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竹摇曳——秦巴小胖
时间:2022-03-01 18:34:09

  绿意盎然的矿山上,胡显荣和余黑牛这些如同穿山甲一般的矿工们没有闲暇时间来欣赏这些让人赏心悦目的春日美景,依然过着不知黑白,更不知春秋的单调日子,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两位年轻后生在这里已经算是小有名气,无论是在井上或是在井下,身旁总围着一帮爱热闹的兄弟伙,算是给枯燥的生活中加了一点甜。
  两兄弟一起推着一辆煤罐车在斜坡前等候绞车绳,他们的前边,老师傅余绍阳的煤罐车正被钢丝绳拉着缓缓爬升。
  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机会,他们这两位拼着劲连轴上了两个班的年轻人已经有些扛不住困意,蹲在煤车旁打起盹来。
  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在主巷道里,自然不用担心冒顶或帮壁跨塌之险,所以一但闭上眼,就睡得格外踏实。
  但他们这次的小憩却被轰隆一声巨响打断,都被惊得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四目相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余叔的罐车掉道了,卡在了斜坡上。”余黑牛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将头顶的矿灯光线照在那辆倾倒在坡道的煤罐车上。
  短暂睡一觉的计划肯定是泡汤了,但好在事情并不严重,远比胡显荣刚听到声响时初步判断的所有可能存在的倒霉事都要好多了。
  但也并不代表这个突如其来的小事故有多么容易处理,要搁在平地上,余黑牛甚至不用拼尽全力都可以将问题解决,但眼下的窘况着实不是靠蛮力就可解决。
  到事发地点简单查看一番之后,胡显荣才发现事情很棘手。
  原来,由于绞车突然出现故障,使得本来匀速攀升的煤罐车突然下滑,导致那一股比大拇指还粗的钢丝绳被线盘卡死,算是彻底罢了工。
  这样的事几乎从来没有在这口矿井里发生过,但现实就是这么爱跟人开玩笑,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它总有一天必定会发生。
  面对这样的情况,谁也赖不得余绍阳老师傅,毕竟他在双手脱离煤罐车之后,才发生了这样的事。
  在斜坡下等候的矿工们急不可耐,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谋划策,都不甘心在这漆黑的矿井里无端端地浪费时间。
  “来几个力气好的兄弟,将罐车直接推起来。”这是本地帮头头李成学的建议,也得到了大多数人的一致同意。
  余黑牛肯定是大家公认的第一人选,他本人也丝毫不避让,主动担起发号施令的角色。
  大家说干就干,一下子就凑了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伙,聚在那辆被缆绳拖着的煤罐车前,煤罐车的两头,还有几个围观的人为他们加油鼓劲。
  这一次之所以需要这么多人才能动手做这件事,其原因在于事发地点跟平地上不同。
  若是罐车倒在平地上,一两个力气大的人抬起一端,并不需要将整个车子的重量承受下来,但眼前的罐车被斜挂于坡道,必须从底部使力才能将其托起。
  显然,天生神力的余黑牛几乎承受住了一半的重量,他站在罐车靠下坡一端的最中间,满脸涨得通红,身旁的伙伴们也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力气,跟这个装满煤块的铁疙瘩较起劲来。
  如果要说余黑牛的潜力有多大,这一次倒是让人难得有机会地见识了一次。
  罐车被缓缓抬起,但远远还达不到回到铁轨的要求,只要再挨上半分钟,随着大家的一股暴劲褪下,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黑牛肩膀上的腱子肉鼓胀,腮帮子紧咬,他可不想就这样以失败收场,伴随着一声怒吼,煤罐车哐当一声,四个钢轮稳稳落到轨道上。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力大无穷的余黑牛后悔莫及。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他宁愿尝到失败的滋味,也不会将这个笨重的家伙扶回正道。
  就在余黑牛使出惊天的爆发力将煤罐车抬回铁轨的瞬间,绞车的挂钩突然脱落。
  余黑牛倒也矫健,用惊人的速度跳离铁轨,躲过那辆失控的煤罐车,任其自由滑落到坡底,跟等候在下边的煤罐车撞得砰砰响。
  但是那根紧紧绷直的钢丝绳却以迅雷之势挥摆起来,眼见着就要奔着在斜坡上端围观的人群飞去。
  高速飞来的绞车绳有多大威力?老矿工们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躲闪不及,肉体凡身在它面前,简直脆弱得跟深秋的萝卜一样。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老师傅余绍阳一个箭步跳出人群,直奔那根张牙舞爪的钢丝绳扑去。
