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叶瑶枝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强行把酸涩的泪意给逼了回去,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叶瑶枝的腰间藏着一把匕首,现在正被她那双被树枝碎石划得伤痕累累的手握住。
叶瑶枝的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不要让叶双成如愿。
原本叶瑶枝还担心自己死了会给小清留下阴影,但是现在的小清人事不知,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事情就结束了。
到了那个时候,小清就能带着阿娘远走高飞。
忽然,一只柔和有力的手轻轻握住了叶瑶枝满是伤痕的小手。
那只手是细腻柔滑的,虽然有薄薄一层茧,却比叶瑶枝每天干重活还受了伤的手柔滑数倍,让叶瑶枝愣了神。
叶瑶枝直到感觉到那只温柔有力的手把自己的匕首按回了腰间才回神,连忙握紧了匕首的刀柄,抬头去看身边救了她和小清的好心人。
叶瑶枝自己看不到,她的脸上全是惶恐与绝望,全是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曾翠翠被叶瑶枝激烈的反应给刺疼了,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如花花骨朵将要绽放的年纪,她往日里接触到的那些孩子,个个都是家里的宝贝,就算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也不至于要像眼前的少女一样趁着深夜在山林里慌不择路的逃命。
如今乃是太平盛世,并非兵荒马乱的年代,此处也未遇到饥荒,倘若能留在家乡安居,眼前的少女又何需带着弟弟一起逃命呢?
曾翠翠轻轻闭上眼,调整了呼吸后又慢慢睁开,温柔的看着叶瑶枝,用轻柔地具有安抚力量的声音对叶瑶枝说道:“你别怕。”
说完这句话,曾翠翠上前一步把叶瑶枝护在了身后,然后叫来了自己的侍卫长:“李沫。”
李沫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一身劲装干练又有威严,听到曾翠翠叫自己立刻快步走来,但在接收到曾翠翠的眼色后停止了行礼,他立刻就明白了曾翠翠的意思。
李沫听着身后的狗吠声和急促的跑步声,计算着那群村匪跑到他们跟前的时间,徐徐摆出一副当家人的姿势,昂首挺胸负手而立,好似在等着下属来向他汇报工作。
现在天还没有亮,这里又是山道杂树丛生,叶双成等人并没有看清跟叶瑶枝和叶昭清在一起的是些什么人,心里只有逮到这两个小兔崽子的狂喜和想要发泄暴力的施虐情绪,连带出来的猎狗的呜咽声都没有注意到。
“他娘的,总算是被老子给逮到了!”
猛地冲到别人的营地,叶双成还是一副山中大王的蛮横样,手里提着一把柴刀,看起来凶悍暴烈,完全是个准备砍人的模样。
叶双成带出来的那些个村匪,不论高矮胖瘦,个个都是一脸蛮横的模样,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显然是来者不善。
他们皆是寻常山村野夫的打扮,可是曾翠翠一行人实在无法将他们与老实种地的农夫联系起来。
曾翠翠脸色蓦然一沉,怒气已经起来却隐而不发,她下意识的挡住叶瑶枝,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
刚才冲在最前头狂吠的猎犬此刻却夹着尾巴躲到最后面去了,声音呜呜咽咽地,在李沫轻轻瞥了它一眼后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没了方才狂吠不止的威风。
叶双成借着火把的光亮总算是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当叶双成看见这片营地里站着的都是着装统一孔武有力的带刀护卫后,脸色猛地一变,双腿一软啪叽一声跪在了地上,长满了横肉的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神色,立刻扔下手里的柴刀,冲着李沫磕头嚷嚷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全因家里的小娃不懂事,这才害得我们冲撞了大人的队伍,还请大人饶命啊!”
看到叶双成扔了手里的柴刀磕头求饶,跟着他一起出来搜山的人也都明白眼前这队人马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连忙学着叶双成的样子扔了手里的各色武器,磕头高呼饶命。
叶家村里跑出来的这群村匪,人人都学着叶双成的模样,把一切罪责都说成叶瑶枝和叶昭清的过错,求饶的话也与叶双成说的一字不差。
“大人饶命啊!”叶双成跪在地上,不敢再露出半点蛮横,全是谄媚的笑容,双手握在一起的向李沫告状:“都是因为这两小兔崽子不懂事,大半夜的闹离家出走,我们这才迫不得已出来搜山。”
“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好。”叶双成脸上露出一副忧虑的神色,叹息着说道:“这两小兔崽子从小没了爹,也不知道跟他们娘亲闹了什么别扭,大半夜的要离家出走,我们正是受了他们娘亲的委托,特地来山里找人把他们带回去,也好让他们娘亲安心。”
李沫对叶双成的话不置可否,也不让叶双成这群人站起来,只是背着手轻飘飘的问了一句:“我如何信你之言?”
叶双成听到李沫这话,眼睛顿时一亮,觉得这些城里人虽然衣着华贵却也挺好哄骗,就跟那黄员外一样,都是人傻钱多,外强中干的主而,自己只要多美言两句,就能把现叶瑶枝和叶昭清带回去。
“我是这两小兔崽子的大伯,这乡里乡亲的全都可以证明!”
