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年两年……十几年过去,这种敬畏就变了。
因为裴家人与他们这些农户一样要男耕女织,偏偏还都肩不能抗手不能挑,头些年地里根本赚不到什么钱,后来渐渐转好,也比不得村里好的庄稼把式。
后来三房分家,比起当初第一座阔气的烧砖房,分出去的两房在村中自建的房屋都只是普通的土房了。
裴家人也不穿长衫了,遇到年景不好的时候,一样饭都吃不饱。
可即便这样,裴家还要供家里子弟读书。
村民们大字都不识一个,说不出“虚有其表”这样的形容,聚在一起说来说去,就是一句“穷讲究”。
后来,裴家举全族之力,终于培养出第一位童生,就是如今裴氏一族的老族长。
老族长当时已经年过而立,天赋有限,又考了几次都没能中秀才,他便放弃继续考下去,也没在县里找活做,而是留在村中培养裴家子弟。
也是那时开始,南望村的裴家像模像样的办起了族学。
半大的少年,早就是家里的劳动力了,可裴家的子弟,还要一边干活一边读书,村民们全都在看笑话。
读书?读书能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待在村子里,家都败光了。
牛家夫妻俩幼时,都听长辈们用那样嘲笑的语气说过裴家,可仅仅十来年,又变了。
裴家分家后,族里也都是按照序齿一起排序,裴家搬到南望村的第四代,有六个郎君,裴君父亲裴南之在族里行二,当时都称一声“二郎”,天赋最好。
裴南之十几岁考上童生,没几年又考上秀才。
那可是秀才老爷!
南望村从来没考出过秀才,裴家有了。
南望村也从来没出过举人,裴南之也考上了,可惜他身体不好,早早便没了,可南望村村民都在说,如果他康健,兴许裴家上一辈儿就能出一个官老爷。
裴南之病故后,同辈之中,裴家二房的四爷裴闻之做了账房,娶了铺子老板的女儿高氏,留在了县里;
二房的五爷裴庆之也终于考上秀才,托妻子马氏娘家的关系在县衙谋了一个书吏的差事。
这个时候,下一代的裴君和裴司也开始读书了。
当一个家族资源有限的时候,往往要进行资源倾斜,以此来达到最优获益。
裴君、裴司以及当时三房他们最小的叔叔裴定之,获得了家族最大的资源倾斜。
村里人不懂什么“资源倾斜”,但是优先供给最优秀的孩子这个道理,没人不明白。
而当裴家人提起裴君时的骄傲和期待丝毫不逊于当年的裴南之时,村里人便隐隐感觉到,裴家几代人的努力,终于要有结果了……
待到裴君再一次更新了裴家考上童生的年纪之后,村里人早就已经不再说什么“读书无用”的话,甚至等到裴家长房的裴英之因为天赋不佳,勉强考上童生然后回到村中继续教导裴家的孩子时,开始有村民们求裴家老族长,送自家的孩子去读书。
到现在,南望村因为出了一个战神裴君,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在整个晋州都极富盛名。
附近几个村子也有家境相对殷实的人家送孩子到裴家族学念书,牛家并不是唯一一家送两个孩子都读书的人家。
裴家的例子就在身边,他们让南望村和周围的百姓知道,王侯将相,并非生来便是王侯将相,寻常百姓家也有可能养出麒麟子。
一代没有结果,就继续努力,下一代,再下一代,总会有鱼跃龙门的那一日,否则,他们世世代代都只能是农户。
裴君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的七年,南望村的村民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她此时已经进了襄陵县境内,到达县城后也没有进城,归心似箭,乘着夜色,快马加鞭地赶回南望村。
他们一行七人,在凌晨到达南望村村口,整个村子都安静地睡着,归家的游子却是近乡情怯,胸口满是涨意。
“将军?”
裴君应了一声,轻声道:“还得让你们随我辛苦两个时辰,我祖母年岁大了,夜半惊醒见到我,恐怕会睡不着,身体不适,我们在我家院外等到日出吧,你们可以在马车上稍事休息。”
“将军的心情属下们都懂,属下们陪您一起等老夫人醒。”
于是,他们留下两个人在村外守着马车和马,另外四个护卫随裴君悄悄地来到一处院外。
那院子,跟裴君记忆中已经不同,从前低矮的篱笆墙变成如今高高的泥墙,泥墙上插满尖利的碎瓷片,泥墙外,种满了芍药花。
小的时候,裴婵极喜欢艳丽的花儿,裴君就会去野外挖漂亮的野花回来,每一次,裴婵都会抱着她欢喜地说:“阿兄最好了!”
祖母那时还埋怨她:“金贵人才有闲心养花,不能吃不能喝的。”
没想到现在,她的家已经被鲜花包围,裴君嘴角上扬,这大概就是他们这些将士们在前线奋勇杀敌的意义——希望回首之时,鲜花着锦。
天空破晓,露色渐消,南望村第一声鸡鸣响起,便有勤劳的村民起床农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