段妍飞试图化解车里的沉闷氛围,说了些今早送亲时发生的趣事。可这两人都没有聊天的兴致。陈樨昨晚一定没有睡好,淡妆都掩盖不了眼睛下一圈青黑,她说了句“你们聊”,就一直闭目养神。卫嘉虽然笑着回应了段妍飞,可那笑里也带着敷衍。段妍飞叹了口气,识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不知过了多久,陈樨迷迷糊糊中感觉车停了下来,外面有人声和车喇叭声。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车上只有她一个人。这时卫嘉回来了,他的人隔了半臂的距离回头问她:“醒了?”
  陈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脸,这毫不掩饰的注视让卫嘉误以为自己脸上沾了异物,不自在地用手抹了一把,她才从庄生梦蝶般的怔忡中挣扎出来。这不过是个简陋的乡镇加油站,坐在前排的依然是那个与她保持着友好距离的半个陌生人。
  她问:“妍姐哪儿去了?”
  “刚才经过镇上的集市,她看到有民俗表演,说要去看一看顺便买点儿东西,你睡着了所以没叫醒你。半个小时后她会在加油站停车场跟我们会合。现在时间还早,集市就在前面不远,你要去吗?”
  “我有点儿困,不想动弹。”陈樨才不会承认是他扰得自己昨晚翻来覆去一分钟也没睡踏实。
  卫嘉点头笑:“对,你是一朵没力的茉莉花。”
  他成功地让陈樨回想起早上接亲时那个冷场的画面。她说:“我不是存心搅局的。我以为小学生都知道那个脑筋急转弯的答案。你们都没有童年吗?”
  “那时候大家都急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不着急?”
  陈樨亲眼看到卫嘉扯过男方的人耳语了几句,答案这才传递到新郎耳中。
  “我有什么好急的。”卫嘉说着,将一颗糖抛给了陈樨,“今天你没吃什么东西,当心变成枯死的茉莉花。”
  那颗糖眼熟得很,陈樨抗议道:“喂,这可是你妹妹特意给你的。”
  “吃吧。卫乐孩子气,你也跟她一样?这些糖是我为了这几天的酒席准备的,马场、家里到处都是。”
  “她记得你爱吃什么,这是她的心意!”
  “我知道。你要是不想吃糖也别把它留在车上,会招来蚂蚁的。”
  陈樨闭上了嘴,卫嘉也静静地看着仪表盘。两人仿佛都专注无比地做着同一件事——等待段妍飞回来。
  陈樨有个奇怪的毛病,她喜欢跟卫嘉说话。她解释不了那种强烈的倾述欲望是从哪里来的,她算不上特别热情的人,卫嘉骨子里也并不容易亲近,可是自打她认识他第一天开始,他们的交流一直是自然而流畅的。不熟悉对方的世界并不妨碍他们相互理解,至少陈樨这么认为。哪怕是这次重遇,他们在各自的经历里积攒了不少心事,她也从未对他产生过距离感,她还是有许多话愿意对他说,也想听听他的声音——那个摒弃了明理和世故的壳,有点儿蔫坏,有点儿傻气,内里坚固明净的他。
  现在陈樨满肚子的话撞上了卫嘉的“壳”,活生生成了一个吹胀了的气球,出口被一根无形的细绳栓住了。
  这绳是什么呢?
  或许昨晚她不该索要那根马鞭的,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她要那玩意儿干什么?还让孙见川也掺和了进来,现在那根绳栓得更紧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自己还有事要问他。恰巧卫嘉也选择在这个时候打破了沉默。
  “你……”
  “那个……”
  “你先说。”卫嘉转过身。
  陈樨直接问:“川子今天一大早把你叫到马厮干什么?”
  “没什么,我们聊了一会儿赛马的事儿。明天县里的赛马活动就在我们草场上举行,你也可以来看看。”
  “我不想看什么赛马。别让我跟你说话那么费劲儿行吗?”
  “你到底想听到什么?”
  “川子都告诉我了,他昨晚问你要马鞭,你没给他。他还‘一不小心’把我分手的事儿说了出来。他和你不一样,他嘴里藏不住话,心里藏不住事儿……这都不重要,我现在想知道今早发生的事儿。如果还是与那根马鞭有关,事情就与我有关。”
  “你可以……”
  “我当然可以问川子,但我现在问的是你。我再说一次,不要拿你那一套来糊弄我。那么会兜圈子,你是太极张三丰?你不说实话也行,就当我刚才说的话全是狗叫,以后我再理你就是死狗一条!”
  卫嘉没见识过这种自我毁灭式的逼问。然而张三丰也畏惧死狗三分。
  昨晚孙见川向卫嘉索要马鞭未果,他不死心,提出要跟卫嘉骑马比赛一场,谁先跑到指定地点马鞭就归谁。卫嘉自然没有答应。回到服务点后,孙见川听人说卫嘉会代表马场参加旅游节的赛马活动,今天一早他特意在马厩堵住了卫嘉,说他也决定报名参赛。如果他在比赛中赢了,希望卫嘉能把那根马鞭给他。
  卫嘉的陈述不温不火,但陈樨都能想象得出川子“邀战”时说出的那些幼稚的话。孙见川对她的“坦白”略过了赛马一事,他大概也清楚以陈樨的脾气很难接受这个与她有关的赌注。陈樨咬着后槽牙,暗骂孙见川是个大白痴,有他什么事儿!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骨子里有种莫名其妙的热血和幼稚,傻得特别认真。相比之下,陈樨更在意的是卫嘉的态度。
  “你答应他了?”她问。
  卫嘉说:“昨晚他喝了酒,骑马太危险了。可明天的活动是县里组织的,只要年满18岁的人都能报名参加。”
  “我问的是如果他赢了,你会不会把马鞭给他?”
  “陈樨,我不肯把马鞭给你不是因为它有多重要。那根马鞭是我妈做的,她人死了,我留着个物件她也不会活过来。马鞭的手柄断过一次,在我妈她们的习俗里,断过的马鞭是不吉祥的……”
  “你也知道马鞭不重要。”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一根鞭子的事。
  “我明天可以不参加比赛。川子想要那根马鞭,要是不介意它坏了,拿去就是。这样他高兴了,你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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