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煦年反正也是要去北疆的,就让酒儿随他同去。
而且……
灯下黑……
按照常理来说,他不让酒儿嫁去平国,大概率会让酒儿往南走,但他偏偏让酒儿往北走。
酒儿惊讶,“这么急?”
楚昶说道:“平国文书过几天就到了,对方带着双方和平的意愿来求娶,我若拒绝,免不得落了口舌。”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拒绝。
他只是想让酒儿完全脱离皇权争斗。
也希望酒儿能在去北疆的路上,遇见真正想要托付一生的人。
他疼爱酒儿,自然不愿意酒儿沦为两国政治的牺牲品。
酒儿问道:“那爹爹……你……”
酒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
她上辈子死在战场上,死在两国交战中,自然不可能做那和亲的公主,跟夜栖寒成亲。
她也深知战争残酷,不想因为自己不愿意和亲,而导致两国交战。
她离开京都,躲掉这门亲事,已经是必然的事。
但她实在是不放心楚昶和梅贵妃。
楚昶才中了毒,梅贵妃又放心不下她这个女儿,她也想要陪在父母左右。
楚昶说道:“你放心吧,皇后的事我会处理好,处理一遍宫里的人,再敲山震虎,让人深刻明白谋逆的后果。”
酒儿轻轻点了点头。
楚昶说道:“你回去吧,跟你娘亲好好再聚聚。”
酒儿看着楚昶,突然间抱住了他。
楚昶愣了下,然后笑起来。
他长叹了口气,拍了拍酒儿的背,“酒儿,你长大了,也该去外面看看。”
孩子大了,总得放手,让她决定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酒儿抱着楚昶,沉默许久后说道:“爹爹,我是温酒。”
楚昶身体僵硬,然后浑身发颤。
酒儿抱紧了楚昶,许久之后说道:“爹爹,我没有怪过您,我一直很爱您,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这样。”
“温……温酒?”
“爹爹,你从来没有失去过我,也不会失去我。”
楚昶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睛里溢满了眼泪。
酒儿从小异于常人之处,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酒儿刚出生就能听懂他的话,哭闹着让他停下了继续征战的决定。
酒儿打小和别的小姑娘都不一样,过分活泼了些不说,第一次射箭就百发百中,剑法枪法刀法都很到位,十来岁个子稍高了些,便能和少傅打得有来有回。
他以前还想着:他的女儿,个个都有他年轻时的影子。
原来,他的女儿,从来都是同一个!
酒儿不敢多说。
她怕自己说得多了,引得父皇多想。
酒儿紧紧抱了下楚昶,“父皇,我到了北疆,会给您写信,您一定要多保重。”
越多告别,越是不舍。
酒儿快刀斩乱麻,起身之后便走了。
楚昶看着酒儿离去的背影,老泪纵横。
他一直觉得,自己欠温扫眉的,欠温酒的,这辈子都没机会还了。
却没想到,天可怜见,竟然给了他补偿的机会。
酒儿走出元清宫,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
她昨天扔水漂的时候,一直就在想,要不要告诉爹爹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
才相认,便要告别。
她仰头看着雨后初霁的天空,天色澄澈而明朗,明媚的日光不久之后就会露出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第110章 释然
酒儿回到寒香宫的时候。
梅贵妃陷入了梦魇,在梦里急切地喊着酒儿的名字。
“酒儿……酒儿……”
酒儿闻声连忙快步进屋,疾步走到床边,紧紧握住梅贵妃的手,“娘亲,我在,酒儿在。”
梅贵妃从噩梦中惊醒。
她看见酒儿的瞬间,突然间流出了眼泪。
酒儿吓坏了,“娘亲,你怎么了?”
梅贵妃摸着酒儿的手,感受到她手里微凉的风,沉默了下去。
她坐了起来,握着酒儿的手,看着她问道:“你去见过你爹爹了?”
酒儿愣了下,半晌后才回过神,“娘亲,你都知道了?”
