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送胡颖骑马离开后,胡昭雄皱着眉凝视她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胡宣走到了胡昭雄的身后,低声道:“父王。您今日这是怎么了?”
胡昭雄收回了视线,负着手转回身去:“今日的事,你可瞧见了?”
胡宣低声道:“儿子瞧见了。”虽然是和京城一样的跪街相迎,可是,在那个什么学子的事情之后,他们明显能感受到:民心。
西戎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少,而且部落散落在各个地方。虽然上一代王将所有部落都收拢了,但是最近蠢蠢欲动的人又有不少。这回来大荣,他们也有狐假虎威的意思。这回虽然没能在行宫看到那些兵士的神勇英姿,但这一路上护卫的兵士,那长不到头的队伍,还有今天那些百姓,无一不在昭示着同样的一件事:大荣,比他们强太多了!
胡宣对于胡昭雄的心思有些想法,试探着问道:“父亲可是在担心妹妹?”
“你们两个,我怎么能不担心。”胡昭雄坐了下来,皱着眉,“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我们之前没掺和到之前那件事里面,大荣这一淌水,可真是不好掺和。”
胡宣点了点头,给胡昭雄盛了一碗饭:“父亲,用饭吧。妹妹那头您也别太担心,她虽然有些骄纵,但是这些大事上,还是十分知道分寸的。”
胡昭雄接了过来,轻叹口气:“但愿吧。”
而此时,在行宫里,甄承祐刚将安儿安顿好,就回自己所住的地方沐浴了。他正靠在桶沿想事情,忽然听见窗格子外头一声轻响。他脸色一变,立刻起身,飞快地拿起屏风上的衣裳裹在身上,沉声道:“来人!”
第79章 突遇
外裳系好带子的那一刻, 甄承祐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卧房的门。
门砰地一声往外倒下,带起了一股劲风。外头正堂里燃着的蜡烛上齐齐一闪,室内的光线骤然一暗。风过之后, 那火苗抖擞几下,这才缓缓恢复了方才的明亮。
与灯火一齐有动静的, 还有蓦地转过来的人。
甄承祐一双眸子牢牢地盯着屋内站着的人,声音凌厉:“你怎么会在这里?桃红她们呢!”
甄承祐话音刚落, 正堂外的帘子匆匆被打起, 一众宫女们涌了进来,领头的正是羽白。瞧见里头站着的人时, 她一愣,再听见甄承祐的话,她立刻哆嗦了一下:“主子,桃红,桃红姐姐两刻钟前领着人去领份例了。”
新到一个行宫, 一应的吃穿住行用度都要从内务府等处统一支取,大宫女肯定是要去熟悉地方的。方才桃红去之前是给自己回报过此事的, 甄承祐这才想起来, 目光重新转到了屋内站着的人身上:“那她,怎么会在这里?”
羽白本就不善言辞, 方才一直带人在归置东西,压根儿没有守在外头。闻言,她立刻转向了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宫女:“怎么回事,还不速速回报主子。”
甄承祐转过身来, 凌厉的眸光落在那两个宫女身上。
因着此次御驾过来是临时决定,一应伺候的人都不够,故而调了行宫里本身伺候的宫女。这两个宫女本是行宫里洒扫的,好不容易求了人又花了重金,这才被人安排到了此处。之前就连个县令都没见过,如今瞧见了娘娘,还是这样气势迫人的娘娘,两个人早在甄承祐出声的那刻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看到这两个宫女的反应,甄承祐眉间一蹙,目光清凛,正要开口,屋中的人终于动了。
“妾身拜见兰嫔娘娘。”屋内的人冲着甄承祐的方向款款福了一礼,抬起头来,露出熟悉的面容,正是林恬简。她的身姿曼妙,倒真有弱柳扶风的味道,只是微白的脸色和略微慌乱的眼底情绪流露出了她心底的情绪:“方才那宫女本来说是要进来回报,是妾身急着见兰嫔娘娘,故而就直接进来了。说起来一切都是妾身太过心急,还望兰嫔娘娘不要怪罪这两位宫女。”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对上甄承祐的目光,心里突地一跳,脸上的笑差点儿就没绷住,还好手指甲死死掐着手心,她才勉强维持住自己脸上的笑容:“娘娘,该不会怪罪妾身吧?”
就在林恬简心中忐忑不定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声轻笑:“若是要怪罪呢?”
林恬简蓦地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下一瞬,她就见到面前的人已经转身,长长的衣袖在空中一拂。灯火映照下,衣裳上暗暗的光彩流动,仿佛是天上的繁星闪动。这可是传说中今年江南新上的岁贡,唤作满天霞的织锦,据传,今年也就进了五匹,皇上居然赐给了兰嫔。她正盯着那衣裳出神,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林才人?”
