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真的相信皇上身体出问题了吗?未必。毕竟皇上落水后有些异常需要调理是完全可能的,短短三个月时间并不能说明什么。但她为什么要撺掇兰嫔来接手呢?她说的原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其实她也想要留个后手生个自己的孩子。
皇后啊皇后,你可真是给了朕当头一棒啊。甄承祐在那一刻,终于对后宫众人的观感降到了谷底。
他如是想着,自己打起了帘子进帐篷。刚走到屏风旁,就遇上了里头匆匆奔过来的贾筱筱。
一见到他,贾筱筱眼睛一亮,连忙跑到了甄承祐身后,双手扶着他的肩往前推:“没有吃好吧?快,我叫了锅子,这可是小羊羔肉呢。快尝尝,可鲜了。”
甄承祐看着旁边跑前跑后张罗的贾筱筱,心里的难受在那一刻压了下来,拿起了筷子开始大快朵颐:是了,他已经遇到了真正对他好,他也想对她好的女子。至于其他人,还考虑那么多作甚?
第76章 赏赐
“真无聊啊!”贾筱筱将瓜子往竹篮子里一扔, 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瓤皮儿,从榻上翻身下来,踱步到书案边, 随意用脚尖勾了一张凳子坐下,两个胳膊搁在书案上, 两只手托着腮,噘着嘴看向正挥毫泼墨的甄承祐, “皇帝都‘被’养病三天了,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急啊?”
甄承祐放下了手中的笔,重新拿起一支笔, 蘸了红色的颜料:“急什么?将那笔洗拿过来。”
贾筱筱端起了那个笔洗,凑了过去放在他的右前方:“自打那日太后派人来说过之后,这几日,可是一本折子都没递过来。你就不怕他们阳奉阴违吗?”
“阳奉阴违?”甄承祐手中的笔在水上迅速一点,随即在纸上快速点了几笔。他将那笔一掷, 笔哐当一声落入了笔洗之中,笔洗中溅起了几点水珠, 又重新落在了笔洗里, 漾出了一圈水纹。他微微侧身,拉起贾筱筱的手:“来, 看看我这幅画如何?”
贾筱筱被他拽到了书案前,低头看去。
雪白的宣纸上,是接天的碧草。近处有一所帐篷,帐篷旁摇曳着几朵小花。阳光蓝天碧草, 好一副欣欣向荣的春日之景。光是看到,她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欣喜地转过头去:“这不是我们来时看到的景色吗?你居然把它都给画下来了?”
甄承祐勾起了唇:“难得有此闲暇之时,就该做些怡情养气的消遣,就跟你喜欢吃一样。”
“我那不叫喜欢吃。”贾筱筱一脸正经,“我那叫民以食为天。”
甄承祐笑得一张脸都明媚了起来:“好好好,民以食为天。行了,来看看这个吧。”说着,他转身去往桌案后头的一个铁箱子旁。
咔哒一声,锁开了,甄承祐从中取出了一个木匣,再次打开后,他将其中一封信递给了贾筱筱:“快五更的时候送来的。你看看吧。”
贾筱筱下意识接了过来,看到封口上的火漆都还没拆,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封面上的来信人时,她抬起头来试探问道:“那,我拆了?”
甄承祐已经拆开了另一封信,头也没抬:“你父亲的信中有两封,这封本就是给你的信。若是下回再如此试探,你就三天不准点锅子烤肉。”
下一瞬,他就听见了纸张被拆开的声音。甄承祐眼里又闪过一丝笑意,低下头来正要认真读信,就听见了贾筱筱惊喜的声音:“我父亲居然都到了河南了!我母亲他们也到了呢!”
贾筱筱说着抬起头来,正对上了甄承祐的眉眼,心里一突,连忙端正了脸色,在自己的唇边放了一根食指,表示噤声。
甄承祐重新低下头来,刚在琢磨这信上的话,就听见贾筱筱那边突然咚的一声。他再次抬头,只看见贾筱筱蹦起来落下的模样。
再次被抓了个正着的贾筱筱登时就尴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我可能有点儿吵,不若,我去屏风后头,不,外头看?”
