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甄承祐也想不透。
时间飞逝,转眼就已经到了七月。天气越发炎热了起来。
而此刻的京城,顺婕妤临盆了!
太后一醒来就接到了这个消息。她来不及梳洗,连忙吩咐道:“让淑妃去坐镇,派个人去给皇后说。她前儿个才身子不适,让她就在坤安宫歇息,哀家去瞧一眼就是了。”
吩咐完毕,太后就让人给她梳妆了。钟嬷嬷也知道太后有多重视顺婕妤这一胎,自己亲自动手为她梳妆。头发刚梳好,太后就摆了手:“不用那些了,就这样过去吧。”
太后的步辇刚到,就瞧见对面也来了一座步辇。瞧见太后的仪仗,对面步辇上的人连忙下来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瞧见那明黄色的华盖,太后也知道是谁了,点了点头:“皇后不必多礼。哀家想着你们小年轻,没怎么经历过,贤妃又病歪歪的,哀家实在不放心,故而打算亲自过来瞧瞧。让她们传话不必扰了你休息,谁料她们竟偷起了懒。回去一人领二十板子,钟嬷嬷,你看着她们打。”
皇后明明白白听出了这一番话的言外之意,此刻也只能生生装没听懂:“儿臣多谢母后体恤。方才儿臣去瞧贤妃妹妹了,许是如此才错过了娘娘的美意。儿臣腆着脸求情,望母后能饶了她们。”
太后这才道:“皇后开口,那就算了。既是来了,那就进去吧。”
第108章 临盆
尽管还是早上, 但是七月底的朝阳不一会儿就已经是火辣辣一片了。甬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大红的高高宫墙下投下一小片影子,却无济于事。陆婕妤出来不过一刻钟工夫, 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接到顺婕妤临盆的消息时,陆婕妤刚晨起在用早膳, 听了这话她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落回了碗里,也顾不上别的了, 匆匆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连仪容也顾不得再看看,就匆匆忙忙出门了, 唬得半夏忍冬她们连忙拿起常用出门备上的东西就跟着出门了,还不忘边走边顺手将一包蜜饯揣上。
绕过一个弯,陆婕妤差点儿就和一副仪仗撞在了一起。幸好她及时刹住了车,瞧见那仪仗就认出了来人,屈膝福身下去:“贤妃娘娘万安。”
“陆婕妤不必多礼。”步辇放了下来, 贤妃扶着宫女的手走了下来,走到了陆婕妤的面前。
陆婕妤站了起来, 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了贤妃那双担忧的眸子。她心里微微一跳, 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帘,脑袋里却闪过临行之前兰嫔给自己的那道密旨:若是要在这个宫里寻找一个同盟, 贤妃,似乎可以探一探。
“陆婕妤,你这也是听见了顺婕妤临盆的消息,所以急着赶过去吗?”贤妃轻言细语, 声音里充满柔弱。
陆婕妤抬起眼帘,轻轻应了一声。
贤妃似乎轻轻吐了一口气:“我也是,那就一道走吧。“
陆婕妤静静地跟在贤妃的身后,不一会儿,她抬眼望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斜前方的人额角的汗,低声道:“贤妃娘娘,您要不要乘上步辇?“
贤妃用手帕子沾了沾额角,脸色虽然苍白,但两颊也露出了淡淡的红晕:“许久不曾走过路了,今日出了一通汗倒是爽快了不少。再说也不远了,上上下下的折腾也累了,不若直接走过去。”
陆婕妤品夺贤妃的气色,见她如此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悄悄地放慢了脚步。
贤妃走了两步就发觉了此事,心里明白陆婕妤这还是在担心自己,心下宽慰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脚下的步伐轻了许多,心中却沉重了许多:“说起来,这样的炎热又算得了什么呢?顺婕妤在这个时候临盆,那可真是受罪。我还想着她临盆差不多是皇上回来的时候,前两日我去瞧她的时候还没看出迹象,怎么这会儿发动了,说起来,今日才刚满八月吧。”
刚满八月!这句话如同霹雳一样划过陆婕妤的脑海,最终放大成了一句话:七活八不活!
