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盛清涵原也是出身官宦之族,若非被……”邵宜年愤愤不平,还想辩解,陈蕴藉揉着额角打断他的话,“恕我无礼打断一下,你自己也说了,他原本是官宦之子,但从他被卖到兰园开始,过去的身份就已经成了泡影,并不能改变什么。”
就像有些官宦人家的小姐,家中一旦获罪,流落到青楼之中,那也是一朝沦为他人的玩物,不管你心中多不平,世道就是这样肮脏。
邵宜年噎住,深吸了几口气,喝了口酒,哼道,“我就等着看,到底是谁自取其辱。”
“你倒是对盛清涵很有自信?”陈蕴藉也不知道他这个自信是哪儿来的。
就算盛清涵曾经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可他入了兰园,成了戏子,将戏曲学得这样好,甚至入了宫中贵人的眼,那么他必定将时间大部分都花在了学戏曲上,即便他有向学之心,他又能有多少时间去读书呢?
“我可听说了,为了准备这次的秋闱,盛清涵已经准备了一年多,他一定可以的。”邵宜年道。
陈蕴藉对此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蕴藉,宜年这小子就是这样,遇到盛清涵的事儿,脑子就不清醒了,你甭理他。”陆永元道。
陈蕴藉笑了笑,“没事儿。”
他早就习惯邵宜年在有些时候的不靠谱了。
“对了,你堂哥不是要参加这一科的乡试吗?准备得如何了?”陆永元给陈蕴藉倒了杯茶,道。
陈蕴藉吃着菜,道,“上个月就已经回乡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吧。”
“你觉得你堂哥这次能考中吗?”
陈蕴藉道,“我问过大哥了,大哥说这次能过。”
既然是陈蕴贤说的,那就一定能过。
陆永元道,“你大哥有没有帮忙押题?”
“大哥原本是想帮忙押题,不过堂哥他想凭自己的实力去考,大哥也就没有多事。”
陈蕴藉也搞不懂堂哥在想什么,别人家里的老师也会帮忙押题,他大哥帮忙也不算作弊,押题而已,又不是直接帮你把考题打听出来,这有什么?
陆永元笑道,“你堂哥那个死脑筋,难道你还不了解?既然他想靠自己的本事,就让他去考,横竖也考不过你大哥。”
陈蕴藉听得好笑,“我大哥可是连中六元,古往今来,能考中六元的都屈指可数,我堂哥想考过我大哥,怎么可能?”
他大哥已经是本朝科举一道的天花板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陆永元问道。
虽然问得很莫名其妙,但陈蕴藉还是明白了,“我暂时没打算应试,再等两年吧,不急。”
见陈蕴藉心态平和,陆永元也没有追问,“我打算……明年回乡应试。”
“哦?”陈蕴藉挑眉,“想在娶妻前,考个秀才回来?”
翻过年,陆永元就十六了,他未婚妻也要及笄,若不是为了娶妻的时候面上好看一点,也不会这么急着就去应试。
陆永元闻言一笑,“你小子越来越促狭了。”
“你同梁家的婚期,可商定好了?”既然说到这个,陈蕴藉就顺口问了一句。
陆永元道,“梁家还想再留梁姑娘两年。”
“听说你祖母近日身体不太好,你家应该希望你早些娶妻吧?”陈蕴藉道。
陆永元叹气,“话虽如此,婚期也得两家商议之后定下来,梁家不同意,我家也没辙儿啊。”
“要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急,梁家想留梁姑娘几年就让他留呗,这婚事都定了,媳妇儿又不会跑咯,你还不如抓紧时间读书,说不定还能赶在梁姑娘进门前,考个举人回来。”陈蕴藉笑道。
十五岁的小姑娘就结婚嫁人,实在是太小了,若是嫁过来就有孕,更是危险,陆永元也是他在这个世界难得的好朋友,陈蕴藉也不希望他刚结婚就没老婆。
第71章 (加更)
陆永元闻言,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陈蕴藉,“你这是赞同梁家的意思?”
陈蕴藉耸了耸肩,也不怵,直接点头,“虽说成家立业,成家再立业,但我觉得,立业再成家也是可以的,你说对不对?梁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既然许给了你,那肯定不会一女许两家,梁家也是言情书网,要脸的。既然横竖梁姑娘都是要嫁给你的,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陆永元哭笑不得,“你明知我家想早些娶妻,是想让我祖母安心一些。”
陈蕴藉喝了口茶,看了陆永元一眼,“阿元,你可别怪我话说得难听啊。”
“什么?”陆永元闻言一愣。
陈蕴藉给陆永元倒了杯茶,“你家想早些娶梁姑娘进门,是为了让你祖母安心,却不是为了给梁姑娘一个家,你让梁家那边怎么想?又如何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顿了顿,“说句难听的,你祖母现在也不过是熬日子,倘或梁姑娘刚进门,你祖母就没了,好,你祖母是去的安心了,可若是有人在背后说是梁姑娘克死了你祖母,这脏水可不是泼个正着?”