梅贵妃神色哀伤,突然间就自责了起来,“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那平成宫了。”
酒儿闻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她小时候对夜栖寒好,是想着夜栖寒若是有朝一日回了平国,他能多念念大楚的好,不再对楚国发动战事。
却不曾想,两小无猜的朋友之谊,竟然被他曲解成了男女之情。
亦或者……
是平国皇后误会了两人情谊,在那里乱点鸳鸯谱。
更或者……
他们只是要讨回夜栖寒在平国为质十五年的屈辱罢了。
梅贵妃见酒儿神情难受,叹了口气说道:“酒儿,陪娘亲去院子里走走吧。”
她花了一夜消化完这件事,但还是难以忍受这母女即将分离的事实。
酒儿若只是嫁了人,她想酒儿了,便让人传信叫酒儿进宫看看她。
但酒儿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酒儿扶着梅贵妃下床,替她披上薄衫,挽着她的手去外面。
日头高照,阳光和煦得刚刚好,梅花树的叶子茂密,翠色的林子泛着日光,一切都透着朝气蓬勃的气息。
原来天气,和人的心境,是可以不同步的。
梅贵妃看着这一片梅林,突然间说起了往事,“酒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入宫为妃吗?”
酒儿回道:“爹爹喜欢你,便召你进宫?”
梅贵妃看着梅花林的眼神突然间缥缈了起来,她轻笑着说道:“是因为我喜欢你父皇,耍了些小手段引起你父皇的注意,这才入了宫。”
那是一个雪夜。
那时候的她才四五岁。
她到大伯家做客,大伯家很大,她乱走迷了路,一脸茫然的时候,看见了在梅花树旁约会的大楚七皇子楚昶和堂姐温扫眉。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男女之情。
从她记事起,家中所有的长辈都夸过自己这位才名冠绝京都的堂姐,父母也让她以堂姐为榜样。
看见堂姐和楚昶的感情,她瞧着觉得美好,便也想要效仿。
她永远记得那天,那个大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泛出金光的日子,堂姐温扫眉发现了她,楚昶将她抱了起来。
楚昶跟温扫眉开玩笑说道:“你这堂妹,和你生得好像!不说是堂姐妹,我还以为是亲姐妹呢!”
许是因为那句话,她扮作温扫眉的时候信心十足。
她依照着在记忆里封存了十几年的画面,在楚昶造访温家的时候,在雪地里跳了那支舞,谎称是温扫眉教她的。
此后,她便进了宫,成了宫中许多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
梅贵妃看向酒儿说道:“宁妃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替身。”
酒儿眼瞳微动,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娘亲……”
梅贵妃倒是不以为意,轻笑着说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这一世能做你父皇的妃子,是我最开心的事。”
酒儿不喜欢这感伤的氛围,嘟着嘴撒娇,“我还以为我的出生,才是娘亲最开心的事呢!”
梅贵妃被酒儿逗乐,她摸了摸酒儿的脑袋,“你的出生,娘亲自然高兴。但娘亲喜欢你,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你是我和你爹爹的孩子。母女之情,夫妻之情,虽然都是很重很重的感情,但夫妻之间的扶持和爱护,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最重要的。”
酒儿见梅贵妃落落大方地说这话,也朗笑着说道:“好啦好啦!爹爹是酒儿的爹爹,酒儿不吃爹爹的醋啦!”
梅贵妃突然间又是一声长叹。
酒儿有些懵。
她还是没能哄得娘亲开心吗?
梅贵妃看着酒儿,满脸的哀伤和愧疚,“酒儿,娘亲对不起你。”
酒儿一头雾水,她连忙说道:“娘亲,你喜欢爹爹胜过我,这是很正常的事,不用觉得抱歉!”
梅贵妃清亮的水眸中盛着好似散不去的忧愁,“娘亲太自私了,让你受了很多苦。”
酒儿连忙摇头,“我没有受过苦,一丁点儿都没有!”
生在帝王家,她可以说是享尽了万千宠爱。
爹爹宠,娘亲疼,哥哥爱,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恭敬有礼和和气气,她完全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梅贵妃说道:“你知道温酒温将军吗?”
酒儿点头,“知道!她可是煦年哥哥的榜样呢!”
梅贵妃好笑,“你呀!怎么老爱提你煦年哥哥?若你喜欢他,不若让你爹爹给你俩指婚,这样你不用去平国,也不用离开京都了。”
酒儿撇嘴,“煦年哥哥不想娶我,强扭的瓜不甜。”
梅贵妃诧异,“他不是挺喜欢你的吗?”
