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我两刻钟前才起,今儿个起来,倒是觉得有了些精神和力气,便说在屋子里转转。一看时辰,倒是你回家的时候了,就说等你一道用些晚膳。今儿个,总算是觉得有些饿的感觉了。”
元明一听这话,顿时眼里露出了喜意,连忙扶着元母在上首坐下:“那敢情好,摆饭吧。今儿个母亲可要陪儿子好好用一顿,把之前的份儿都补上。”
元母笑得合不拢嘴:“你母亲就算是一个猪八戒在世,也是没法子一顿吃完这么多天的饭啊。你今儿个当差可如何?还习惯吗?”
元明点了点头,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母亲放心吧。儿子也是有实实在在的本事在身,寻常人等,可是欺负不了你儿子的。”
“皇上,是个好皇上啊。”元母握住元明的手,“专门赐了院正给我瞧病,这太医出手,果真是不凡。之前那刺客的事情,也不怪皇上生气。谁家进了贼,都会人心惶惶的。皇上能再用你,还给你这么大的官做,你可要好好当差,不要辜负了皇恩浩荡啊。”
元明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吧。儿子都省得。”
说话间,饭已经端了上来。元明连忙将一道鲜蘑汤让到了元母面前:“母亲,这是你爱喝的蘑菇汤,儿子给您盛一碗,您尝尝?”
元母笑着应了下来,忽然又是一哂:“瞧我,怎么忘了。下午倒是有一户你的旧友派了人上门,送了帖子,还专程问了我的病可好些了,还留下了人参和灵芝。我差点儿给忘了,这回瞧见这蘑菇才想起。”
元明盛汤的动作一顿,盛好后双手捧到元母面前时,他的眼睛虽还在笑着,眼里已经闪过了一丝冰冷:“那人可说了是哪家?”
元母仔细想了想:“倒是不记得了。对了,帖子我让人收起来了。雨萍,你将那帖子拿来。”
丫鬟雨萍取了帖子过来。元明接过一瞧,上面两个字映入眼帘:周文。果然是他。
元母喝了两勺汤,抬起头来瞧见元明拿着那帖子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问道:“可是这人家有不妥?那人参和灵芝我也瞧着太贵重了,故而也让人放到了一边,不若你给人家还回去吧。”
元明摇了摇头,将那拜帖给了身后的小厮:“放到书房去。”随后他冲着元母轻松地笑道:“母亲多虑了,只是下午赶巧遇到了这位旧友,兴许是那会儿他听见了,故而才送了来。说起来,在京城的时候,我们两家虽也相识,倒是没怎么走动过。这会子,倒是如此客气了起来。”
元母好奇地问道:“哦?是哪家?”
元明拿起一根鸡腿:“承恩公府。”
元母手中的勺子一抖:“承恩公府?你是说,皇后娘家?他们家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正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皇上专门授意自己出头,就为的是自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上回刺客之事牵扯的所有人都沉寂下来了,唯独自己出头了。尽管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皇上这一招,别人觉不相信他不知道,这锅他不背也得背。更重要的是,从此,自己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帝党。皇上要自己当这个枪靶子,自己就必须出头当这个枪靶子。只有自己将火力都吸引了,暗地里的贾浩大人才能施展身手。
若说之前他还对皇上的目的有些不明,但他接到了那封密旨后他就有了些猜测。皇上,是要动承恩公府了吗?不,不对,皇上,或许不仅仅是想动承恩公府,也许……
元明顿觉浑身一冷,抬起头来,对上元母关切的眼神,低声宽慰道:“母亲,这边气候倒是比京城稍稍暖和些。咱们啊,就在这里多待上一阵子,儿子也陪您在这里好好将养将养。”
元母这才稍稍放了些心:“我倒是想,也要你配合才行啊。待母亲好了,你这终身大事,也得上上心了。你都二十三了,还是孑然一身。母亲知道之前那事,让你心里难受。但现在,那人已是不可能,你,还放不下吗?”
