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暗里瞧过信王夫妇,大抵看出些苗头,只拣着杜若的话听从,继续回道,“殿下近来可是还受了外伤?足腕和左臂,虽未伤到筋骨,但切口尤深,且得小心护理,易起高热!”
“本王乏了……”
“不怕这么点功夫!”杜若截断他的话。
医官擦着汗,“还有,殿下可是有心悸、梦魇……”
“没有!都给本王滚出去!”魏珣一贯温和,待下亦是极少发怒。
然此刻,他实在受不了,原也不是因为自己。
只因他清清楚楚地看着杜若,随着医官每落下一句话,她的面色就白一分,原本双眼下方本就是大片乌青,这下更是憔悴不堪。
方才听闻第一句,她还能微扬着唇角笑一笑,此刻,她都要将唇口咬出血来了。
魏珣想,真是一帮庸医,一点脸色都没有。
一吼一思,他便又急促地咳起来。
“殿下,切不动这般动气……”医官赶紧上来扶他,“动怒最是伤身,尤其是殿下如今的身子,内里亏空,外伤……”
“滚出去!”魏珣忍着喉间的微痒和腥甜,勉励压制声响,保持着如常面色。
他想,让他们再说下去,估计得要说什么“殿下年难永寿,命不久矣。”
这样的话,他不想听,更不想吓到她。
这样一想,他便重新望向杜若。
如何会觉得吓到她?
她会害怕自己死去吗?
当年,为除去谢颂安,他以身撞剑,也曾这般引得数症齐发,觉得过不了那关。
病榻之上,咫尺的距离,她说,“你何时死都不要紧,唯独今日,你不能死。今日是安安生辰,不许你,同她沾上一点关系。”
所以此番,她是来做什么的?
魏珣不敢想,她是在乎自己生死的。即便汤山大雨中,她曾亲口承认,前世是爱过的。
可是,爱过之后,亦是被伤过的,一直被伤到死。
因为愧疚吧。
魏珣想,阿蘅那般聪慧,自是明白了些端倪,看出自己还不算十恶不赦。砍了自己这么多刀,大概有些不好意思,想趁着自己还有口气,来看一眼。
如此思虑间,他本来愠色的面上,陡然浮起一点笑意。
他在离开临漳时,坐在马车中频频回首,没有等来她的相送。
后与她传信,亦是寥寥数字,“勿念”,“保重”。
他反复地看,却也不曾多出两句话。后来第三封信同她说,“待归期”。
大抵,她也未必真的期待。
“殿下……”医官们还要言语,他面上便又浮起几分恼意。
“都出去吧!”杜若走上前来,自己扶过他身体,在他床畔坐下,眼见人都退了,房门合上,方道,“有病便好好养着,发火做什么?”
她开口还是一贯的清冷,魏珣却终于听出两分暖意。
前世,在决定要去燕国救黎阳后,他便开始忙碌起来。
暗里调派人手,联系相关属臣,规划返回路线,以及对魏泷的说辞。
虽然,他基本料定,待接黎阳回来后,只要他远离邺都权利中枢,安分守己呆在临漳封地,魏泷也不会多加难为他。
毕竟,他用得都是自己的亲兵和杜若的兵甲。
然而,饶是如此,他也依旧焦虑。
实在,他做了二十余年皇室养尊处优、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双手不曾执过兵刃,更不曾历过权谋和染过血腥。
反倒是杜若,因幼时便同暗子营为伍,表面上是世家矜贵柔弱的娇女,实则内里坚定而冷冽,心思更是比他深得多。
见他一副不安模样,便安慰道,“有难处便细细理出,一个个解决,愁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雪色冷淡的神色里,闪出倨傲而无畏的光。
每次,魏珣总是即想亲近,又莫名畏惧。
听来是抚慰他的话,他却总要辨上许久,方能识出真假。
有时,他亦恼火,纵她出身大家,总也高不过自己天潢贵胄之身,如何便似天上月,又如山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