酒儿说道:“喜欢是喜欢,但不是男子喜欢女子的那种喜欢。”
梅贵妃看着女儿又是叹气又是吐槽,半晌后问道:“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酒儿摇头……
喜欢是喜欢。
不是那种喜欢。
煦年哥哥就像是一个好朋友,不会因为她年纪小,把她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那般宠着的朋友,而是把她当做朋友那样宠着的朋友。
哎!
她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梅贵妃又问道:“那你刚才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不就是他若愿意娶,你也愿意嫁的意思吗?”
酒儿说道:“如果我必须要嫁人,嫁给煦年哥哥,总比嫁给品行低劣的歪瓜裂枣强啊!”
梅贵妃叹气,“偌大的京都,那么多世家公子,就没一个能让你动心的?”
酒儿:“……”
不是她不努力。
是这些世家公子哥儿不给力啊!
第111章 离宫
梅贵妃见酒儿这样,也不勉强了。
她身为女子,最是明白嫁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梅贵妃继续之前的话题,“娘亲做得最不好的,却也无能为力的事,是替身总归是替身,我没有办法真的替代你爹爹心里头的那个人。
你出生的时候,温酒战死的消息传回来,你爹爹给你取名酒儿,我那时候刚生下你,脑子没有转过弯儿来,并不知道酒儿的酒是温酒的酒,若我知道,一定会竭力阻止你叫这个名字。”
酒儿终于明白了自己娘亲要说什么。
酒儿握紧了梅贵妃的手说道:“娘亲,我喜欢这个名字。”
当时楚昶问她要不要这个名字,她自个儿点头同意的。
她那时候还残留着自己刚死时的记忆,意识到自己带着记忆转世了,想着名字和上一世一样,也省得以后别人叫她,她还以为在叫别人。
梅贵妃却不相信酒儿的话,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看着酒儿的眼神愈发地哀戚,眼中蓄的泪花儿打着转,“酒儿,是娘亲对不起你。”
酒儿轻笑着宽慰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爹爹已经跟我说过了,我知道温酒是我的姐姐,他还说了爱我胜过爱温酒姐姐。”
梅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酒儿,“真的?”
酒儿用力点头,“真的……”
梅贵妃抱着酒儿,哭得不能自已。
多年挤压在心上的大石头,在今天彻底消失了。
她为了爱一个男人,不惜做另一个女人的替身,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乐意的。
但她的女儿不是。
她的女儿不该因为她的私心,成为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酒儿听着梅贵妃如释重负的哭声,自己也松了口气。
她就要走了。
临走之前,把话都说开,自己娘亲心里头也少些负担。
梅贵妃哭得累了,酒儿便又扶着她回房休息。
临走的前一天,一切都是那样平静,除了秀娥收拾着包袱,满满当当地装了好些东西。
傍晚的时候,福公公来叫酒儿和梅贵妃去元清宫用膳。
这一顿饭,吃得如往昔温馨。
楚昶中毒后胃口变小,给酒儿夹了很多菜。
酒儿不想辜负楚昶的一片心意,吃得肚子都鼓了起来。
吃完饭后,楚昶说道:“明日就要上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酒儿走到楚昶身边,抱了抱楚昶。
酒儿和梅贵妃走后,梅贵妃就开始掉眼泪。
酒儿问道:“娘亲,你哭什么?”
梅贵妃苦笑着摇了摇头。
酒儿走了,她和楚昶,怕是更见不上几面了。
宫中女子,青春年华就那么几年。
月妃入宫,更加佐证了这一点。
不过幸福过,也算够了。
酒儿跟着梅贵妃回宫,母女俩难得的时隔多年又睡在了一张床上。
酒儿和梅贵妃絮叨着战场年少时的事,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酒儿醒来的时候,梅贵妃早就起来了,东西也给她收拾好了。
梅贵妃送酒儿走的时候,她对酒儿说道:“若是你什么时候遇见了喜欢的男子,或是顾煦年那榆木疙瘩开了窍,你就回来。”
酒儿重重点头。
梅贵妃送酒儿到了宫门口。
秀娥哭哭啼啼地说道:“公主殿下,你在外边儿一定要好好的。”