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的事情却像是刻意为之，楚清明刚好坐在她的背面，两个人各坐一桌，背对着背。
方向相反，但心却使劲在往内靠拢，像拔河，有一根绳子拴在两个人的心上，怎么努力都挣脱不掉。
亲戚朋友们热热闹闹，话语交叉，楚凌菲和楚清明的声音也夹在在里面附和着，但没有一句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对话。
楚泽然和楚清明在聊天，聊到好笑的地方楚泽然情不自禁地推了楚清明一下，楚清明上身微晃，脊背碰到了身后的楚凌菲。
脊背和脊背之间，轻轻的一个触碰，连感觉都没有多少。
两个人的神色却产生了变化，摩擦的地方像是气球被针扎下了一个洞，气力从洞口不停泄出，直至维持表情这件事都变得吃力。
克制真的是个体力活，将人的三魂七魄都打散，然后流失干净。
都说时间可以模糊记忆，和对前人的情感，也会推着人往前走，渐渐选择遗忘和放下过去。
但尴尬的是，记忆是反反复复的，会在突然的某个瞬间像洪水泄堤一般翻涌滚来，而人的意志，也如同孤岛中柔弱的树木，洪水一来，就被摧残得枝叶不留。
越是刻意压抑的感情，反复时带来的阵痛也越强烈，之前佯装得多么淡定，如今就多么张扬。
心情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渗出，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楚泽然的笑容慢慢撤去，他盯着楚清明在看，很奇怪的一幕，他从未见到过。
纵然是在电影里演技再高超的艺人，也无法在几秒中之内将情绪展现得这般离奇。
从平淡到落寞，悲伤到绝望，最后他的眼神里只剩空洞。
楚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此刻他看见的楚清明散发着痛苦的气息，有种让人心疼得想哭的感觉。
楚泽然的直觉告诉他，楚清明病了。
宴会因为下暴雨的关系提前结束了，许多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接触到，包括背对着背的两个人。
楚凌菲跟着楚乾准备离开餐桌，她沉默的站了一会，随后缓缓转过头。
身后的位置空空的，椅子上的软垫凹陷部位已经恢复平整，他走了一会了。
她没察觉到他什么时候走的，心有点空落落的。
今天还没有仔细看他一眼，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她无法将眼中的爱意收放自如，她竟然错过了看他的机会。
实在是个遗憾，天大的遗憾。
第137章 决定
楚恺和王妍走的时候也没看到楚清明，聚会的人太多，他们没注意他什么时候溜走的，可能先行回家了。
王妍和楚恺没太在意，驱车也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得又凶又猛，伴随着阵阵惊雷，要是再晚一会他们都怕车顶被砸出窟窿来。
家里黑漆漆的，没人开灯，显然楚清明并没回家。
王妍和楚恺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但多少能猜出点什么，今天楚清明在宴会后半段的时候状态明显不对，像是战场上受伤的人体力不支，最后仓皇逃跑了。
王妍拿出手机想给楚清明打个电话，楚恺盖住她的手机屏幕：“算了，这么大人用不着咱们操心。”
王妍犹豫着：“可是这么大雨……”
楚恺：“淋不死他，也淹不死他。”
王妍还想说些什么，楚恺补充：“你就当儿子没回来，咱俩像平常一样，该看电视看电视，困了就洗漱休息。”
王妍不好再坚持，收回了手机。
两个人像平常的作息一般，换上睡衣到客厅看新闻，王妍去准备水果，一会有她每天要看的连续剧，偶尔楚恺不加班的时候会和她一起追，王妍一边看一边会给他讲他落下的剧情。
今天，两个人没有一点动静，安安静静盯着电视屏幕，谁的心思都不在电视剧上。
主角哭得声嘶力竭，都不能打动他们分毫。
楚恺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王妍也调整了一下二郎腿，嘴里的水果嚼了三分钟了。
窗外的雨声声势浩大，世界白茫茫的隐去了轮廓，这是一场难得的，酣畅淋漓的雨。
雨声无法抚平焦躁的心绪，反而使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楚恺和王妍在悄悄叹息。
生活最惊喜和最可怕的都在于它的未知性，没人知道一个选择之后会迎来什么样的人生，它不是考试卷，能有一个标准答案。
幸福没有标准答案。
会是悲剧吗？
所有事情似乎都合情合理，他们不希望两个年轻人相爱，道理显而易见，逻辑也无不通之处。