林恬简立刻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方才听见的话,心里一咯噔:“兰嫔娘娘,妾身此行,此行不是故意要擅闯,实在是,实在是……”
“林才人,我方才就是说笑罢了。”甄承祐嘴角微微一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请坐下吧。羽白,上茶。”
林恬简心这才落到了肚子里,福身后重新站了起来,本想在离甄承祐最近的位置坐下,犹豫了下,脚却不自觉地往末座行去。
这一切都落在甄承祐的眼里。他的嘴角是微笑的,垂下的眼帘里却是冷冽一片:“林才人今日前来?可是皇后娘娘又有什么吩咐吗?”
她浅浅落座,正要端茶,突然听见甄承祐的声音,手一抖,茶碗里的水洒落几点在她的手背上。她被烫到,立刻低呼一声收回手来,将手放回了袖里:“倒,倒不是。只是妾身方才出来熟悉环境,正好走到了兰嫔娘娘这里,有些口渴又有些内急,故而就擅闯了进来。若是娘娘要怪罪,妾身愿意领罚。”说着,她就站了起来,在对上甄承祐眸光的时候,她立刻转开了视线。
就在她内心忐忑之时,甄承祐缓缓开了口:“既是如此,羽白,领了林才人去吧。”
片刻之后,林恬简被羽白引着走回了堂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将急的事情解决了,所以她这会儿看上去倒是镇定了许多,对着甄承祐款款福了一身:“今日叨扰兰嫔娘娘了。如今时辰已晚,妾身就先告退了。”
“慢着。”就在林恬简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甄承祐的声音。
她的心又是一颤,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娘娘。”
“桌上的东西,拿走。”
林恬简心里又是一顿,目光投向了桌上:“这是妾身的一点儿心意,还望娘娘笑纳。”
“笑纳就不必了。”甄承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踱到了她的面前,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我只是很好奇,怎么每回出现‘刺客’时,林才人,都在场呢。”
林恬简的眸子一瞬间睁大,差点儿站不住脚。
一刻钟后,天色已暗。林恬简走在花园里,被这样凛冽的夜风一吹,心里的恐惧这才散了许多。但只要想到方才甄承祐的眼睛,她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背后仍旧不寒而栗。
就在此时,她面前的光骤然一暗。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叫出来。
“是我!”冰凉的扇骨适时地挡住了她的唇,一个熟悉的男声及时响起。
看清面前的人时,林恬简那本来都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才落了下来,拍拍自己的胸口,往后趔趄了一下。
怀王手中的扇子飞快地在她身后一托,皱了一下眉,眼中快速闪过了一丝情绪:“东西可送到了?”
林恬简抬起头来,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我都这样了,你还只惦记着东西?”
怀王摇扇的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立时柔和了下来。他看了看前后,低声道:“若不是知道你的心思,我怎可将这么重要的物事交给你?”
林恬简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微笑,眸子在月下盈盈如水,低声道:“我刚刚才去,可是那东西嘛,她没收。”
“为何没收?”怀王眉一拧,立时合起了扇子。
林恬简转过身来,歪着头看他,眸子里快速闪过了一丝笑意:“我怎么知道她为何没收?只是,我好奇的是,为何你要将这些东西给她?难道说……”她顿了一下,凑近了他:“莫非,你看上……”
“胡说什么!”怀王脸色骤然一变,立刻厉声喝道。
林恬简被他的声音给唬了一跳,瞬间倒退了一步:“你,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就瞧见怀王给她递了一个神色,往她身后抬了抬下巴。她一怔,就瞧见面前的怀王忽然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双手抱拳,冲着她的方向揖了一礼。
林恬简下意识地转过头,只见她的身后,一行人正款款走来。打头的人,正是皇后和她的亲妹密嫔。
瞧见皇后的那一刻,林恬简立刻福身:“皇后娘娘万福,密嫔娘娘万福。”
怀王这也才仿佛刚刚看到皇后,立刻对着皇后的方向又揖了一礼:“臣拜见皇后。”
“怀王多礼了。”皇后抬手做了个起的动作,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盈盈笑着,嘴边的酒窝若隐若现,“王爷为何在此处?”
