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蜜(出书版)——辛夷坞
时间:2022-03-01 17:19:31

  “这次你正好赶上。等到天再冷一些,河水冻住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了。”
  陈樨打量着卫嘉说:“看来你对窟窿滩这一带很熟悉!”
  “小时候我烦卫乐了,就会一个人骑马到这里躲一躲。这里人少,以前常有动物出没。有一回我待到半夜,还在这遇过狼。幸好它们在对岸,隔着河看得见绿幽幽的眼睛……”
  “晚上你不怕掉坑里?”
  “那倒不会,走多了自然知道什么地方安全,什么地方得绕道……”
  说到这里,卫嘉终于从陈樨的眼神里瞧出了不对劲,及时收住方才的话尾解释道:“上回我提醒过你和川子,你们沿着我指的方向走是不会有事的。”
  “既然你对这一带的方位了如指掌,请问我在坑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能屈尊跑一趟,连夜领着人过来把我弄出去,非得让我惨兮兮地在下面坐到天亮!”
  “那晚其他人都喝了酒,也不是每个人都习惯走夜路……”
  陈樨气得牙痒痒,扯下皮手套朝他拍去,嘴里骂道:“不要狡辩了,你就是觉得为了我冒险不值当,故意看着我出丑!”
  “真不是!”
  “不是?难道你故意留下来陪着我不成?”
  “当心别惊了马!”卫嘉躲避着手套的袭击,附和道:“那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好……你都说了我是踩了狗屎一样的好运气。”
  “你还是在骂我!”陈樨笑骂道。手套在打闹中脱手,她发泄了一通之后也不再揪着卫嘉当初的动机不放。他说得对,那晚的月亮很好,这难道还不够吗?她下马捡起河滩上的手套,在雾气中舒展开身体。
  “这里像不像《天鹅湖》中的场景?白天鹅奥杰塔就是在雾气弥漫的水边靠近王子的。”
  “我没看过《天鹅湖》。”卫嘉也下了马,站在陈樨的身后。他只知道《天鹅湖》是非常有名的芭蕾舞剧,每个正经学芭蕾的人都绕不过去。但是比起经典,他更好奇跳舞时的陈樨是什么样子的。
  “你以前是学芭蕾的,为什么放弃了?”
  “我妈认识的业内行家说我身体条件、软开度和控制力都很好,唯独音乐感悟力不够,很难成为最顶尖的芭蕾舞者。我说过,我这个人就这样儿。练舞那八年里我其实挺用功的,吃了不少苦头,也拿了几个青少年组的奖项。可我妈让我自己做选择,我想了想,放下也就放下了。不用想尽办法控制体重,也不用把醒着的大部分时间用来练功也好。我现在还是很喜欢芭蕾,就像我喜欢骑马一样,但我不想把一辈子耗在一件事上。日子长着呢,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乐趣。”
  “川子说,你最讨厌别人让你跳舞。”
  “这个嘛……要是你在各种聚会上动不动就被人要求‘来一段’,你不会翻脸?”
  “……可能不会。”
  陈樨被逗笑了。那倒是,卫嘉绝对不会翻脸走人,只不过他要是不愿意,总有法子让别人觉得那要求是不合理的。
  “莫非你也想让我‘来一段’?”陈樨笑盈盈地回头。
  卫嘉踢动脚下的碎石子:“我说想,你会不会把我踢进河里?”
  “你求我啊!”
  “求你。”
  他的顺从反而让陈樨不习惯了。她想了想道:“看在你态度那么诚恳的份上,我给你来段干货。‘32挥鞭转’怎么样……你往后让让,我很久没跳了,没准真的会把你踢河里。”
  卫嘉不明就里,还以为她要挥鞭子,果断退后几步。陈樨束紧头发,简单地拉伸了肢体,开始单足立地旋转。看架势确实轻盈优雅,可惜美不过三秒,才转了两圈,她就因为脚下的石子一个打滑。
  眼看陈樨失去了平衡,卫嘉及时拽了她了一把。等他反应过来,她已满面笑容地与他近距离四目相对。卫嘉的视线下移,落在陈樨勾住他脖子的双臂上。她神态动作太过自然,卫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按他认为正确的方式悄悄后撤了一步。可陈樨并没有就势撒手,反而被他带动着身体往前倾倒。
  卫嘉的背贴在了陈秧秧的马鞍上,一向硬气的陈秧秧只顾猛嚼干草寸步不让。前后都是姓陈的拗脾气,卫嘉调整呼吸问:“《天鹅湖》是这样跳的?”
  “管它呢,反正意思是这个意思。”陈樨看上去远比卫嘉镇定,可细听之下她话语里也带着异样的颤音,“我知道你早就看上我了!”
  卫嘉的脸瞬间涌上红潮,不知是不是颈后的双手扣得更紧了,他只觉得周遭的空气变得更为稀薄。夺走他氧气的人微仰着头,舔了舔唇瓣上的干皮,问:“喂,苹果你要不要趁现在咬一口?”