一阵密密麻麻的针刺感从心底绵延开来。元统领笑着道:“母亲想多了,儿子之前只是不得空,这才没有心思料理。如今母亲大安了,儿子就等着母亲做主了。”
元母这才开心地笑了:“好,我一定好好为你挑一个媳妇。”
就在这个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行宫,甄承祐的帐篷里,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正掩面打了一个喷嚏。
甄承祐顿时没了饮茶的心情,放下了茶碗:“不知道陆婕妤和林才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打喷嚏的人正是陆婕妤。陆婕妤放下了掩鼻的手帕,正要说话,旁边一个声音抢在她面前响了起来:“兰嫔娘娘,我们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您送东西的。”
奉皇后之命?甄承祐转向旁边的陆婕妤。
陆婕妤已经整理好了仪容,端正地坐在那里,对上甄承祐的目光后,她十分自然地回答道:“回娘娘,我是早起出去透气,遇到了林才人。她说是要给兰嫔娘娘请安,邀我一道来。我并不知皇后娘娘之命。”
林才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尴尬了起来,强笑道:“那个,正好顺路嘛,所以我就邀了陆姐姐一道过来了。这么久时间没来拜会兰嫔娘娘,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没想到陆婕妤居然是这样一板一眼的性子。甄承祐心底一哂:“不知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林才人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想起自己身后站的人,她笑语吟吟道:“是这样的,皇后娘娘派了妾身给兰嫔娘娘带来了一幅字画。”说着,她就往后伸出了手。
桃红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长条木匣子放到了林才人的手上。林才人接过那个木匣子,双手捧上:“兰嫔娘娘。”
既然是皇后亲赐的,甄承祐也只得端正跪下,面朝那个方向磕头谢恩后,才可接过。
林才人侧身避开,但当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跪着的甄承祐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愤恨和解气。若是她每天都跪在自己面前磕头,那种感觉该有多爽。
她虽然如此想,但当甄承祐抬起头来时,林才人眼中的情绪又是一变,立刻又变回了之前那温柔娴静的模样:“兰嫔娘娘,请接赏。”
甄承祐起身接过了那个木匣子,正要交给桃红,就听见林才人的声音:“不知我们可否有这个荣幸,瞧瞧皇后娘娘赏赐的字画呢?”
甄承祐递匣子的动作顿住了,随后继续了动作,将木匣子放到桃红手里之后,打开了木匣盖子,从中取出了那幅字画,缓缓打开。
里头是几块山石,山石旁一丛花开得正艳,花不是别的花,却是正红的石榴花。两只黄莺,一只从花间掠过,一只正从花丛间探出了一个小脑袋,似乎正在观察外头的情状。
而林才人,缓缓地念出了旁边写的两句诗:“但知烂熳恣情开,莫怕南宾桃李妒。”念完旁边的诗,林才人点了点头:“白乐天的诗,果然有不同的意境。皇后娘娘挑了这两句,真是用心良苦啊。陆姐姐,你说呢?”
陆婕妤抬起眼来:“这画不错,字也不错。别的,我看不出来。”
林才人脸色又是一尬:“陆姐姐,你这是……”
陆婕妤转头看向甄承祐,行了个礼:“今儿个不请自来,扰了兰嫔娘娘的清净,娘娘邀我喝了茶又赏了画,不敢再叨扰,妾身告退。”
甄承祐点了点头:“桃红,送送陆婕妤。”
陆婕妤都已经站起来了,林才人也只能站起来:“那妾也告辞了。”
桃红送了两人回来,甄承祐还在看那幅字画。听见动静,甄承祐头也没抬:“她们可好好送走了?”
“回娘娘,陆婕妤出去后就往自己的帐子方向走了。林才人倒是没有回去,瞧着去的方向,似乎是皇后娘娘的帐子。”桃红低声道。
甄承祐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到桃红的头顶:“桃红,自打本宫进宫,你就跟在本宫身边,是与不是?”
桃红心里一突:“是。”
“有些事情,现在的不追究,不是永远不追究。”甄承祐声音轻却掷地有声,“你是个聪明人,本宫希望,你能够将这份聪明,用在正途上。”
桃红双手伏在地上,恭敬地应道:“是。”
甄承祐站起身来:“这是我最后一次的警告。否则,柳绿的下场,那可是最轻的了。本宫要去二殿下那边了,这些日子,你将这边打理好,知道了?”
桃红这头磕得心惊胆战:“奴婢知道了。”
贾筱筱正在帐子里练字,听见屏风后头有人进来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就见到甄承祐一路带风地走进来,将怀里抱着的安儿往榻上一放,自己也合衣倒了下去。
贾筱筱拿着笔一脸茫然:“怎么了,今早不是说要回去歇下晌午觉顺带整理下那边的事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甄承祐翻身朝里:“别提了,朕先睡会儿,没事不要叫我。”说着,他将睡得正香的安儿按在了自己的怀里,也闭上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贾筱筱拿着笔想了半晌,还是不得其解。她正要继续写,看到面前的纸已经被墨汁滴落弄糊了,嘴角略微抽了一抽,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扔在了旁边的废纸篓里。
她站了起来,踱步到了榻前。榻上的甄承祐正面朝里,呼吸绵长,睡得正香。果然不愧是皇宫里长大的,他这会儿睡相也是极好看的,跟自己那四仰八叉的睡相完全不同。
想想这几日为了展现“皇上”的虚弱,他都只在外头的榻上将就。外头人来人往的,他怕是也没睡好,所以才说要回去休息。但这会子,究竟是怎么了?