贤妃和陆婕妤到的时候,太后、皇后、淑妃、王嫔等等众多嫔妃都已经济济一堂了。陆婕妤跟在贤妃的身后给众人一一请了安,这才在王嫔下首坐了下来。
虽然满室都是人,但却不闻一点儿声音。陆婕妤低眉顺目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心中却不那么平静。
对于顺婕妤这一胎,陆婕妤心里的感觉是很复杂的。最早她查出来的时候,她就借此把自己拖下了水,还让自己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那时候她自请禁足想要自证清白,一是赌气,二也是为了心底那一点点小小的情思。那个人,即使自己和他已是不可能,可是她仍旧想要保有那一点点小小的可能,若是能被皇上忘了,那就更好了。
可是,那个人虽然远离了京城,但是现在却依然身在漩涡之中。河南,太后和皇后家族的势力那是多么的强大,她即使身在宫中,也听说了怀王手下和兰嫔父亲派去的事情。她担心的同时,如今,终于在快要从江南回程的时候,她终于也被卷了进来。
顺婕妤这一胎,牵动着多少人的心。皇上的长子,哪怕不是嫡子,在皇位的继承权上,总是有那么一些特殊的地位。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一个公主,若是顺婕妤此举得男,以她的身份地位,就算想要自己抚养,皇上也不会同意。太后皇后早早坐镇是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怕是里头也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头忽然匆匆走出了一个人,正是钟嬷嬷。钟嬷嬷沉着脸走了出来,回禀太后:“娘娘,婕妤娘娘这胎,有些艰难。产婆说,最好请位太医来。”
如今严院正还随着皇上在江南,因着听闻太后不好,皇上特命皇后带了赵院判回来。如今太医院供职的人中,他的职位最高,自是要请了他来。太后立刻吩咐:“差人去太医院,宣赵院判来。“
这话合情合理,本就是平常的一句吩咐,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唯独陆婕妤心中一紧。果然,三刻钟后,赵院判并非自己单独前来,还领来了两位太医,其中一位,就是陆婕妤的胞兄陆峣。
陆峣进来之前就依礼垂眸敛眉,但是明显感受到了那道关切的目光。借着起身的那一刻,他悄悄望了一眼,正对上自己胞妹那一脸苍白的神色,陆峣心中一咯噔:该不会,这位顺婕妤的情状有些不妥吧。
怀着担忧,陆峣并没有能够跟自己的胞妹有过多接触,就垂下头跟在赵院判的身后,然后就听见了太后的话语:“这也有两个时辰了,顺婕妤还是没甚动静,哀家亲去瞧瞧。“
一听这话,皇后立刻就站了起来:“母后大病初愈,不宜劳累,不若让臣妾去瞧瞧吧。”
太后关切地拍了拍她的手:“皇后近日多有劳累,听闻昨儿个还因着太累晕倒了。你一片孝心哀家都知道,只是不要将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还得多休息休息。淑妃,好好照料着皇后。“
皇后见太后如此坚持,也知道不能硬刚,但是她怎么就甘心放下这个机会。她眼风一扫,心下就有了主意:“母后,贤妃妹妹生养过,陆婕妤也是杏林世家,不若让她们给母后搭把手,这也能宽宽皇上的心不是?“说到皇上两个字的时候,她刻意放慢了语速。
皇后的话音落下,屋里静得仿佛掉了一根针都能听见。袖中,陆婕妤的手攥紧了手帕,那口气提在胸口,并不敢呼出。
就在众人大气不敢出的时候,太后忽然笑了一下:“你啊,总是这么孝顺,担心哀家累着。既是如此,贤妃和陆婕妤扶哀家进去吧。”
陆婕妤胸中那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匆匆经过旁边走了上去。路过陆峣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哥哥的担忧眼神,却无济于事,只能上前去,稳稳地托住太后的手,随着她往里去了。
顺婕妤的产房安置在东殿的后罩房中。这边刚进六个月就已经预备下了,故而生产的消息传来时,淑妃作为主宫其实没那么慌。如今他们一路行来,周围来往的宫女虽然多,但并不显得十分忙乱,倒是让人安心了不少。
然而一走进东殿后院,登时就听见了里头乱糟糟的声音,那股紧张感立时就扑面而来了。陆婕妤只感到太后猛地松开了自己的手:“里头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钟嬷嬷,将里头掌事姑姑叫来,哀家要亲自问。还有,你将赵院判他们带去产房外头,问下里头情况。”
钟嬷嬷登时去了。太医们立刻冲着太后躬身谢恩,往那边去了。这宫里,治病不光是救命的事,还可能是要命的事。平日里一个婕妤根本没法使动院判,但现在,那可能是未来的皇上,谁敢怠慢。
陆婕妤只能匆忙和自己哥哥对视一眼,就去张罗着伺候太后了。
钟嬷嬷去了片刻又折返:“回娘娘,那头婕妤娘娘精神头不是很好,拉着掌事姑姑的手不放,她走不开。”
太后的脸蓦地就沉了下来,须臾后才稍稍转晴:“算了,哀家亲去瞧瞧吧。“
太后一站起来,贤妃和陆婕妤同时都站了起来。
太后的脚步一顿,目光在两人面前逡巡了一圈,冲着贤妃道:“贤妃生产过,也能宽慰宽慰顺婕妤,你就与哀家一道去吧。陆婕妤,你且在此刻候着,若是待会儿需要你,哀家再差人来唤你。”
两人恭敬地应了一声。陆婕妤站在原地看着一大群人走出屋子。顷刻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她和自己的一个贴身宫女半夏。
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影子先是变短,再是变长。旁边的一盏茶水早已饮尽,半夏临走时踹的那包蜜饯也被两主仆瓜分得一干二净。半夏本来想要出去找些吃的,也被她拦了下来。这期间没有一个人来,只能偶尔听见外头的嘈杂声,仿佛这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直到夜幕降临,钟嬷嬷终于满头大汗地过来:“婕妤娘娘,娘娘命奴婢送您回宫。”
话在嘴边绕了几圈,尽管知道自己什么都不问最好,但陆婕妤终究还是开了口:“不知道顺婕妤那边可如何了?”
