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把她的膝盖往胸口压,用以放松臀部的肌肉。
他说:“你承认你折腾人了?”
陈樨笑:“不喜欢的话,你有一百种方式拒绝我。”
卫嘉停下手里的动作,保持了那个姿势俯视着陈樨,瞳孔幽深,嘴唇紧抿,说不清是出于不赞同还是别的情绪。有一滴汗从他半干的发梢垂落在陈樨胸口,打破了静止。
她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累的一次体液交换。”
陈樨的体能在女性里算是比较好的,从青少年时期起没有停止过锻炼,她参加明星竞技类节目也总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上大学那会儿,她偶尔陪卫嘉跑步,并不会像今天这样完全跟不上节奏。六公里以后她已感到很吃力,说什么也坚持不下去了,而卫嘉以远超她的配速轻松跑完十公里的预设目标,只是出了一身的汗,说话也没有大喘气,一看就知道是常跑的。
“你这个配速,是打算参加马拉松?”
“参加过两次半程的。平时没事跑一跑,打发时间。”
别人说打发时间也罢了,他这陀螺似的人也说这样的话就显得特别讽刺。
“还是单身太久了……嘶!”陈樨的总结发言来不及说完,她的腿部大腿筋健差点撕裂在卫嘉手里,“轻点!我不说了,给我留条命,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卫嘉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两人汗津津地,并肩看顶上天花板。这场景也很玄妙,但陈樨不敢再多嘴。她安静下来听他的呼吸,忽然发现从这个角度还能以看到窗外的夜景,对街的广告灯牌闪烁变换,比天空热闹。
这瑜伽垫的摆放位置也太巧妙了。
陈樨忍不了,怀疑地问道:“你是不是跟别人在这里躺过?”
“崔霆和他老婆经常这么干,我上早班给他们收过垫子。”卫嘉说。
陈樨默然——可怜的家伙!难怪被逼着跑马拉松去了!
卫嘉坐起来拧开一瓶水递给陈樨:“你刚才说有重要的事没做。什么事?”
陈樨猛灌了几口水,说:“听好了——我要和你重新开始,今后让崔霆给你收垫子!”
卫嘉头也没抬,接过剩余的半瓶水,慢慢地喝。普普通通的矿泉水被他们喝出了烈酒的况味。
“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
陈樨撑起上半身捕捉卫嘉的眼神:“三楼毛大姐给你介绍女朋友,你说了一大通废话来拒绝她。拒绝我也得好好说清楚,否则我不接受!“
卫嘉缓缓道:“其实我跟你在一起挺累的,高兴的时候很高兴,难受时特别难受,感觉自己变得很陌生。有些事我们反复尝试过,求证过,最后的结果都不是我们想要的,它大概率就是错的!可能还是怪我太狭隘,也自私,不想揪着心过日子。你没回来这几年,我过的凑活。我对组建家庭,繁衍后代这种事没什么想法,只盼着做完自己必须做的事,活得轻松一点。你在我这里也受过委屈……我们都应该追求更轻松的活法,没必要在错误的人身上浪费生命。”
“我在你身边才是最轻松的,我愿意被你浪费怎么了!”陈樨被他斩钉截铁的“不愿意”打击得有点懵,原本打好的腹稿全忘了,只顾着像耍无赖的小孩说负气的话,“别忘了你说过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回来的。我现在回来了,你不能反悔!”
“你只是习惯在落魄的时候来找我。我可以收留你,没问题!你放心待到想走的那天。但是,我们不要把关系弄得更复杂了可以吗?不要再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做一些让我很尴尬的事!”
“请问我们现在是哪一种简单的关系呀?你这么大方收留了我,管我吃喝拉撒,陪笑陪睡,连江海树也占了便宜。我们是你捡的流浪猫还是破落的远房亲戚?”
“你要这么说也行。”
陈樨嘲弄道:“上回你收留的流浪猫搞大了陈圆圆的肚子,害得它难产死了。你最后一个亲人走丢了到现在还没找着!别骗自己玩了,明明爱我爱得要死还嘴硬!”
卫嘉一言不发起身收垫子,陈樨坐着不肯动,他把垫子从她屁股下头抽出。陈樨又被掀了个半仰,大怒地爬起来,追上在角落里收拾东西的卫嘉。
他听到脚步声逼近,在他身后一步之外定住了,玫红色跑鞋划拉着地板。
“我知道你怕我走。我走过了,也嫁过人,尝试过的事没必要重复体验。所以你不想结婚生孩子我都可以接受。在我心里,你已经对我承诺过了。我考虑得很清楚,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以后换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除非你不让我回来了,否则后半辈子我都赖着你。我的环境适应力比较强,能进能退,更适合做等待被喊停的那一方。”
卫嘉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陈樨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讷讷道:“虽然我说把决定权交给你,但你不要急着拒绝我,多考虑考虑。保证不让你吃亏。”
“别废话!”卫嘉把一块浴巾拍在她胸口,说:“汗收了去冲个澡,把湿衣服换了。”
本章完
第159章 虽知无用未能忘情
陈樨共用洗澡间以节省时间的提议被否决。她冲洗完毕,换了衣服在外头看住院的小动物。
“离它们远一点。”过来查看情况的卫嘉告诫道。
陈樨说:“我想也养宠物,猫啊狗啊都行。你给我弄一只好不好?”