“我祖母身体不好已经不是秘密,怎么会有人这么说?”陆永元皱着眉,有些生气。
陈蕴藉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何况,就算没有人泼脏水,你也得考虑一个问题,人家梁姑娘刚进门,难道就要守孝同你分房睡吗?”
陆永元被说得面上一红,“这……”
“我也就是个建议,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便罢,横竖……我是觉得梁家一定不会同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女儿嫁过来的。”陈蕴藉道。
只要是真正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会在明知把女儿嫁过来就可能守孝的情况下,把女儿嫁出去。
陆永元不解,“就因为我祖母病重,梁家就不愿意把姑娘嫁过来吗?”
“不是因为你祖母病重,就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婚事都定了,除非他家悔婚,否则梁姑娘是一定会嫁过来的,退亲对姑娘家的声誉还是有些影响的,若非必要,不会退亲。”
陈蕴藉在理论上的知识,倒是丰富得很,“要我说,是你的态度没有摆出来,人家大人不放心,才不肯同意这个婚期。”
陆永元虽说比陈蕴藉大三岁。但实际上,他的年龄比陈蕴藉要小很多,毕竟陈蕴藉是两世为人。
即便有些人情世故陈蕴藉自己也不太懂,一知半解,可他接收到的一些信息,却很多,怎么也能说出一些听上去很有道理的话来。
“我的态度?”陆永元有点懵,这需要他什么态度?
陈蕴藉看陆永元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懂。
其实说真的,哪怕是放到现代,也不是每个男孩子都懂得表态。
“有个很好的例子,便是我的兄长,你也认识的,我家虽然家风清正,可通房丫头,其实多少都有那么一两个,听我大哥说,我家老爷婚前屋里就有两个,只是在我娘过门前,打发了出去。”陈蕴藉道。
听陈蕴藉拿自家哥哥做例子,陆永元就感觉到一阵窒息。
你大哥那个榜样,谁能照着做?
“等会儿,你大哥怎么知道你老爷婚前屋里有通房的?”陆永元纳闷极了。
不是说在陈夫人过门前,就打发出去了吗?
“人是打发了出去,可事过留痕,这家里有过这么两个大活人,打发出去了还真能人间蒸发?
我娘后来当然还是知道了,我大哥会知道,也是因为娶妻前,我娘想给他两个丫鬟通人事。
但我大哥严词拒绝了,说家里不兴这个,我娘就说了老爷这个事儿,想说服我大哥,但我大哥还是没答应,这就是我大哥的态度。”陈蕴藉道。
陆永元似懂非懂,“不要通房,梁家就愿意把梁姑娘嫁给我了?”
陈蕴藉一阵无语,从前他怎么没发现陆永元这么呆?有些事情上那般敏锐,怎么到感情上,就这么愚钝呢?简直让陈蕴藉窒息。
“你跟我大哥又不一样,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陈蕴藉叹道。
陆永元闻言,觉得也是,“你大哥这样的品貌,就算有通房,想嫁给他的人也是一大把。”
陈蕴藉表示他不想说话了。
“怎么不说了?”陆永元疑惑。
陈蕴藉窒息,倒了杯茶,降降火,叹道,“你还是不要琢磨什么态度不态度的了,还是听我的用功读书吧,梁家不会同意把婚期定在明年的。这要是换了我,我得订到三四年后。”
陆永元也被他说得郁闷了,“为什么啊?我家也不是什么狼窝虎穴,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与信任无关。”陈蕴藉道。
如果他是当爹的,绝对不会把女儿嫁出去那么早。
陆永元眉头紧皱,也不说话了。
边上的邵宜年在他们聊起来的时候,就已经闭嘴了,这会儿见他们把天聊死,也没敢接茬。
因为他比陆永元小一岁,不过他的未婚妻比他大一岁,今年就已经及笄,而他还未到十五,婚期就定在明年,这会儿要是把话题转到他身上,这不是吸引火力吗?