“是啊,我们都可以证明!”叶双成带来的这帮村匪立刻七嘴八舌的说开了,应和着叶双成的说词。
他们都是叶双成请来的打手,叶双成可是承诺过,只要把叶瑶枝绑上了黄员外家的花轿,就请他们喝酒喝上三天三夜。
为了肚子里的那一只馋虫,他们才在这三更半夜的跟着叶双成一起出来抓人。
跑了大半夜的山路,心里早已满是对叶瑶枝和叶昭清的怨言,一路上都在愤愤的骂着叶瑶枝不识好歹。
叶瑶枝这么一个没了爹的姑娘,能给黄员外当小妾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能享富贵生活不说,还能给村里平灾减祸,居然有胆子逃跑?!
叶双成做主要把叶瑶枝送给黄员外当小妾这事儿,全村人都觉得是好事,可是叶瑶枝居然不领情,还敢跟他们顶嘴说:“既然你们都觉得好,那就把你们自个儿的闺女送去享福好了!我不稀罕!”
这叶瑶枝的脑子果然有问题,说这话儿的时候也不动不动脑筋,她一个没了爹的孩子也配和他们的孩子相提并论吗?
他们的女儿当然要找个好人家托付,做名正言顺的妻子,怎么能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老男人当小妾呢?那不是丢祖宗的脸面嘛!
李沫脸上刻意流露出疑虑之色,侧过身询问被曾翠翠藏在身后的叶瑶枝:“小姑娘,你可认识他们?”
叶瑶枝从曾翠翠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立刻对上了叶双成神色怨毒的目光,她从前是害怕叶双成。
但是已经决定了以死一搏的叶瑶枝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她直直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叶双成,眼里的恨意和怒气恨不能凝聚成冰刀霜剑直接坎在叶双成的身上。
叶瑶枝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心神,她不想在仇人跟前露怯,用生冷的语气回答道:“他们是我的仇人。”
家人和仇人听起来只是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含义。
叶双成在听到叶瑶枝的回答后,脸色猛地一变,也不管自己还跪着,当即对着叶瑶枝呵斥:“小臭娘们儿说什么狗屁!这么多年要不是老子护着,你全家早死光了!”
叶双成在村里已经习惯了对着叶瑶枝一家三口耀武扬威,心里从不认为叶瑶枝有胆子敢忤逆自己,刚才一听叶瑶枝说自个儿是她的仇人,憋了一天的怒火立刻从胸腔里冲了出来,当即指着叶瑶枝的鼻子破口大骂,将自己那恃强凌弱的丑陋模样漏了个底朝天。
“他是我最大的仇人。”
叶瑶枝又觉得自己犯了耳鸣的毛病,看到叶双成那长了一口黄牙的臭嘴一张一合的,耳朵里却听不见叶双成骂出口的一个字,她就记得李沫刚才问她,这些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仇人。”
叶瑶枝没有想过要撇清和叶家村的关系,她心里有个账本,这些年在叶家村受过的“照顾”全都一一记着。
叶瑶枝记得清楚,自己都还没跟他们清账呢,当然不能撇清关系,所以她就重复着这句话:“他们都是我的仇人。”
第三章
曾翠翠侧过头去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身后钻出来的小姑娘叶瑶枝。
这个蓬头垢面、浑身是伤的小姑娘红肿的眼睛里写满了“此仇必报”的决绝。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心里盛着的不是对未来的期盼和幻想,而是自己拥有的一切都被夺走撕碎后的惨痛。
曾翠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心里的天平也在不知不觉间偏向了叶瑶枝。
曾翠翠是太学府里的监学官,平日里常常与整个大政国最聪明最有抱负的女孩子们打交道,无论那些孩子的出身如何,她们没有一个像叶瑶枝一样需要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
叶双成听见叶瑶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是仇人,不肯承认他们是同宗血脉的亲人,只觉自己被叶瑶枝这小臭娘们下了脸面,脸色顿顿时变得难看。
宛若夏季乌云压山的低气压聚拢在叶双成的脸上,他抬手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双孔武有力的手臂冲着叶瑶枝挥了挥。
每次要揍人之前,叶双成都会做这个动作。
生活在叶家村的多年,叶双成的拳头一多半都落在了叶瑶枝和叶昭清的身上。
叶双成动手打人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被他按在身下暴打的人还是两个孩子,总是自顾自的宣泄着暴力,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并以此为乐。
村里的其他人也跟着叶双成有样学样,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把叶瑶枝一家三口当成出气筒随意打骂。
这个村子里没有一个村民把他们一家人当人看,仗着他们家里没有了男主人,可着劲的欺负他们。
“仇人”这个词,就是叶瑶枝脑袋里对他们与叶家村村民关系的认知。
叶双成充满威胁的朝着叶瑶枝挥着拳头,见叶瑶枝虽然怕得要死却依然不肯改口的模样,怒不可遏。
正当叶双成想要站起来去把叶瑶枝揪出来用拳头好好教训一顿的时候,曾翠翠忽然开口说道:“大人,我信这个小姑娘,我觉着他们像人口贩子。”
“胡说八道!”叶双成当场气红了眼,转头就跟李沫告状:“大人,别听这臭娘们的胡言乱语,妇道人家不识抬举也没见识,尽会瞎说话!”