“不好。江海树还不够吗?”
“啧!我说真的。陈圆圆死了,陈秧秧去年底在北京的马场没的——它走时没有太大痛苦,我陪了它最后一程。可是我们老陈家没别人了……”
卫嘉还是摇头。陈樨尾随他去了旁边的诊室,那里一眼看去没有任何私人物件,是他的风格,想必就是他常待的地方。卫嘉在电脑上查阅接诊资料,陈樨东瞧瞧西摸摸,忽然发现电脑桌下方隔板有个木雕笔筒,她拿来细看,木头的瘤疤被雕成了一只猫的模样,长毛小耳朵,是陈圆圆。
陈樨有些触动,又莫名失落——他雕的竟然不是她!然而她也想念陈圆圆,这只病怏怏的小猫是老陈留给她的,她连它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这笔筒送我行吗?我可以用它来放化妆刷。”
“不行!”
卫嘉的视线没离开过电脑屏幕,但语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陈樨翻了个白眼:“不行,不好,不要动,我不想……你回忆回忆,今晚对我说了几个‘不’字?”
“不知道。”卫嘉淡淡回应。但他咬字稍重的又一个“不”字让陈樨怀疑他是故意的。卫嘉没再理她,陈樨瞄了一眼他调看的x光片,是猫的身型轮廓。她刚才在观察室看到有只蓝猫躺着一动不动,皮毛暗淡,身上挂着输液管。想来就是崔霆提到的那只肾衰竭的猫咪。
“它还能好吗?”陈樨问。
“很难。”卫嘉摇头,“它的主人家里经济状况比较差,送过来的时候就问我们有没有既能治好病,又花钱少的方案。接诊的人是崔霆,他语气不好,直接说没有,还和顾客闹了点不愉快。我们这一行说得好听是诊所,其实更像服务行业。崔霆那个脾气……我跟他说过很多回,治不了的好好跟人说清楚,该推推了。他倒好,一边翻脸一边把猫留下。现在猫主人不回来了,他不忍心看猫送命,贴钱贴时间不说,还闹得心里不痛快。”
“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都是这样的。哎,如果那天换你接诊会怎么办?”
“我不会跟她吵,但也不会收治这只猫。如果她坚持,我会建议安乐死。这样的事太多了,有些人对宠物的爱是建立在不花钱、不给自己添麻烦的基础上的。诊所毕竟是开门做生意,不是做慈善,见一次救一次,我现在得睡在大街上。”
“你说的‘有些人’不是在讽刺我吧?”陈樨撇嘴道。
卫嘉失笑。
陈樨点着他的胸口说:“以前我觉得你这人看着和气,其实心肠特别硬。不过这几年我年纪往上走,心静下来,慢慢想明白了很多事。你啊,只是眼冷罢了。虽知无用,未能忘情,虽不能忘情,终不下手,唯有冷眼看穿,是非不管……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卫嘉拍落她的爪子:“眼冷心热,那是吴文英说庄子。这话是这么用的吗?”
“我才不管!嘉嘉,我不胡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眼冷也没伤害过谁,被你捡起来放心里的人简直走了大运,我就是那个走大运的家伙!你处处对我好,不是我以为的施舍,是你自己曾经过得不容易,所以千方百计要让你在意的人过得更轻松。你放心,我已经是进化完全的版本,我不需要任何人承载我,在一起是为了更快乐。今后我也会对你好的,不管你哪冷,我都能给你捂热。”
卫嘉被陈樨这番肉麻的话说得浑身不自在,刚洗过冷水澡的身上又冒了汗:“正常点好吗,你这样我不习惯……这几年你做了什么修身养性的事?”
陈樨笑着说:“我一有空就抄抄经,果然提升了境界。”
肾衰竭的蓝猫病况越来越差,开始痉挛和呕吐,卫嘉给它换了注射用药,但也只是暂时缓解症状。他出去和崔霆通了个电话,他们都很清楚这只猫送进来的时候已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期,抢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很显然奇迹并没有出现,眼下的每一次呼吸对于这只猫来说都是折磨。
崔霆情绪有些低落,他擅长疑难杂症,却见不得生死。卫嘉替崔霆做了决定,也不打算把这些告诉陈樨。她没见过这只猫也罢了,入了眼难免心有牵念,他不想她凭生烦恼。
猫的事处理妥当,卫嘉回到诊室,陈樨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他本想先把她送回家,她非要在这里“陪”他——也不知道谁陪谁?