  卫嘉抿着嘴,像河蚌依然紧闭着他的壳,但陈樨能从他的回避中捕捉到他的情动。等他终于抬起手,用指节蹭过她脸颊,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露怯,然而事到临头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了眼睛。
  只可惜陈樨期待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卫嘉的手在她脸颊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最终停留在她的手臂,温和但坚定地将它们从自己身上剥离,重新固定在她身侧。
  陈樨重新睁开的眼里既有困惑,也有羞赧和失落,定定看了卫嘉几秒,用手臂挡住了双眼,缓缓蹲了下去。
  “你没事儿吧?”卫嘉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一时也慌了神,弯下腰想要掰开她的手看清她的脸。
  “我这两条胳膊有那么讨人嫌吗?放你身上你不准,捂我自己身上你也不答应。是不是要我把它们卸下来你才满意?”失去了手臂遮挡的陈樨发出了源自灵魂的怒吼。
  “不是……对不起啊。”卫嘉怏怏地收了手。
  她嘴角和眼角都耷拉着,但并没有要流眼泪的意思。
  “放心吧,我没哭。这有什么可哭的!”陈樨抱着膝盖负气道:“你推开我也没用。你就是喜欢我,我就是这么自作多情!”
  卫嘉牵动嘴角,却没能笑出来。陈樨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是个只知道一味回避的乌龟王八蛋,但他不爱说谎。否则他大可以在川子面前表明自己对她绝无杂念,只要他说,川子会相信的,他也能因此少了很多麻烦。
  “卫乐都知道表达自己的感情,你连喜不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我能做什么。”
  本章完
 
 
第72章 一杯毒酒
  陈樨蹲得太久,夜里的寒气加上血液运行不畅使得她腿脚都麻木了。卫嘉半扶半端着把她弄上了马背。他没让她再骑性子桀骜的陈秧秧,将自己那匹温驯的黑色煽马换给了她。
  他们在外面逗留的时间不短,这会儿家里的宴席该散了。回去的路上两人只管赶路,几乎没有再说话,却比来时平添了几分微妙感受。卫嘉是怎么想的陈樨管不着,反正她心情还不错。明明他什么都没有给她,她依然两手空空地开心了起来。
  卫嘉把陈樨送回了马场的小木屋。临别前陈樨叫住了他,状似不经意地提醒道:“明天我不走了,下午的骑马比赛你不许怂,要输你也只能把马鞭输给我。哎,你听见了没有!”
  他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陈樨的话说完,他的人和影子都点了头。
  仿佛得到了双份应诺的陈樨笑着回了屋。一关上门,她再也没有方才的镇定,情不自禁地用手捧住了脸。手是冰凉的,脸是滚烫的。
  她倒在床上复盘了很久,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砸枕头。最气恼的还是自己在紧要关头竟然只知道闭眼等待,良辰美景输给了矫情。她当时应该果断地亲上去的,看他往哪里逃!
  等到陈樨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段妍飞来敲她的门,给她送来了一个保温饭盒,里面是还冒着白气的热汤面。
  “我还给你留着座呢!你倒好,自己先跑回来了。”
  “出去溜达了一圈。”
  这个时间点陈樨通常不会再吃东西,何况现在她丝毫没有饿的感觉,可她还是抱着饭盒感谢段妍飞的好意。
  段妍飞只当她是厌恶三叔公家的人才借故离席,说道:“同桌那几个女的也够烦人的,你走后她们还咬着耳朵说个没完,满嘴胡说八道。”
  “她们说什么了?”陈樨见段妍飞欲言又止,笑着说:“我想知道她们是怎么编排我的。你照着原话说给我听听,用不着藏着掖着。”
  “这些乡下长舌妇能说出什么好话,你听了可别生气。”段妍飞斟酌道:“我听见她们说你早两年就跟卫嘉……住到了一起,所以才替他出头。还说卫嘉兄妹俩都是都是狐狸精投胎,妹妹傻,什么男人都勾搭;哥哥存心攀高枝,怪不得别人给他介绍对象,多好的姑娘他都不乐意。”
  “她们放屁!”陈樨哼笑道。
  “说得最起劲的就是那谁的孙媳妇。我实在听不下去怼了她两句,她身旁的人才劝她住了嘴。真是开了眼界,吃着别人家的饭,竟然还那么恶毒,我都不敢想像背地里她的嘴能有多脏!”
  陈樨知道段妍飞的这番话很可能已经将更污秽下流的那一部分过滤掉了。她倒不在乎这些人怎么议论自己,只是为她们往卫嘉身上泼脏水而气恼。然而她转念一想,卫嘉长居于此,对这些腌臜事只会比她见识得更多。以他的心性,倒不至于要人替他焦心忧虑。
  段妍飞打量陈樨的神色,见她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也松了口气,调侃道:“别说那些糟心事儿。你刚才到天上溜达了?神清气爽精神棒,小脸红扑扑的我都想咬一口。”
  陈樨笑嘻嘻地摸摸自己的脸蛋,心道:可是那个“想攀高枝的人”却不肯下口!