怀王面露尴尬:“本王新到此处,刚给太后请安回来,一不留神就走岔了,倒是不小心挡了才人小主的道。”
皇后扶着密婕妤的手,脸上的笑容加深了许多:“原来如此。说起来,方才本宫出来转转,也是差点儿迷失方向。如今这天色已晚,本宫也没带什么人,清莲,告知怀王出去的路吧。”
清莲应了,上前去给怀王指了路的方向。怀王恍然大悟,冲着皇后郑重地揖了一礼:“臣多谢皇后娘娘。臣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道:“王爷与皇上从小一同长大,虽非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王爷说这话可是见外了。林才人,随本宫一道走吧。”
林才人立刻应是,目不斜视地跟着皇后走了,就像是从头到尾跟怀王就只是碰巧遇见的一样。
一行人逐渐远去,灯火也逐渐离去,一时之间整个花园又恢复了宁静。怀王这才缓缓直起身来,手中的扇子一甩,正要往外走,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精明:“谁,给本王出来!”
花园里一时之间安静极了。怀王身后的长随左右看了看,只看见月下一丛一丛的花影,没有看到一点儿不对劲。他顿时毛骨悚然起来,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这附近难道有人?
怀王的目光却盯向了旁边的一处花丛,手中扣住了腰间特许佩戴的匕首:“若是再不出来,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怀王的声音落下以后许久,忽然花丛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影从花丛后跃出,在空中翻了一个前空翻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面前:“怀王真是好耳力啊。”
看清面前的人,怀王的眸中闪过了一丝惊讶,松开了匕首:“本王还道是谁,原来是胡颖公主。这么晚了,不知道公主独自在行宫里,做什么?”
胡颖手指挽着那绒毛珠链,月光下她的笑容似乎蒙上了一层纱:“跟怀王一样,本公主也不小心迷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如果明天要开工的,一定要注意好佩戴防护措施啊。祝大家百毒不侵,平安健康!
第80章 文人
嘚嘚嘚嘚, 马蹄踏在光洁的石板上,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一时之间, 只觉得周围安静极了。
马车里面,车角落挂着的一盏灯随着马车而晃动着, 映在车内两人的脸上,明明暗暗。
“王爷。”怀王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正在出神, 忽然听见了对面人出声。
怀王转过头来,嘴角轻勾, 眼里却一片沉静:“白先生。”
白先生揖了一礼,沉吟片刻,低声试探道:“王爷可是为了今日之事烦心?”
怀王不置可否,眼中情绪微敛:“今日之事,不知道白先生有何解?”
白先生拈了拈须, 沉吟了片刻,低声道:“今日之事, 瞧着热闹, 场面宏大。实际上,只是唬住了那群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百姓而已。对于这件事的实质, 可是一点儿都没影响到啊。”
怀王沉吟道:“但今日皇上说那廖伯安苏醒的时候,本王可是见到那些学子们也是欢欣鼓舞啊。”
白先生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地从车上的小几上取出了嵌在其中的茶壶:“王爷,若是有一个武夫或者一个书生, 你必须要对付一个,你觉得,谁会更难对付?”
怀王眉微微一皱:“文武之间如有一道天堑,文有文的对付法,武有武的对付法,这如何比……”他话刚说到一半,忽然眼睛一眯:“白先生的意思是……”
白先生提起壶来,缓缓地斟着茶:“文人嘛,总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草民虽不才,当年求学之时,倒是也略识得几位才人墨客。听闻其中几位近日便要来这山东。若是王爷不弃,草民愿出去与旧友们走动走动。”
“不知道白先生的故友是哪位?”
白先生双手将茶杯奉到了怀王的面前,抬起眼帘:“谢凌。”
“谢凌。”山东府的大街上,一座三层楼高的酒楼中,二楼临窗的那个包厢里,一个翩翩佳公子模样的人手中扇着的扇子一顿,望着面前另一位年轻公子,“皇……公子,您是说,那位青云书院的山长,叫谢凌?”
年轻公子抬起头来,面如冠玉,眼明齿白,横了面前人一眼:“贾公子,你怎么又给我改了姓?”
没错,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微服出访的贾筱筱和甄承祐。这样的主意,自然只能是已经“养病”许久的贾筱筱想出来的,美其名曰:在廖伯安到来之前,他们先出去探探究竟昨儿个那一番过后,究竟如今风向如何。
贾筱筱嘿嘿一笑,凑到了甄承祐的旁边:“甄兄,我这不是一时忘记了嘛。这个谢凌,是什么来头?”
“先帝即位后,第一回 恩科的状元。”甄承祐端起了茶,闻了闻香,微皱着眉又放了下来。
“状元?”贾筱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扇子,“一个状元,怎么放着官不做,反倒去当山长了?”
甄承祐从荷包中取出了一小把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他本是进了翰林院,因着当年一场水患,他得罪了徐家,一气之下辞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