甄承祐放下了手中的信纸:“不妨事,我这封早上已经看过一道了,这会儿只是想要看下有无疏漏而已。你父亲给你写了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贾筱筱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我大哥的儿子,两岁了嘛,说是他前儿个非要溜出去玩水,结果不小心着凉了。那小家伙不肯吃药,一喂药就跑,跑到我母亲那边的时候说是在他娘那边吃了药了,回去后又给他娘说在奶奶那里吃了药了。就这样混了有两天,我大哥有一天早上偷偷跟在他后头,这才拆穿了这事。我母亲和我大哥就说,简直跟我一模一样,就是我带得坏头。天地良心,我都没见过这个小侄子,我哪去带的头啊,明明是大哥自个儿蔫坏。”
“筱筱,小时候也不喜欢吃药吗?”甄承祐将信纸叠好,将她引到了椅子边坐下。
贾筱筱刚坐下,闻言就苦了脸:“谁喜欢喝药啊,那么苦,还要一勺一勺喂。我要一口气喝完也不同意,说是我人小,怕我噎着。那我没折,只有跑了。不过,我比我侄子机智,我往我爹那边跑。”在现代的小时候,她身体不好,老是生病,她妈就觉得她应该治治本,所以老带她去煎中药来喝,她可是深有体会。
“你父亲,很是疼你?”甄承祐忽然问道。
贾筱筱一听到这个,立刻像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拍了拍胸膛:“那是,我爹可疼我了。小时候他上班,咳,上了衙门回来,总会给我带好多好吃的。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豌豆黄的。”
甄承祐就这样看着贾筱筱。她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往下讲,讲她当时不喝药被发现了,差点儿被她母亲揍,她父亲求情,最后她父亲那个月的零用钱也被扣了下来,爷俩儿一个月没吃到零嘴。然后她学字的时候坐不住,父亲偷偷帮她写功课被母亲发现了,结果爷俩儿被母亲罚了晚上不准吃饭。半夜她爹去厨房偷了一点儿东西送给她。一桩桩一件件,简直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甄承祐被她的话给感染了,也笑得前仰后合,感觉好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见她还要说,他忙递了一杯水到她的嘴边:“先喝点儿水。这样说起来,你母亲,是严母了?”
贾筱筱一咕嘟就咽下了水,连忙摇头道:“不不不,我母亲,那可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了。就是她罚我和我爹不能吃饭的那晚,其实我家平时根本就不留菜的,那天怎么会那么巧留下了,就是她故意的。还有啊,有一回,我生病病得很厉害,我爹在外地回不来,那天晚上雨又大,我娘抱着我,冒着雨出去寻了大夫。”
“你娘一个妇道人家,深更半夜的,抱着你出去?”甄承祐眉微微一挑,“你家下人呢?”
“咳。”贾筱筱正在喝水,差点儿被呛。她赶紧顺了顺气:“那个,当然有下人了,只是在马车里我娘一路抱着我的。”
甄承祐这才点了点头:“不过雨夜里,乘马车出去的确是很危险,更别提你母亲还一介女流之辈,实在令人感叹。”
呼,好歹过关了。贾筱筱连忙转移了话题:“我娘对我的好,可不只这一件。她还有啊……”
甄承祐听着贾筱筱的讲述,忽然间神情有些恍惚。自打小起,他只在母后身边待过,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做参考,并不知道母子之间会是啥样。再小的时候他不记得了,但在他有印象起,他已经搬到了皇子专门住的南宫了。每天早晚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母后总是让自己坐得离她近点儿,询问自己的饮食起居。
而自己生病的时候,她也会第一时间请太医。可是,自己每每睁眼,身边的人都只有伺候自己的宫女太监,他偷偷往门口望过,见到过她在门口张望。可是,她从来没有走进来过一次,更没有,亲手喂过自己喝过一碗药,不,哪怕一勺。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自己病得很重了,暗地里问过老嬷嬷,而老嬷嬷脸色大变,告诉自己母后是皇后,统领后宫,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他必须要懂事,不能给母后添乱。他从此再不敢提这回事,学着当一个好孩子,好好地读书习字听话,希望母后能多看他一眼。更别提,那些什么逃喝药,惩罚之类的事情了,他从来想也没想过。可即使这样,母后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以前他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好,所以母后才会如此。可如今听了贾筱筱和她父母的关爱,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从没有求得的母爱,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吧。
“诶诶诶。”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您怎么了?”
甄承祐回过神来,按下了心底的情绪,摇了摇头,拿起了自己的那封信:“这是你父亲送来的另一封信。还有,这是元明今早送来的密信。你瞧瞧。”
总感觉他怪怪的呢。贾筱筱接过信纸,刚看了个开头,就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悦好钱庄着火了?他们,这是想毁尸灭迹吗?”
甄承祐哑然失笑:“毁尸灭迹,何以见得?”
“那天比试的时候,不是用了银子吗?”贾筱筱下意识地回答。但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等等,那天的所有物事都被我带回乾元殿了,除非,有人能够明确知道那天的银两分量不够,才有可能通风报信。莫非,西戎和承恩公府联手了?”