  “卫嘉也无缘无故地消失了一晚上。刚才我在厨房撞见他们父子俩,他爸问他上哪儿去了,他也说出去透透气。”
  陈樨脸色微变,忙问:“他爸没为难他吧?”
  “那倒没有,只是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卫嘉只管煮他的面条,他爸拿他没办法。”段妍飞看向陈樨手里的饭盒,似笑非笑地说:“年轻人啊……这面条你还是趁热吃两口吧!”
  听了这话,陈樨果真有了些胃口。这面条味道还是稍显寡淡,里面的蛋煎得火候正好,是她尝过的味道。
  刚吃了两口,屋外有脚步声靠近,孙见川隔着门问:“樨樨,你睡了吗?”
  灯亮着,屋里还有来客,说睡了他也不会相信。陈樨放下筷子应了一声。
  “你这儿真热闹。年轻人就是喜欢溜达!我先回去了。”段妍飞起身去开门。
  孙见川探头进来。他方才看到窗口模模糊糊映出两个人影还有点儿紧张,这才把心放了回来:“妍姐也在!我找陈樨有点儿事儿。”
  “你们慢慢聊。”段妍飞识趣地挥手作别。她就住在隔壁,脚步顿了顿又对陈樨说:“你待会儿睡不着还可以找我聊天。“
  陈樨披了件衣服走出去,问孙见川有什么事。
  “外面不冷吗?我们进去说。“孙见川搓着自己的手臂。
  可陈樨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太晚了,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
  孙见川沉默了片刻。他们打小亲密无间,越长大越生分。她要是只对他一人生分也就罢了,他控制不住地去想,要是换了“别人”,她也会这样狠心地将人拒之门外?
  “我后悔跟你一块儿到这破地方来了。”
  “你找我就为了这个?”陈樨轻描淡写地说:“行了,欠我的机票钱用不着你还。”
  “你……我……”孙见川仓促扭头,段妍飞已经回了房间,门也关上了。他又走远了几步,示意陈樨借一步说话:“嘘,小声点儿!”
  陈樨配合地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道:“这破地方不招你喜欢,你趁早回去。我也不会把你花光了卫乐的红包钱用来买吉他的事告诉你爸妈。”
  孙见川零花钱不少,上大学后,孙长鸣更不会在金钱上拘着他。可他自从和朋友们组了乐队,仿佛就成了那些人的幕后金主。平时乐团成员一起吃喝玩乐都是他掏钱不说,租场地、买所有乐器的钱也都算在他头上。乐队偶尔需要自掏路费到外地演出,其他人带着女朋友同行,他孤家寡人一个还得替别人开房。最离谱的是某个乐队成员把女孩子的肚子弄大了,被对方家人打断了腿,他不但承担了治腿的费用,就连女方的营养费也一并付了。陈樨坚决反对孙见川这种冤大头的行为,可他认为这是乐队主唱应该肩负的责任,也是为“梦想”付出的代价。
  半个月前孙见川看上了一把心仪的吉他,价格辣手。他最近捉襟见肘,也没敢向不怎么欣赏他音乐梦想的爸妈伸手,头脑一发热,就把他爸让他转交给卫乐的新婚红包用来买了吉他,事到临头只能找陈樨救急。不仅这次的红包钱是陈樨垫付的,就连往返的机票也是她买的。
  “你别揪着别人的小辫子不放行不行?回头我找几份驻唱的活,把钱还你!”孙见川气结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陈樨有些想笑:“对不起我市侩了,请问您为了什么而来?”
  孙见川在陈樨面前向来显得幼稚而笨拙。他为什么而来?他一直在找她,可他一直抓不住她。那种感受孙见川说不出来,更怕说出来之后自己连仅有的曙光也随之熄灭。
  陈樨拢着身上的外套,孙见川知道再不说话她的耐心将要耗尽。
  “你,你为什么说我像西门大官人,这不是什么好话。”
  “今晚猜拳没少输吧?”陈樨嫌弃道:“你到底喝了多少呀!”
  “我没醉!我看过《水浒传》,西门大官人就是西门庆!我是玩儿乐队,但我洁身自好,到现在为止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为什么说我是西门大官人?他不但乱搞男女关系,还是个第三者!”孙见川仿佛忘记了他刚才还要求陈樨小声说话,这一通嚷嚷,恐怕隔壁的隔壁也听见了动静。
  陈樨对于这种酒后找茬的行为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麻木,她控制住扇他的念头,也不拆穿他没看过《水浒传》,只看过《金瓶梅》连环画的事实,低声哄道:“行,我不该说你是西门大官人,我错了。你是武松,三碗不过岗,回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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