今日下学后,陈蕴藉便直接回家。
回家之后也还有他大哥的考试,应付完大哥的考试,陈蕴藉才得了喘息的时间。
“大哥,盛清涵要参加秋闱的事,你听说了没?”陈蕴藉吃着茶点,随口问了一句。
陈蕴贤正在看书,听他问起这个,眉头一挑,“听说了,闹得这么大,怎么可能没听说?”
“大哥觉得,盛清涵能考中吗?”陈蕴藉问道。
陈蕴贤沉吟片刻,“解元可能考不上,但举人还是能考中的。”
“大哥觉得他能考中?”这可跟外头的传言大相庭径。
陈蕴贤将书放下,看着弟弟,“蕴藉为何对盛清涵能不能考中的事,如此关心?”
“还不是因为邵宜年,他今天同我说起这个,我就随口说了两句,他有些不高兴。”陈蕴藉把今日午间同邵宜年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大哥为何觉得他能考中?他天资当真如此之高?学个一年半载就能考举人了?”
“盛清涵虽是年幼被卖到兰园,但他幼时也是考过县试和府试的,并且均为第一,还没来得及参加院试,就被卖到了兰园里,沦落成了下九流的戏子,他并非没有基础,这些年也一直都没有放弃学业,能考中举人,不难。”陈蕴贤道。
这番话落得陈蕴藉的耳朵里,就有些奇怪了。
“大哥好像对盛清涵的事,很了解?”陈蕴藉眉头微蹙道。
陈蕴贤瞥了弟弟一眼,“你倒是敏锐。”
这话让陈蕴藉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这个盛清涵,还同他哥哥有联系?
“盛清涵与我同庚,当初他刚名声鹊起,有人打他的注意,我帮他挡了一些人,因此这些年也有些交情。”陈蕴贤道。
陈蕴藉:“……”
他哥哥的朋友圈子真是遍布上九流和下九流啊。
“怎么了?”陈蕴贤看着有些呆愣的弟弟,问道。
陈蕴藉吸了口气,“没什么,就是有些意外。”
“盛清涵当初虽然只是个戏子,但他却并不娘气,行事作风也坦荡,与他结交,我从未后悔。”
陈蕴藉只见过戏台上的盛清涵,戏台下的盛清涵,陈蕴藉没有见过。
但他相信他哥哥。
“看来这些穷酸书生都要被打脸了。”陈蕴藉笑道。
这群穷酸书生,书没看他们正经认真的读,在背后说长道短却十分擅长。
就像现代那些网上的键盘侠一样,道理一堆一堆的,可一旦让他们自己上,他们又怂了。
陈蕴贤笑道,“被打脸,也是他们活该。”
“大哥既然是盛清涵的朋友,当日齐王逼宫一事,你是不是指点过他什么?”
明面上他大哥和盛清涵认识的事,似乎没人知道,上回清明节去京郊放风筝,迎面遇上,这两个人也是一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样子。
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是认识的,要说不是故意,陈蕴藉也不相信。
陈蕴贤失笑摇头,“我是帮他出了主意,只是没想到他的运道这样好,也狠的下心。”
要知道,盛清涵是真的差点就死了。
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么会如此恩宠于他?
陈蕴藉明白了,他大哥指了一条救驾的路,却没想到盛清涵的运气真是好,遇上了齐王逼宫,于是救驾的机会就来了。
“如此说来,盛清涵为了荣安公主,也是连命都能舍弃了。”
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如何配得上皇家公主?
拿这条命去博,也不是人人都敢的。
陈蕴贤颔首,“正因为如此,我才高看他一眼,并且他身处兰园,也未曾放弃学业,这一点便是我也要敬佩他,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品行也不见得比他好。”
只能看见一个人的短处,而不去看一个人的长处,并且抓着人的短处肆意贬低折辱,这种人的品行可见一斑了。
陈蕴贤交朋友从不看出身,因此他才会帮助盛清涵,不将他和盛清涵结交的事公布,并非是他怕玷污自己的名声,而是他知道有些人心思肮脏,哪怕他们之间坦坦荡荡,可落到有些人眼里,盛清涵说不定就成了他的禁脔,这是对盛清涵的折辱。
“大哥对这位忠勇伯的评价,好高啊。”陈蕴藉从来没见他大哥称赞过哪个外人,盛清涵似乎是头一个。
“他,当得起。”陈蕴贤对弟弟认真的道。
陈蕴藉微微一怔。
“蕴藉,人贵自重,而盛清涵,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未看轻过自己,即便身陷那等困境,他也没有放弃过自己,也愿意舍弃自己,而博一个出头之日,他值得尊敬。”
陈蕴贤拍着弟弟的肩,认真的告诫道,“蕴藉若有一日陷入困境,也要如他一般,不要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