  随着一声惨叫,这位老师傅便倒在巷道里,但也将那根无情的钢索制服下来,拖在顶端的铁挂钩哐啷一声跌落到正在等待死神到来的围观人群跟前。
  站在人群最前端的李成学见到钢丝绳从煤罐车上脱落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充当萝卜的准备,甚至已经将双眼紧闭,嘴唇微张,随时准备发出此生最后一声嚎叫。
  但他并未如愿,一个不属于他所带领的本地帮的外乡大哥改变了这个看似已经板上钉钉的结果。
  李成学一脚踢开跌落到跟前,还浸着鲜血的吃人钢索,快步跑到余绍阳跟前,不停地哭喊对方的名字。
  不仅如此,胡显荣以及刚刚从生死线上脱险的余黑牛等人也快速围上前去,有的在为这位不幸的老师傅祈祷,有的在为他哭泣。
  胡显荣的领路师傅终究没来得及跟兄弟们说上最后一句话,就安静地躺睡在这个张着一张黑口的矿井深处。
  那个场景,足以让见过的矿工们铭记一生。老师傅的那身污浊不堪的工服被钢丝绳划破,就像被锋利的剪刀齐齐地裁剪过一般,胡显荣脱下身上同样肮脏不堪的矿工服盖到他身上,和李成学一道将他轮换着背出矿井。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位不幸的外乡矿工将在夜间被运煤车拉下山,过几日之后就会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再次被运煤车捎上山来。
  这些情况,胡显荣和余黑牛没有亲眼见过,但对李成学这样的老矿工而言,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要是放在以前,李成学除了对工友及其家人的不幸表达一番短暂的同情之外,生活丝毫不会受到半点影响。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矿工们之所以不愿谈及生死,嘴上忌讳颇多,就是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李成学内心的谴责和愧疚,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久之前,他在矿井下曾经赌气地跟王大春说过一命换一命的事,眼下却不幸地成为了现实。
  余绍阳换来的不止他李成学一条命,依当时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是这位老师傅奋不顾身地将那根张着血盆大口的钢丝绳扑倒,那一群围观的人谁都有可能难逃一难。至少,李成学将会首当其冲地接纳下钢索的力量。
  虽然春天的尾巴马上就要过去,但在这个矿山上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冰凉无比。
  冰凉的矿井、铁轨、煤罐车,冰凉的煤块和绞车绳,以及冰凉的人,当然还有比这更多的冰凉的东西。
  余绍阳躺睡在煤车上被运下山去,金德伟和李发奎除了短暂地为之扼腕叹息一阵,便扭头安排了几个矿工到井下修好那个不争气的绞车,下一班的生产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仿佛先前的事只是一场不太美妙的梦一般。
 
 
第81章 阴谋阳谋明争暗斗,是福是祸终须面对
  对胡显荣来讲,身处信息闭塞的大山深处也并不是全无益处。
  在金先明的信寄出好些天之后,姜忠学才在信笺纸上写下一个绸缪已久的计划,用单位特制的信封投递出去,收信人一栏,落下表弟的名字。
  这两封寄往同一目的地的信件,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到达两个不同主人的手中。
  在胡显荣和金德伟拆开信封之前,它们在李家村里的邮局已经待了数日。
  但两位收信人读完之后的表情几乎也惊人的一致,金德伟出了一身冷汗,胡显荣冒了一身热汗。
  金先明寄来的信内容很短,简单地告知姜忠学的动静之后,就是叮嘱金德伟要收敛一番,甚至强烈建议他就此收手。
  胡显荣的信,内容却是长篇大论,姜忠学让他提供一个确切的时机,以待随后的飞行调查取得最大理想的成效。
  就此收手,金德伟不是没有想过。但他目前已经被架在梁上,上下都由不得自己,除了在动作上尽量收敛之外,依然无法摆脱那片让他留恋不舍的阵地。
  对胡显荣而言,就远远没有那么麻烦了,他认为眼下已经到了东风到位,只差一把火的时刻,随时都可以为姜忠学提供一个最好的时机。
  余绍阳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木匣子回到矿山,摆放在矿井前的大帐篷里已经数天,依旧没有家属前来处理后事。
  金德伟和李发奎两人每天翘着二郎腿在那个肮脏破败的帐篷里发号施令,丝毫不把它当回事,对这样的境况,他们早就麻木了。
  那个帐篷里,每隔上一段时间,总会出现一个小木匣,在他们眼里,仅仅就是一个小物件而已。
  “矿上到底有没有通知余绍阳师傅的家属?怎么这么久还不见人来领他回家。”在矿井深处,李成学站在煤罐车前,疑惑地问余黑牛。
  余黑牛摇摇头叹气说道:“我估计他们准备多拖一天算一天,之前我们村的运武叔出事之后,他的家人们也是在半个月后才收到的消息,并且还是兴平哥实在看不下去他的三叔受到如此待遇,才写信到村委告诉了这个消息。”他口中的「他们」具体指代谁,大家心知肚明。
  “我还准备着要好好向他的家人表达感谢,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拖拖拉拉,这对余师傅以及他的家人也太不尊重了。”李成学怒气冲冲地说道。