钟嬷嬷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太医瞧了,说是因着头胎,故而时间长了些。已是施了针用了药,娘娘不必担心,”
陆婕妤也就不再问了,任由钟嬷嬷领了自己出去。
出去的时候,她远远看到花园那边有一行人提着灯笼往她们的来处行去,不由多看了一眼。
钟嬷嬷顿了下脚步:“顺婕妤娘娘有些脱力,太医开了些提神的药,许是去送这个的。”
陆婕妤不再多问,跟在钟嬷嬷的身后往自己的宫里走去。
当夜,陆婕妤辗转到半夜也没能入眠。好不容易睡着,睡梦里却都是些光怪陆离的碎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了一声鸡鸣。她立刻坐了起来:“半夏,忍冬,顺婕妤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半夏和忍冬自是没消息。陆婕妤匆匆梳妆要赶过去,刚跨出宫门,就听见了消息:顺婕妤于昨晚诞生一个皇子,但因无力失血今晨而逝。
三日后,江南运河上,贾筱筱和甄承祐看着窗外的江水,心中也波澜起伏:京城里,已经三日都没有消息递出来了。
第109章 入局
桌脚都是钉入船板的, 不管风浪再大都不会翻倒。而那些笔墨纸砚也都是专门做了一个小凹槽,让人在江河上也能写字。如今那书桌上摆满了各地来的消息。
贾筱筱拿起自己父亲递过来的一封密信:“父亲说,改道那边迟迟没有招来人, 什么东西都是摆在那边的,也没甚动静。这一点倒是和陈氏兄弟暗访的消息相一致。莫非, 这位并非怀王的主力?”“
“怀王的主力当然不是那位,而是这位。”甄承祐的手上把玩着一枚银锭子, 银子成色很新, “刚刚才从悦好钱庄得到了一大笔钱,他正是手上富足的时候, 不趁此时调兵遣将把京城给控制住,还待何时?”
贾筱筱托着腮:“可是除了怀王,京城可还有许多人有着兵权,他真的能凭一己之力控制住京城吗?”
甄承祐将那枚银子放在了她的面前:“他能用这件事让承恩公府为他用第一次,自然也能为他用第二次。皇后娘家不过几十年, 虽说势力大,可是那也都是文官, 武将可是一个都没有。你说, 是拳头硬,还是嘴硬?”
贾筱筱拿起了那枚银子:“那, 怀王就不想想,周家敢做第一次,不敢做第二次?”
甄承祐眼中的光芒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 连忙翻出了马跃和吕远书的书信。再次看了一遍,甄承祐拉着贾筱筱的手,指了一行给她看:“看这里,兴许,你倒是猜得没错。”
从他们提出要买粮到最后拿到粮,半个月时间。怀王肯定是不见银子不撒手的,而马跃和吕远书说去悦好钱庄兑现银的时候,钱庄都还能拿出银子。上回悦好钱庄失火的时候,元明的人已经派去探过了悦好钱庄的底,若是全兑,也就是这些现银了。他们哪里还有余钱兑付其他的呢?这银子的来源,怕是大有来历。
贾筱筱摸了摸下巴:“可是周家此举,不怕被怀王发现后,找他们算账吗?”
甄承祐指点着谢凌送来的密信:“若是淑妃的父亲没出手,周家肯定不敢如此做。可是,现在就任谁,都不会信郑家是低价买入的周家地吧。”
所以,这祸水东引到了郑家去了?贾筱筱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不够用了,最后只想到了一个问题:“可是,坐以待毙,这并非太后的风格啊。郑家现在毫无动静,太后就甘心这样?还是说,她现在,没法子对抗?”
说到最后时,贾筱筱和甄承祐对视了一眼:如今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太后没法子对抗?
皇宫里,慈惠宫中。
厅的四角都高高地燃着蜡烛,将整个宫中都点得透亮。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在外头守着,偌大的正厅中,只有太后和林恬简两个人。
林恬简穿着一身雨过天晴的锦缎织成的宫装,笑语吟吟地立在正殿的正中,双手捧着一个盒子:“太后娘娘,王爷差妾来问问,您可考虑好了吗?”
太后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手中的数珠被紧紧地攥着,她抬起的下巴上隐隐能感受到发怒的颤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林恬简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地笑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太后的面前,微微弯下身来,”您倒是想有正统的皇家子弟,可惜,皇上不给你郑家这个机会啊。”
太后怒极,扬手就想打:“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她的手挥在半空,就被林恬简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林恬简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眼中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嘲讽:“是,在你们眼里我不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才人,踩死我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淑妃生辰的时候,不光将我的人都叫走了,连使唤我都像是使唤一条狗一样,随意打骂。你不好奇淑妃的生辰礼中的布娃娃是谁放的吗?我告诉你,就是淑妃身边的狗,王嫔放的。怎么样?没想到吧?狗咬狗一嘴毛,这场景光是想想就让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