贾筱筱想到这里,正准备出去问问情况,忽然瞧见睡在里头的安儿小脑袋转了转,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当他的目光对上贾筱筱的眸子时,顿时就伸出了手,咧开嘴想要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贾筱筱立刻上前两步,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右手将他一把抄起来,直接提出了帐子。
出了帐子,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捂住安儿嘴的手,将他往空中接连抛了好几次。安儿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双手开心地拍着:“哥哥,再高点儿,再高点儿。”
“行了,你个小豆丁,这么短短两个月,重了怕是有五斤了。我啊,都快丢不动了。”贾筱筱冲着身后的沈福道,“将二殿下的衣裳鞋袜拿来,朕带他去后头走走。然后你寻妥当人守着御帐,不得任何人进入。若有急事,只管过来回报朕。朕带二殿下去旁边的草地走走。”
一刻钟后,贾筱筱正带着安儿在草地上玩斗草。安儿两根小胖手指,根本不太能够握得住那草的两头,几乎就靠贾筱筱放水。一般贾筱筱赢了两三盘,就会让安儿一两盘。安儿还开心得合不拢嘴,不断地拍着手,撅着屁股四处去拔草。
就在他看中一根草,正伸手去拔,一只碧绿的蝈蝈从他的面前一跃而过,正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白白胖胖的手背上。
安儿可曾见过这个,顿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哥哥,哥哥,虫虫呜呜呜!”
贾筱筱转过头来,看到安儿的模样,顿时嘴角一勾,眼疾手快地逮住了那只蝈蝈,扬起手来,低声道:“安儿,不哭不哭,看,哥哥把它逮住了!”
安儿立刻停下了哭声,从小白胖手指的缝隙中看了出来,好奇地瞧向贾筱筱手中的蝈蝈,脸上还挂着泪就凑了过来:“哥哥,这是什么啊?”
“它叫蝈蝈,倒是不会咬人。”贾筱筱嘴角一勾,将蝈蝈递给了身后的沈福,“沈福,先装在袋子里。来,哥哥给你编一个草篓子,可以把蝈蝈装进去。来,安儿一起来帮哥哥找这样的小草。”
安儿登时就来了兴致,跑前跑后地帮着贾筱筱找起了草,一边找还一边转头看贾筱筱的手中。
贾筱筱编着编着,就发现草不够了,看到安儿那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的专注神情,忍俊一笑,起身快速拔了一大堆草,将他搂在了怀里,继续编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编好了,贾筱筱将蝈蝈放进去,用盖子盖好递给他。安儿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拍着手:“哥哥好棒,安儿可以和哥哥学编这个吗?”
“好啊!”贾筱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刚拿起两根准备编,一个小太监快速跑过来:“皇上,太后娘娘知晓您出来了,特命奴才过来寻您,说是朝中有要紧之事,若是万岁爷身子稍有复原,可否移步,太后与几位大人想和万岁爷商议看看。”
好吧,这下子,什么都编不了了。贾筱筱只得提起安儿往回走,她本想回去换衣裳,掀开帘子时想起甄承祐还在睡,又退了出来,就这样提着安儿往太后那边去了。所谓病号,那就要有病号的觉悟。
贾筱筱一路慢走慢捱,进去后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太后连忙让沈福扶起了她在旁边坐下。贾筱筱假装顺了好一会儿的气,这才开口道:“不知母后找儿臣,有何事?”
太后面色凝重:“春闱,出了命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是紧要关头,大家还是要好好在家哦。
第77章 安排
贾筱筱心里一咯噔, 差点儿就没绷住,手都要拍椅子扶手了。好在坐在她怀里的安儿这会儿转过头来,苦着一张小脸朝她招招手。贾筱筱俯下身来, 安儿的小手围成的小喇叭碰到了她的侧脸,他呼吸落在她的耳朵上痒痒的:“哥哥, 安儿想尿尿了。”
贾筱筱叫了沈福进来带安儿下去更衣喂食了。被这样一打岔,贾筱筱这会子想起了自己目前应该有的状态, “虚弱”地靠在圈椅椅背上, 咳了两声,沉着脸问道:“春闱出了命案?这是怎么一回事?”
礼部尚书立刻起身, 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春闱每三年一次,甄承祐登基元年开了一次恩科。如今正好三年,故而今年正是春闱之年。因着甄承祐登基元年之时,一应事由都还延续着先皇的规制习惯,故而紧紧取了五六十名官吏。被憋了许久的各省举人们, 一听到这个消息,几乎在去年底就将京城各大客栈酒肆住满了。
这科举, 一看文才, 二就看这名声。这名声,一是有家族传承, 若是名人之后,名家之后,这门第就会让人高看一眼。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往各名人身上靠,都是为了沾光。第二嘛, 名师教导,若能师出名门,有一帮子声名赫赫的师兄弟,这就是天生的臂膀。若是前两条都没法达到,还有第三条,也是人数最多的一条,进一个好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