所有人也都是正常的，没有人反驳过他们的决定，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当初王妍只是用警告的方式，楚清明就懂事地假装没产生过这段感情，楚凌菲也一样，非常自觉地避开了一切和家人相处的机会，逃得要多远有多远，听话得一如既往。
可为什么事情并没有如期发展，原本两个人在这之后应该各自迎向自己的人生，一点点向上走去，这才是符合常理的，关于人性。
可真实的情况是，纵然生活如常，但楚清明的人生在缓缓向下滑，身边人能感受到的，他没事，但他在溃败着。
悲剧里面没有赢家，也没有幸存者。
电视剧按时结束，片尾曲响起，剧情被剪辑成一幕幕碎片划过屏幕，像人生的序曲。
王妍像是参与了一场战争，筋疲力竭地瘫倒在沙发里，仰天说：“我觉得自己这两年好像老了不少。”
楚恺侧头看她：“怎么了？”
王妍声音有些无力：“没心劲了，遇见什么事开始不再想争，就是觉得累，干什么都累。”
楚恺揽过她的肩膀，手掌捏着帮她解乏，一边说：“那就歇一歇，什么都别操心了，我这马上也到退休年龄了，等我退休了，咱们出去旅游去。”
王妍深深叹着气：“我也不想操心了，但……”
楚恺安静等着她的话，王妍却停顿了几秒，随后笑了：“没什么但是。”
楚恺拍拍她：“你想说什么？”
王妍脑子里翻滚过很多情绪，最后化作了无奈：“你说我做对了吗？”
楚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近来也在思考这件事情，如果不掺杂感情因素。
他们可能是对的，但感情哪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尤其是在看见楚清明痛苦的时候，他们会怀疑这个决定。
筋疲力尽的终点是醒悟，不是时势所迫无能为力的妥协，也不是故作潇洒不在意，而是经历了一段时光沉淀后的反思。
今天的宴会热闹也平淡，可那场下在两个人眼里的暴风雨，淋碎的不止两个人的心。
王妍，楚恺，楚乾，他们也在这场暴雨中浑身湿透，磅礴的雨声，一下又一下刺激着他们，心跳得沉重又悲怆。
有时心动摇的那一瞬间，不一定是有惊天地的大事发生，反而是那些微小的细节。
那个楚泽然看见的眼神，他们也看到了。
他们何曾见到过楚清明眼中流露出过那样的绝望，像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士兵，苍白，虚弱，还有濒临绝望，下一秒就会放弃的信号。
父母是最了解孩子的，他们知道楚清明要绷不住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发生令他们更加担忧的事情。
人的身体就像一个容器，盛满了负面情绪之后，再装就进不去了，如果强行再去压抑克制自己，很有可能容器会爆裂。
楚恺缓缓道来：“其实没那么严重。”
王妍：“？”
楚恺：“他们两个虽然一直以兄妹相处，可实际上不是，不是有一个词叫青梅竹马吗，说的不就是他们吗。”
说的也没什么不对，但还是有点别扭。
楚恺继续说：“你假设啊，如果儿子和凌菲就是要在一起，你反对能反对多久？”
王妍细想，说：“可能反对不了多久，我没那么绝情。”
楚恺笑了：“其实我们俩都明白，如果他们执意在一起我们不会那么绝情的，但两个孩子太懂事了，他们没戳破，也没提出要在一起，他们想的不是自己的爱情能不能有结果，而是想的家人可能受到的伤害，默契地选择了折磨自己。”
楚恺说得很对，如果两个人要用真爱来对抗亲情，他们两个会伤心，觉得孩子不顾及父母。
但他们正相反，扩大了亲情的重要程度，弱化了自己的感受，这就让他们感到心疼，甚至多了一丝愧疚。
人性真是难以捉摸的东西，一件事情在不同的家庭里，产生的反应也是不同的。
楚恺似乎看得更开一些，规划着未来：“等我退休了，咱俩把这的房子卖了吧，去环游世界，玩累了就去依市，让清明到时候在依市给咱们找个房子，你要是愿意离他们近一点相互有个照应，那就住近一点，不愿意的话就住远一点，各过各的日子。”
王妍没想那么遥远：“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吗？”
楚恺意味深长的说：“我在医院干了这么些年，生老病死看得不是最多的，人性的善恶才是最多的，当你用善意的眼睛去看待世界，那世界就是美好的。
如果你纠结着心中的执念，反反复复不能和解，那世界就是糟糕的。
我看过太多老人和孩子，为了很小的事情，消耗着没有必要的精力和感情，在拉扯中终结了生命，求而不得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你根本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求，得又有什么意义。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把孩子教育得这么好，就该有信心他能过好自己的未来。
纵然他的选择不是我们心中完美的模样，但他有担当的勇气和能力，你说我说的对吗？”