卫嘉正犹豫是叫醒陈樨还是让她再睡一会,她的手机屏幕亮了。卫嘉发誓自己并非故意,但一眼即看清了上面显示的文字信息。
信息来自于陈樨婚后就去了英国学设计的艾达,她在短短的一句话里用了三个感叹号:“他是变态!!!”
卫嘉离开诊室前陈樨也在跟某人发信息聊天,他取药房的钥匙时从她背后经过,她有个下意识翻转手机的动作。卫嘉心想,她该不会又趁他洗澡的时候偷拍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照片吧?前两天他发现陈樨给他的腿毛来了张特写,还用来做他的来电头像。怎么看都是她比较变态!
他滑动手机,陈樨的密码这些年也没有变过。解锁的屏幕上果然是她和艾达的聊天界面,但卫嘉想象中的不雅照片并没有出现在上头。今天更早的时候陈樨和艾达分享过姜汁撞奶,图片后跟着的文字是:“爱我在心口开!”艾达回了个:“汪汪!”
卫嘉嘴角抽了抽,继续往下看,艾达一通愤怒的感叹是因陈樨发的截图而起。那是一个备注为“德玺投资刘”的人给她发的信息,通篇充斥着对她的溢美之词和爱慕之意,用通俗的话概括就是陈樨如果跟了他,江韬留下的烂摊子他有能力解决。
陈樨用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对艾达说:“这货还是江韬以前的朋友,说话比较委婉。刚出事那会儿,还有个邀请我给他生孩子的,说保证生了儿子后会给我名分。我按照他开的价算了笔账,生三个我可以扭亏为盈……”
卫嘉垂下手,不期然地与那双很特别的丹凤眼视线相对。陈樨醒了,脸枕在臂弯看着他。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往下说话,喉咙像堵了口血。
陈樨眨了眨眼睛对他笑:“没关系啊,嘉嘉,我和艾达开玩笑呢!破产这种事我很有经验的。你心疼我,当心被我碰瓷!”
“碰个屁!”他冷冷地转开脸去。
“你说话越来越像我了。”陈樨趁机抓牢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可不是碰瓷吗?哪怕她在外面被打碎了也要回到他跟前,被他指头碰一下才肯化成灰。
月底,卫嘉到外地参加一个兽药供应商举办的交流会。两天后回家,那个口口声声说下半辈子要赖着他的人走了。
陈樨离开前跟卫嘉通过气,说是要回北京处理一些事情。她没提什么时候回来,卫嘉也没问。那辆骚绿色的跑车还停在菜市场,上面落了灰,已然成为附近青少年打卡拍照的景点。陈樨这次坐高铁走的,二等座。她来时没带太多行李,离开时只带了江海树。
两居室的小屋总算回归了往日的宁静,让卫嘉想起散场后的乡村戏台子。房间到处能捡到陈樨的落发,垃圾桶里还有她常用的一只润唇膏。
那天赵欣欣上门给尤淸芬擦身,她问江海树:“你们已经在这儿住了半个月,真不打算走了?金光巷有那么好吗?”江海树笃定地回答:“嘉哥的家就是我妈的家,我妈的家就是我的家!”赵欣欣因此向卫嘉求证他和陈樨是不是在一起了。卫嘉却让她不要瞎想,还拜托她不要把陈樨的事往外传。在房里竖起耳朵的陈樨把仅剩的一支润唇膏也涂断了。
卫嘉在客厅独自坐了一会,发现老旧的布艺沙发竟然被江海树睡出了明显的凹痕。养在大汤碗里的那条金鱼还活着,碗沿贴着江海树写的便签条,上面记录了每天喂食的时间,鱼食量精确到颗粒数。
卫嘉连鱼带碗端给了尤淸芬:“我没闲工夫养鱼,你来喂它。”
斜靠在轮椅上的尤淸芬眼皮也不抬,说:“让它死!”
卫嘉不管她们谁死谁活。天色如期暗了下来,该到做晚饭的时间了。他在厨房一顿捣鼓,忽然发现自己准备的还是四个人的菜量。冰箱里已经找不到任何陈樨讨厌的食物。她最近戒碳水,他顺手解冻了鸡胸肉,腌制的时候心里想——黑胡椒和盐就够了,不要放糖。他始终没有答应“重新开始”,也不打算惯着她,可身体里有另一套程序在发送指令。
手机在兜里震动,卫嘉掏出来看,有个顾客向他咨询治疗乌龟腐甲的用药量。陈樨很少给他发文字信息,她更喜欢打电话。这几年他们留下的聊天记录多半与死亡有关。陈圆圆死了,陈秧秧死了,他们相互知会对方。最后一次联系是关于江韬的死。
卫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发了一条:“保重身体。”
陈樨好像忘了前一夜守在停尸间门外给他打来的那通只有抽泣声的电话,她回复道:“你只是个兽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