  胡显荣抬头看了一眼前边的煤罐车,在绞车绳的拉动下,才刚刚爬到半坡,就是之前余绍阳老师傅遇难的那个位置。
  他扭头来向排在后边的李成学说道:“家属早来晚来效果都一样,反正也见不到他本人了,惟愿他的家人晚一天得到噩耗,就能少痛苦一天。”
  李成学默默低下头去,胡显荣的这句话让他无法反驳,但也无法完全认同。
  因为他每天下到矿井之前,都会在那个大帐篷门口看一眼摆放在角落桌上的那个冰冷孤寂的小木匣。
  他清楚地知道,余老师傅如果没有变成木匣,那后果将会是什么样子。
  李成学甚至想象到自己变成小木匣的样子,那种内疚和折磨让他食不甘味,夜不寐寝。
  他打心里感激这位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外乡老师傅,如果见着他的家属,甚至愿意跪下来给对方磕头致谢。
  “李大哥,余师傅的家属来了无非就是拿着四千块钱的抚恤款和一个小木匣回家。”
  胡显荣悄声附到李成学耳边,他说出的话,旁边的人都无法听见,“哦,我还忘了,还有他生前没有结完的工钱。”
  看见绞车绳索已经返回,胡显荣和余黑牛扣紧挂钩,空着双手往斜坡顶上走去。李成学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显然是被胡显荣的这句话戳到了心尖上。
  李学成对自己曾经酒后失言,将矿上针对本地人和外地人差别化地支付抚恤赔偿款的秘密透露给胡显荣的事情已无任何记忆,但眼下的他,很快就将见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胡显荣扭头看了一眼怔怔发呆的李成学,知道对方此刻的内心深处一定是两股力量在打架。哪一方会取得最终的胜利,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然而,胡显荣这一句试探性的话,却在不久之后给自己带来了关乎生死的麻烦。
  李成学心里的那两股力量并没有僵持多久就有了结果。待他换下那身工服之后,悄悄摸进矿井入口处的大帐篷里,悄声跟金德伟和李发奎两人嘀咕了几句。
  谈话内容除了他们三位当事人外,别人无从知晓,但其结果不难看出,他们的谈话很不愉快,甚至到了红脸出汗的地步。最后一句话是从金德伟口中说出,但是得到了李发奎的点头首肯。
  “你不要坏了我们这里多年的规矩。”这句话就像芒刺一样扎在李成学的心口,他原本信心满满地认为,这两个穿一条裤子的工头和监工一定会卖自己的面子,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那种失落和失望的感觉,他之前从没体验过。
  胡显荣远远地看到满脸不悦的李成学从那个放着小木匣的帐篷里走出来,心里也就猜到了答案,并为此感到满意。
  “李大哥,我们到后山去喝两杯。”胡显荣刚洗完澡,一边用毛巾搓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向李成学发出邀请。
  “我也正有此意,咱们两兄弟好些天都没坐在一起喝酒了。”
  他们之间这样的谈话并不避讳任何人,帐篷里的金德伟和李发奎也听在耳朵里。
  此时,从里边传出李发奎的声音:“李成学,你喝酒我不阻拦,但是心里得有数。别两口猫尿下肚,就口无遮拦地什么话都往外讲。”
  “我心里有数得很。”李成学带着一脸怒气,回了一句,和胡显荣肩并肩地朝隐藏在后山树林中的那片帐篷走去。
  那顶大帐篷里,金德伟略带不安地向李发奎低声说道:“李成学这个家伙平日里还好,就是一沾酒,嘴巴就松得跟山下那些婆娘们的裤腰带一样。”
  李发奎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递给一个只有金德伟才能读懂的眼神,“活人嘴里永远都不可能死守秘密,任他们去尽兴一回吧。”
  金德伟不再接话,因为接下来的事,需要具体的行动来解决,这样的时候,多说无益。
  在后山的小帐篷里,胡显荣和李成学对饮起来。这一次,显荣并不想借助酒精的作用来实现任何目的,反而是李成学一口接一口地狂饮,快速把自己送到麻醉的境界。
  “显荣兄弟,我算不算捡来一条命?”李成学眼神迷离,表情痛苦地喝下一大口酒水,“余师傅要是不挡那么一下,你今天要找我喝酒,恐怕得浇在地上了。”
  胡显荣按住对方正要往嘴里送酒的手,随即将酒杯夺下,“人各有命,咱们这些在矿井下刨食的人,谁料得到各种意外什么时候会到来呢?余师傅死得有价值,他在那一瞬间既然做出这个伟大的决定,不是希望你背着愧疚活下去。”
  “价值?你还跟我谈什么价值的事?”李成学长叹一声,又使劲摇了摇头,“难道就是你说的四千块钱和一个小木匣吗?那算什么价值?”
  这一连串的发问,使得胡显荣的心里如同坠进一个铅块,他不想继续放大这份痛苦,只是伸出右手,在对方搁置在桌面的手背上用力拍了拍。
  “我想好了。”李成学像是突然做出一个巨大决定一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胡显荣,“我要在这矿山上为余师傅挣一年的钱,到时候我会将这个决定告诉他的家属,工钱一发下来,我分文不留,全部寄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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