甄承祐抬眼望着她:“那日你挑了茶砖,是因为确定它是一斤,还是确认它和那几本书的重量一样,才挑的?”
“当然是因为确认它和书的重量一样。”贾筱筱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西戎的那个扎托,他是根据一斤去判断的。结果出来后,他即使有怀疑,但是他现在没有证据,怀疑也就只是怀疑。所以,这场火,只是一个巧合?”
甄承祐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摇了摇头:“不,那场火,是元明放的。”
贾筱筱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去:“元,元明放的?莫非,是你让他这么干的?”
甄承祐低头呷了一口茶:“还不算太笨。”
“可是,您这样做是为什么呢?”贾筱筱凑了上去,“这样做的话,不会打草惊蛇吗?”
甄承祐看了她一眼:“如果人不走进草里,不打那些草,那蛇怎么会出来呢?”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贾筱筱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这安国公府是怎么惹你了,你居然下如此命令?”
甄承祐继续喝茶,茶香沁人心脾:要是他在之前就知道皇后的打算,那自己就不是烧他一间铺子那么简单了。朕有问题,你们全家才是有大问题!
河南,悦好钱庄最大的店面门口。
里头的火已经灭了,大部分银子都被抢了出来。掌柜累得帽子都歪了,顾不上歇息,一路小跑过来,顶着一头大汗就回报:“回四老爷,经过盘点,烧毁了大约有三百二十万两的银票,有十三箱银子烧变形了,需得重新浇铸。”
“是哪边的银子?”钱庄老板周文负手沉脸道。
掌柜的刚要回报,周文旁边的侍从立刻附在他的耳旁说了两句话。周文抬手止住了掌柜的话,转过身来。
一行人正骑着马从东街过来,打头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元明。
周文脸上露出了浅笑,提起衣裳下摆,快步下了台阶,迎了上去,双手抱拳揖了一礼:“元统领。”
元明勒住了马,定睛一看,认出面前的人,笑着跳下了马,将马鞭和马缰扔给了身后的下属,笑着向周文一拱手:“周四老爷,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在下如今不在禁军当职,统领二字,已当不得。”
“元公子太过客气了。想当年,元公子那一身好武艺,可是让周某钦佩不已。前日听闻元公子任河南指挥使,周某还想待元公子安顿下来就来拜会,未曾想,元公子竟然已经走马上任,居然在此处有缘得见。”
元明面上也是浅笑:“因着家母的病,在下快马加鞭,就为了让她安顿下来,不敢再惊扰大家。今日可是第一日到职,倒是与周四老爷有缘得见。待改日家母身体复原,定要与周四老爷喝两杯,一叙经年。”
“不知令堂如今如何?”周文连忙问道,“这河南有几位好大夫,只是深居简出郑某与他们倒也有些交情,若是需要,还请元指挥使尽管开口。”
“承蒙皇上抬爱,家母服用了严院正的药,倒是有些好转,如今正在将养着。若是有需要,在下一定向周四老爷开口。”元明微微一笑,微偏头往他身后看去,“这钱庄可是周四老爷的产业?”
周文侧转半个身子,拈须点头:“正是。昨儿晚上突然走了水,正在清点货物呢。”
元明敛起笑容:“这钱庄失火,可是大事,可有报官?”
周文叹了一声:“今儿个一早就去了,府尹大人亲自来瞧了一遍,前后也查了一番,如今回去继续追查了。我这边也正在加紧清点。”
“损失如何?”元明关切地道。
周文轻轻吐出一口气:“倒是还好,现银在这边存的不多。”
说话间,又有一位管事模样的人一路小跑了过来,似乎要回什么话,但看到周文和元明在说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垂手候在了一旁。
元明一看这个模样,就揖了一礼:“既是如此,周四老爷先忙这头吧。在下也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聚,先告辞了。”
周文一拱手:“指挥使请!”
元明翻身上马,冲周文还了一礼,一勒缰绳,往西街去了。
看到元明走远,周文这才转回身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沉声道:“如何了?可有什么发现?”
那管家连忙上前来,低声回报。当他说到第二点的时候,周文忽然停下了脚步,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先等一下,周大。”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长随连忙应道:“奴才在。”
“拿了帖子,你亲自跑一趟,将上回得的那支百年老参,和那朵灵芝送去指挥使府上。”
周大一怔:上回四老爷不是说这是给老夫人准备的寿礼吗?但是他也只是在心里迟疑,立刻就着手去做了。
当晚,元明回家,刚走到母亲所居院子的门口,就看见母亲扶着丫头站在正房门口,正翘首以盼。
元明三步并作两步,赶忙上前扶住了母亲:“外头风大,母亲怎的在这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