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凌澜的话让他震惊,但他也已经回过神来,若是她或者凌中胥有实证在手,只怕早已发难。如今这般多半只是猜疑,或者尚在求证中。
如此,他便尚有时间处理。
他坐在马上,捏了捏眉心,转身回行宫换了马车。
马车虽比骑马慢了近一半的时辰,但他亦可以休息片刻。
实在已至隆冬,他咳疾发作,又连日奔波,不得修整,此刻已是困乏之及。如今,他还不能倒下,必须照顾好自己,方能护好她。
这样想着,他半合的双眼凝了一点光,落在对面两个衣匠身上。
他回去换车架时,想着杜若的靴子定是来不及做好,便直接将衣匠拎进了车内。
他撩开车帘,看着天边一弯新月,估摸着午后能到汤山。如此四五个时辰,到达之时,阿蘅的鹿皮小靴便做好了。
*
与魏珣所料无几,到达汤山庙宇时,正是午时。
魏泷和谢蕴去了后山赏梅,杜有恪陪着苏如是在山门前散步消食,而杜若则在庙宇三楼执锤练鼓。
魏珣原在马车内便听到了她的鼓声,待撩开帘帐遥遥望去,果然见得一袭单薄身影登高而立。
她穿着一身绯色斗篷,如瀑的长发被风拂起,同红色丝带一起纠缠在风中。
魏珣看得有些痴迷,待出了马车,仰头再度望去,才发现鼓声已息,高楼处已经没了人影。
“妾身见过殿下。”苏如实一声问安,将他唤回神来。
魏珣含笑额首,方想起正事,只示目于杜有恪与他随行,择了僻静处谈话。苏如是玲珑之人,略一行礼,便扶着丫鬟的手回了屋内。
而山巅处,杜有恪听完魏珣所言,却也没多少震惊,只叹了口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纵是父亲再精于谋算,但凡行事,总有痕迹。”
“我已传书给姑母,让她尽快动手。弃车保帅是保护杜氏唯一的出路!”
“母亲、母亲基本得手了!”杜有恪常日无谓纨绔的面上,在这一刻终于浮上一抹哀色,顿了片刻方继续道,“陛下来时同我说了,父亲中风了。”
“那阿蘅……”
“自然不知。”杜有恪回身望了望,“陛下亦瞧出阿蘅精神不济,恐她担忧,便先与我说了。我已经飞鸽同母亲求证过。是母亲动的手,掺酒的蜜饯和、和……”
杜有恪眼底有说不出的晦暗,“你知道的,父亲不能受寒。上辈子便是两者合一引发病症逝世的。这辈子自然还是如此,他避过全部的风霜寒冻,却没有躲过母亲的床帏。”
“房|事发汗贪凉!”
杜有恪终于吐出最后一句话,带着讽刺与荒唐。
“表弟,可笑吗?杜氏行伍立世,诗书传家,世代清正为天下颂。世人皆看到了,看到这般华丽高贵的表面。其实呢,里子是什么?”
“错在他一人,并不是整个杜氏。你们,都很好。”魏珣握上杜有恪肩膀,“从他十六年前,战场之上抱回阿蘅,起了贪念开始,如今亦是他该得的下场。”
“你放心,待老师仙去,我定会帮助姑母一同保下杜氏。皇兄仁厚,不会赶尽杀绝。”
杜有恪笑了笑,“我自然信你,存着杜氏,阿蘅才有家。只盼母亲能容下她。”
魏珣也放松了神色,“等年后理清了凌氏手中线索,将其控在了手中。我便将前生剩下的一半真相告诉她。不然,即便老师对她动了那般心思,但到逝去,她定还是不舍。”
“如此她知晓前生事,大约也愿意把我当作家。”
大抵在昨日凌澜那样一闹后,魏珣原本就已经打算要告知的心便更加坚定了,如今便想着她心绪能再平和些。
便与她一道,将前世路走一遍。
尽管,那样的四年,于他一样黑暗。
*
魏珣踏入厢房时,杜若正捧着一本书阅读,知他进来也未抬头,只道,“殿下,用膳吧。”
虽在寺中,他们原也不是为求佛而来,又因苏如是之故,便一直开着小厨房。这日的桌上,除了一些家常菜,竟还摆了一碗黄芪鳝丝煨鸡汤。
魏珣原有二十余日未见杜若,心中牵挂又思念,又知她一贯冷然,尤其对自己更是不假辞色。故而入门时,拢在广袖中的手只暗暗握拳,心中更是想着如何开口,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好让她言语柔和些。
却不料,反是杜若先开了口,一开口便当真如同寻常夫妻。
夫君晚归,催之用膳。
一时间,魏珣恨不得上去将她抱一抱,却到底不敢,只解了披风,顺从地在桌边坐下。而见‌到黄芪鳝丝煨鸡汤,他顿觉整颗心都化开了。只拼命压住欢愉,转头往向不远处榻上重新垂首阅书的人。
他坐正了身子,勉励压住激动,对着茶茶吩咐道,“先给王妃盛碗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