王妍眸光深沉的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清明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
楚恺释然的点点头。
王妍又说：“凌菲也是。”
第138章 饭局
雨到了第二天晌午才停，楚凌菲和楚乾先是去祭拜了一下奶奶，随后又去看望爷爷，折腾半天下来天也黑了，他们才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回依市。
楚乾来了个电话，回卧室接，出来之后叫停了正在收拾东西的楚凌菲。
“凌菲啊，你三叔三婶说今天让咱们去他们家吃晚饭。”
楚凌菲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吃饭？”
楚乾脸上带着笑：“对啊，说咱们两家好久没聚聚了，一起吃个饭。”
楚凌菲还是有点不相信，迟迟没有动作。
楚乾没多说，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催她：“快走啊，刚你三婶打电话说饭快做好了。”
楚凌菲就这么迷迷糊糊被楚乾拽下了楼，又迷迷糊糊坐上了驾驶座，发动汽车。
过了几秒，楚乾哎呀一声：“安全带安全带！”
楚凌菲回神，忙不迭单手把安全带系上。
过了几分钟。
“往左拐，你怎么拐右边去了，石定县的路你不熟了？”
楚凌菲呆呆点头：“熟悉，熟悉。”
车行到路口的红灯，楚凌菲差点过线，猛地一脚刹车。
楚乾的脑袋被晃了一下，又是哎呀一声。
楚凌菲抱歉地看着他：“没事吧？”
楚乾宽容地摇摇头。
楚凌菲回正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红灯，掌心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都是汗。
好紧张啊，有一种即将发生什么的预感，她根本来不及思考会发生什么，是喜还是悲。
车子安安稳稳地在路上行驶着，突然一个火光窜上天空，楚凌菲还没看清是什么，紧接着一轮巨大的烟火将头顶的夜照亮，伴随着迟来的炸裂声，又是一朵绽放开来。
楚凌菲将车窗按开一条小缝隙，让烟花的气息飘进来，久违的回忆也在心头晃荡。
那一年的零点零分，楚清明的脸是橙色的。
她在想起那个画面时，不自觉笑了。
好像没那么紧张了，他的面容总是会让她感到安宁，似乎不管面对着什么样的困难，只要想到他，就不害怕了。
楚乾在一旁念叨：“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有烟花？”
楚凌菲没说话。
是的，今天是个节日，她能看到他的日子。
会发生什么，不重要了。
⚹
楚乾敲响楚清明家的门。
楚凌菲站在他身后偷偷咽口水，她拉扯着嘴角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礼貌又得体，计划着一会进门眼神看向哪里和打招呼的顺序。
门开了，王妍开的门。
楚凌菲像个士兵一样颔首：“三婶好！”
王妍笑道：“快进来……”
楚凌菲跟着楚乾进门，嘴角仍轻轻抿着，眼睛从进屋的那一刻开始就马上垂下，规规矩矩不乱看，专心换鞋。
楚恺从厨房出来，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说：“你们来得正好，饭菜刚做好。”
楚凌菲闻声抬头，微微弯着唇：“三叔好！”
接下来应该是跟楚清明打招呼，要像妹妹一样打招呼。
不过……楚清明人呢？
王妍把他们迎进门：“清明出去买西瓜了，马上就回来，回来咱们就开饭。”
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楚凌菲的心率开始不齐了，她竭力稳定着自己的呼吸，始终保持着镇定的姿态，去卫生间洗手，擦手，再洗一遍，再擦一遍……
直到蹬蹬蹬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声音很大也很快，心里的焦急都暴露在这声音里。
楚凌菲深吸一口气，从卫生间出来，调整着自己的姿势面向门口。
她站定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胳膊有些僵硬，于是轻轻晃了晃，让它们不要显得像木棍一样没有生气。
钥匙砸在门上，是开锁时太过慌张的那种，像砸一样的声音。
门开了……
楚清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胸腔微微起伏，额头都是汗水，眼睛直勾勾从门缝闯进来，比钥匙还慌张，砸在了楚凌菲身上。
楚凌菲的眼皮跳了两下，又跳了两下，有点停不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