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泷的半边面庞被月色拂过,如玉圣洁;半边面庞笼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杜若来不及思考太多,也不想去观他容貌神色,只开口道,“陛下有何事,但说无妨。”她已经习惯了即便黑夜也亮如白昼的样子,这样半幽半明,前世被钉木封窗的恐惧便又涌上来。
于是,她便想起魏珣。
她想,她的夫君多好啊,无论是蘅芜台,还是琅华殿,总是点满烛火,唯恐她害怕。
然转念一想,心中便又有些刺痛。
前世,她被困内室,痛苦绝望的时候,他亦是暗无天日。她从前世恨到今生,恨得竟是最爱自己的人。
大抵从黎阳口中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她便想这世上有什么他喜欢的,她都要给他。有段时间,她清楚了些。
他最喜欢的,就是她和孩子。
她便想,时光温柔,以后可以一直一直陪着他。又觉岁月漫长,等她调理好身体,他们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然而,不过是手掌翻覆间,她便弄丢了他们的孩子,连着自己都提前苍老。
今日赴宴前,她有一刻细看镜中的自己,华发丛生,双眼浑浊,早已没了年轻的模样。
“你何时掌的暗子营帐?”魏泷倒也直爽,开门见山,将她神思拉回。
“十岁结契,十一岁正式统领。”
“近十年了。”魏泷道,“如此年少的年纪,竟能掌下一国最精锐的暗子,怪不得他们唯你是从。”
“他们,即便是唯妾身是从,也是随妾身效忠着魏氏天下,保家卫国,无有私心。”
“魏氏天下?”魏泷转过身来,“瑾瑜,也姓魏。”
“陛下多心了。”杜若便跪下身去,“大魏只有一个君主,妾身不敢忘。”
魏泷一时无话,只静静看着她。
有夜风拂来,将一盏烛火吹灭,杜若便抖了抖,也不过转瞬便恢复了平静,“陛下,殿下很快便会回来了。”
“你交出暗子营,自是不错。”魏泷亦平和道,“然他们并不受朕指挥,听闻他们闻你鼓音,能结阵抗敌,以少胜多,有十倍之力。”
“暗子多来是刺杀、探秘,能结阵确实不错,只是言过其实了。”
“王妃不必谦虚。”魏泷道,“自接了你这暗子营,这一个月来,朕派人查过,听闻你曾在临漳以两千破明镜三万兵甲,后率众奔离临漳。还有去岁横兵燕国,亦是你率暗子营司鼓之效,方能如此速战速决,震慑千里。”
杜若闻此语,亦觉蹊跷,临漳之中皆为西林府军,是魏珣的人。不过一月,魏泷是如何这般快速且准确地得了消息。
然这一刻,她也来不及多想,只道,“君山上的暗子营,确实比一般暗子强些。”
“强的不是暗子营,是王妃。”魏泷伸手欲将她扶起。
然杜若却犹自跪着,“妾身为臣,为君效力。妾身亦为子民,得陛下庇佑。”
这是她今夜第二次向魏泷表明心意,与忠诚。
自策英军请走魏珣,她便知晓宴无好宴。而当魏泷踏入此间,且还带着太医,她便基本猜到,今晚她需留下些什么,方可安其心。
即便早有所料,然当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无法从容。
不是因为害怕,也无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是想起魏珣,自己占着他妻子的名头,然却已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再去给他。
唯这副身子,虽然衰败,然尚且完整。
她想,自己到底不够通透,不过世间一寻常女子,还是希望能够完整不残缺地交付给自己的郎君。
故而,她才在此刻,与早已下了决心的天子,说这般多的话。
是不是,可以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魏泷的回应,让她彻底明白,不过是自己的妄想。
他甚至换了称呼。
他说,“表妹,帝王榻畔,容不了他人酣睡。”
又言,乃推心置腹之状,“策英军六部,三部由朕亲掌手中,三部由宗族其他王侯分领,瑾瑜手中一半兵权,亦可随意调动那三部。如此,他还有西林府军。西林府军,说是国军,却是他一手培值。若再加上你那能征战沙场的暗子营……”
“当然,朕防他,原不仅仅于此。”
魏泷目光钉在杜若身上,“曾经也是这么个局势,朕并未这般防他。”
杜若心中愈发明了,因为她是杜氏的女儿。
果然,魏泷眼中慢慢聚起狠戾的光,伸手抬起她的下颚,“杜氏并着姑母,都对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