曾翠翠听着叶双成告状的话,不动声色的挑眉。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摸清叶双成那粗浅的底细,不曾想这叶双成的底细浅薄得不如路旁的水沟。
这样的人压根不足为据,要不了一会儿就会露出底细来。
曾翠翠瞅见叶双成的脸色变了就不再理会他,而是拉着身边的叶瑶枝的小手温柔安抚道:“小姑娘,你别怕,今天有姐姐给你做主,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叶瑶枝听懂了曾翠翠话里的弦外之音,用自己沙哑的嗓音坐实了叶双成的罪名:“他要把我卖给黄员外做小妾。”
“大人,你们别听这小臭娘们瞎说!”叶双成立刻喊起来为自己开脱争辩:“我是这小臭娘们的大伯,为她找了门亲事怎么能叫做卖呢?!”
叶瑶枝立刻反驳道:“你的儿子打伤了黄员外的孩子,你不敢得罪黄员外,知道黄员外喜欢花季少女,就答应黄员外把我送给他!”
叶瑶枝的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脑袋气得胀痛,在叶双成和黄员外的交易里,她只是一件不能自主的东西,只能任由叶双成摆布。
叶双成被叶瑶枝的话气得直接跳了起来,朝着叶瑶枝直冲过去,对着她的脸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那一巴掌没能如叶双成所愿般落在叶瑶枝的脸上,叶双成没跑两步就觉得双腿一麻一软,双膝当即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迫不得已地给叶瑶枝磕了一个响头。
李沫早在叶双成暴起前就有所准备,在接收到曾翠翠眼神暗示的同时便一弹手指,两颗米粒大小的铁珠子当即飞速弹出打在了叶双成双脚的穴位上,让叶双成没来得及对叶瑶枝施暴整个人就砸在了地上。
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要对着叶瑶枝下跪磕头的叶双成脸色气成了铁青色,太阳穴处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整个人都被怒气笼罩着,异常骇人可怕。
可是直面叶双成怒容的叶瑶枝眼睛一眨不眨,脸上没有半点害怕的神色,她说话的语气也越发的平和,只是会让人想到六月飞雪。
“你口中所谓的为我好,不过是把我全家当成了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叶瑶枝听见自己的心跳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激烈的跳动,她感觉到自己握成拳头的手很冷,可是她说话的语气依然很平静。
“这么多年来,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人把我们全家当人看。”叶瑶枝的嘴角微微勾起,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红肿的眼眶里藏着的目光越来越疯狂,若不是她的手被曾翠翠紧紧的按着,她早就把腰间的匕首给□□了。
“阿爹戍边战死的消息传回来,你这个当哥哥的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为阿爹哀悼,而是连夜赶了几十里的山路到县里昧下了抚恤金。”
叶瑶枝仗着有曾翠翠等人在这里,叶双成没有办法轻举妄动,把这些年在叶家村里受过的欺负一一铺陈开来。
“老子领自己弟弟的抚恤金干你娘的屁事!”叶双成自然是知道的,官府为战死的戍边将士设立的抚恤金只有这些将士的父母、妻儿有资格领取。
可是叶家村这地方山高皇帝远,官府对这种事情校验得并不细致,这才让叶双成钻了空子,在领到那一笔抚恤金的时候,叶双成乐得眉开眼笑,对于亲弟弟戍边战死的消息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死得好!”
倘若叶双林没有死,那他就领不到这么一笔丰厚的抚恤金了,家里老人留下的家宅和田产还得多分给叶双林一些。
叶双林死了,整个叶家就由他说了算,至于叶双林那个痨病缠身的婆娘和两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叶双成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李沫和曾翠翠等人在听到叶瑶枝说自己是戍边战死的战士的孩子的时候,脸色立刻发生了变化,看着叶双成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善,当他们听到叶瑶枝说叶双成冒名领走了官府给的抚恤金后,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凌厉。
只有气昏了脑袋的叶双成没有发现周围气氛的变化,那些跟着他一起出来抓人的村匪们在李沫等人神色变了的当时就吓得全身发软,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现在的他们看起来与那几条被吓破了胆,匍匐在地上呜咽的狗也没什么差别。
叶双成听着叶瑶枝说起弟弟的死,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还挂着几分聪明得逞的得意,对着叶瑶枝说话的口气是高高在上的嘲讽:“你爹是个短命鬼,还是个榆木脑袋,我装了一场病就不用服兵役,他就是因为太笨所以才自愿去从军。”
“叶双林在战场上被人打死,那是他活该。”叶双成的脸上全是讥讽与得意交杂在一起的神情,没有看见在他说出自己戍边战死的亲弟弟的大名后,李沫勃然震怒的脸色,还在洋洋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小聪明,出言不逊的讥笑早已亡故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